01
山有九重,名为坐空。 山中有一洞府,洞中有一老魔,自号“心不二”的,在那里年深日久,乃成气候。先收得四个护法,亦皆有自号,一个乃是“眼不见”,是个白眼的瞎子,一个乃是“耳不烦”,是个独耳的聋子。剩下的两个一个叫做“不闻香”,一个叫做“不知味”的,也各有残缺。又陆续收了八个妖魔作为统领,遂结成一个“坐空山十三太保”的名头,领着一帮精怪在那山中度日。 这一日,那四大护法,八大统领,并着一帮喽啰,皆正坐于洞中,听心不二讲道。只因心不二尚白,故此一干人等皆是白衣,只是有的整洁些,有的邋遢些。 正讲到:“是故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复观。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归根曰静,静曰复命。复命曰常,知常曰明。不知常,妄作凶。知常容,容乃公,公乃全,全乃天,天乃道,道乃久,而能没身不殆。” 那座下众魔竖耳听了,尽皆欢喜赞叹,称颂不已:“妙啊,妙啊。”可惜听不懂。 心不二却不敢居功,打了个哈欠道:“原是老君的道妙。”那也不算什么。 正说着,自那洞外闯进来一只猛虎,遂化作人形,却不是白衣了,而是黄绿颜色,就在老魔面前拜道:“大王,造化,造化!” 心不二道:“有甚造化?” “那荆棘岭上的桧树死了!” “什么?”老魔还未说话,早已跳出来一个耳不烦,叫道:“你再说一遍!” “那岭上的桧树死了!” 耳不烦扑上前道:“虎不收,你且给我详细说来。” 虎不收遂肃容道:“启禀护法:自你命我去那盂兰国中为间,至今已有十数年矣,每日间但勤勤恳恳,诚可谓是夙兴夜寐,也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真个是兢兢业业。素经商,必然货真价实,童叟无欺,今为官,则尽忠职守,大公无私。更不曾有个玩忽职守,也别说什么枉法贪赃——” “说重点。” “那荆棘岭上的仙人去了。” “你怎知道去了?” “那岭上的桧树死了。” “怎知死了?” “那树落叶了。” “你看到了?” “不曾见,但有一帮道人看见了。” “你怎知不是骗子?” “那道人的头领现为盂兰的国师。” “果然是骗子。” “小的数日前得了消息,立时赶去那荆棘岭上,虽不曾见得那树,却见到了一把火。” “什么火?” “那日前夜,有人在荆棘岭上点火,大火烧了一天一夜,直到次夜方灭。” “什么?” “不仅如此,现今那盂兰国中已然一片混乱。” “怎地乱了?” “那阖城居民都往荆棘岭上占地去了。” “占甚地来?” “那岭上原是一片八百里的平地,若除了荆棘,便得八百里的良田。那盂兰国王在大火之后颁下榜文,道是‘凡所辟,皆自有;凡所耕,免税三年’。” “这便是你说的造化?” 虎不收道:“这还不算造化?” “除了占地,还有甚么造化?” “护法原是不知。那帮凡人不仅要占地,还要占那仙树哩。道是那千年的古木好做棺材板哩。” “什么?”心不二跳将起来,厉声道:“作甚棺材板来?” “道是那千年的古木有灵气哩。” “什么?” “那些个凡人都去争抢。不瞒大王,小的其实有个私心,只为素念大王的恩义,也想去给大王抢他几块哩。” “是可忍孰不可忍!” “怎地?” 那魔头遂面色惨然道:“叫做‘兔死狐悲’!不仅如此,那几个仙人其实与我颇有干系。” 耳不烦道:“有甚干系?” “你等原是不知,那岭上除了那几个仙人,常时还有一个道人。数百年前,那道人尝与我有授业之恩,遂有半师之谊。” “竟有此事?” “那桧树修道千载,又岂能轻易就死?那荆棘岭上定是有大变生矣!”遂正色道:“上下二将军。” 那不闻香与不知味两个忙出班拜道:“在!” 老魔道:“命你二人为先锋,并八大统领点齐三千精锐,并一干辎重粮草,即刻随我兵发荆棘岭去也。” 大袖一挥,真个豪气干云。 “什么?” 诸魔齐声惊呼。 老魔不解,皱眉道:“怎地?” 眼不见道:“大王是要出山?” “自然是要出山。” 耳不烦道:“自我等来到此间追随大王,已有数百年矣,大王何曾出过山去?便是这洞府,也有十数年不曾出过。大王又常讲道,山外又甚险恶,便是连我等也不爱出山哩。” “此一时,彼一时也。我虽不问世事久矣,但而今故人有难,我又岂能坐视不理?” “大王仁义。” “速去。” “是!” 又道:“左右两军师!” 眼不见与耳不烦齐声应道:“在!” “备马。” 大袖一挥,真个豪气干云。 却又见那两个将军迟疑,老魔不禁跺脚道:“又是怎地?” 那不知味遂应道:“大王既然仁义,岂又不知‘兵者不祥之器’,故‘有道者不处’吗?” 老魔道:“无妨,我有‘不得已’。” “既是不得已,便得‘师出有名’。” “无妨,我也有了。” “请大王赐教。” 那老魔遂笑道:“昔者周发殷商,是谓‘吊民伐罪’,咱们今日便效仿先贤,叫做‘吊树伐罪’罢。” “怎么‘吊树伐罪’?” “咱们先给那树上盏香,然后一把火烧他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