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生死两茫
桓温回到山阳之后没过多久,陪伴了他多年的老伴南康长公主就去世了。惊闻这个噩耗后,桓温连忙又返回建康去治丧。从山阳赶回建康的路上,桓温心潮起伏,思绪万千,久久而不能平静: “回首当初初次见到长公主的时候,她还是一个及笄的花季少女,却差不多是当时整个帝国身位最尊贵的女人了,而自己却只是一个仅仅能够挤上士族门槛的初级官员,既无显赫家世,也无功业可表,还曾经是个杀人犯,而长公主却敢于用广阔的心胸接纳自己,就凭这份胸怀,这种远见,这种卓识,都不是一般的贵族小姐所能比拟的。长公主是一个有理想、有追求、会享受的人,而自己又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呢?本来只是伴在长公主身边就已经有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了,可是自己却权欲熏心,屡屡不顾她的殷殷之意,常年离妻别子,奔波远途,一心建功立业,不但辜负了如花美眷,还把对孩子教育的大部分责任推到了妻子的身上,尽管自己已经为几个儿子请了最好的老师,可是却因为自己没有尽到一个父亲的教育义务,几个儿子都显得比较平庸,甚至还有一个五谷不分的儿子桓祎,远不能跟三弟桓豁的那二十多个儿子相比。虽然自己所建立的那些功名也为长公主脸上增了不少的光彩,可是长公主本来就已经足够高贵了,也不怎么需要自己替她锦上添花,作为一个已经什么都不缺的女人,她所需要的也许只是家人的陪伴和交流,可是自己却偏偏在这一点上不能满足她。不过,自己那几个平庸的孩子倒是对母亲很有孝心,经常的陪伴她的左右,使她老了之后总算有点安慰。而作为自己,随着时间的流逝,对长公主的爱意已经逐渐的淡薄,到最后也就只剩下对她的感恩之情了。而现在,长公主离世之后,就连最后这么一点的恩情,也已经在世上完全消逝了,甚至就连她的最后一面,也因为自己对理想的执着而无缘得见。而现在,自己毕生为之奋斗的理想是完全的落空了,而至亲的人又撒手西去,这时一种何等的悲哀,又是一种何等的遗憾呢?在我遭受失败的时候,长公主到底有多么的挂念我的安危呢?她对我的牵挂有没有加重她的病情呢?难道北伐的理想真的这么重要,真的值得自己这样不惜一切地追求吗?难道就是因为我自己这样不顾一切地追求,这理想就可以实现吗?这苍天的旨意到底是什么呀?我为自己的理想和情怀付出了这么多的牺牲和代价,最后所换来的却是名实俱损的结局,难道这老天爷一直在冥冥当中戏弄我不成?” 桓温在马车上长吁短叹了好一会后,忽然又想起了长公主生前的种种好处,于是又继续浮想联翩:“俺自从尚了长公主之后,仕途上果然一帆风顺,当初自己估计一旦当了驸马之后可以少奋斗二十年,这种估计可能略嫌过了一些,但是可以少奋斗十来年倒是是差不多的。可是,庾大人当年临终的时候却告诫过我,趁少年的时候多吃点苦头是有好处的。我自从起家后在官场上也受过不少的挫折,可是我受过的那些挫折与燕国的慕容垂相比,那又是多么的不值一提,难道这也是我最终败在他手上的原因吗?” 一旦想到这里,桓温的心里就略感释然了一点:“老天爷毕竟不会故意刻薄谁和为难谁的,只是我们这些凡人根本不能参透老天的心思,所以总是妄行其事。‘既生瑜,何生亮’,难道老天爷让慕容垂受那么多的苦,就是让他来克制我的?而如今老天爷让我遭了这番罪,又是准备让我在将来去干些什么呢?” 虽然目前的军事形势不容乐观,可是作为全国军队总司令的桓温还是在建康为妻子南康长公主司马兴男举行了一个备极哀荣的隆重葬礼,以显示他在整个帝国还拥有着至高的影响力,而且显示他能够在心理层面上承受任何重大的打击。但实际上,这表面上的风光并不能丝毫抵消桓温内心因理想破灭而造成的无比的失落与空虚。在南康长公主司马兴男的葬礼上,桓温当众嚎啕大哭,表现得极为哀伤,可是除了桓温自己之外,没有人真正能够知道,在这份无比的哀痛当中,有多少是因为其妻子,又有多少是因为其自己。 司马兴男的侄儿,帝国的皇帝司马奕为此下诏赠予桓温治丧财物布千匹,钱百万,桓温固执地推辞不受,同时,桓温还上书称儿子桓熙因为要服丧三年,并且由于他年纪太轻而不堪担当这样的一方大员的重任,请求在服丧期间免掉他的豫州刺史的职务,朝廷却不应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