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突出重围
卓青飏从草间望去,只见河畔站着一人,身形微胖,佝偻着背,头戴一顶锦帽,双鬓苍髯,像是伤了眼睛,左眼蒙着一块布,布下一条伤疤斜斜地直达嘴角,背负着两只护手鹰嘴钩。 那人在口中噙个哨子,吹了一下,只听空中传来一声鸟的啸声,卓青飏抬头一看,空中有一只老鹰正俯冲下来。那老鹰通体雪白,张开双翅足有两尺。那鹰叫一声,伸出利爪从草丛中抓住一只野兔来,又盘旋着飞向高空。 河畔那人纵声一笑,却声音桀桀,沿着河畔向南行去。 卓青飏想到那两人口中的密谋,便等不得明日一早动身,寻了白马,拿了行囊,背负星月剑,打听了路程,便朝着东南方向的青苇渡头风驰电掣一骑绝尘。明月初上的时候,卓青飏终于看到了连绵的山岳,路途正是从两峰之间的峡谷穿过。 山上重峦叠嶂,松柏森森,夜风一吹,呜呜咽咽,如同许多山鬼哀声哭泣,又如同嫠妇独坐低声轻诉。卓青飏想起傍晚之事,跳下马来,从包袱中找出一件旧衣,扯作几段棉布,把马掌包住,小心翼翼寻了路径,牵马步入谷中。谷中少有人走,只有一条蹊径曲折蜿蜒,两侧的草木中不时有流萤点点,一闪一闪地飞过。卓青飏抬头望去,那谷甚是狭窄,只有一线月光洒下来。再行片刻,眼看就要穿山出谷,却听到谷口正有人细语,道:“这里的两筐就是火药,你们几个速速在谷口部署,待得庄主通过,便即刻炸毁这条道路。” 听到此处,卓青飏长舒一口气,幸亏自己赶得及时,山谷未塞。卓青飏见谷口几个黑影沿着峭壁攀援而上,想来正在安插火药,便跨上马背朝着马臀一记鞭子。那白马十分神骏,四蹄翻飞,犹如踏尘一般,离驰闯出谷口。谷口有人吼道:“什么人?” 卓青飏早已长剑在手,剑鞘在那人胸口一撞,那人登时晕去。白马足足奔跑了一盏茶的功夫才驻了足。卓青飏见路上并无人家,便寻了一个僻静的避风处歇息。秋夜里天气微寒,卓青飏睡不着,便盘膝打坐,按着昆仑入门的心法气沉丹田,继而运气游走五脏六腑,内心一片空明。 不知不觉,夜已过半。忽听到一声轰鸣,继而便是鸟兽惊走、此起彼伏的声音,就连身旁的白马也一扬脖子,嘶鸣起来。卓青飏起身跃上树梢远远望去,只见来时的山谷火光闪闪,烈焰弥漫,一片飞鸟就在那明亮的火焰中冲天飞去。卓青飏不便滞留,望望星空,辨明北斗,牵了白马朝南方摸黑上路。如此行进,将近卯时的时候,卓青飏听到了潺潺的流水声,借着东方欲晓,隐隐约约看见了一大片芦苇丛中,二三十所茅屋,参差错落,枕河而居。卓青飏跨上马背,信马由缰,缓步行去,乡人未醒,家家关门闭户。水畔几处渔火零星亮着,一杆枯木立在岸边,上头飘着一面幌子,纵向写着“青苇渡口”,杆下几只圆木扎在一起,钉在水畔的泥里形成码头,已微微结了霜。卓青飏一见青苇渡口四个字,猜想脚下便是汉水,四下瞭望,远近只泊着几只小舟,舱内堆放着层层渔网,像是附近的渔船。 卓青飏行走江湖,常常途径青海库库诺尔湖。那里的湖水浩瀚,湛蓝如碧,总是让他心旷神怡,他会觉得宇宙万物除了天空之外,再也没有能比库库诺尔湖更为辽阔的地方,为此他也便常常在那儿驻留。湖畔的蒙古族、藏族人民热情好客,总是为他送上羊腿rou和马奶酒,夜晚的时候当地的人们就围着篝火,坐在一起唱歌跳舞。他也总和当地的吉雅meimei在湖畔打水漂,吉雅输了便会哭闹不止,为此多年来卓青飏便总是要让着她。 想起打水漂,库卓青飏跳下马来,在江畔捡起几枚小石子,朝着江水打个水漂。那小石子,在奔腾的水中跳跃几下,直飞入对岸的芦苇塘中。塘中栖着几只凫雁,被石子一惊,张开翅膀扑棱棱地飞了出来。 岸边的一只渔船,听见动静,苇叶帘子一掀,一个半老人家探出头来,见朝晖初上,码头上一个青年长身玉立,问道:“你是哪家的娃子?” 卓青飏见那老人面衰肌瘦,说道:“老人家,晚辈卓青飏,不是本地人,在此等船去往镇江府。” 那老人张口吹灭船头的灯笼,道:“又是要下江南的。告诉你,这里没有大船停靠,只有几艘小客船,最远只能送你到十堰或是丹江口,在那里可以换到大船。再说这几天都是下江南的,小客船也是供不应求,昨天才走了几只,得好几天才能返航。” 卓青飏道:“那可如何是好。” 老人拿出扇子踏上岸,扒开芦苇丛,露出一灶,伸出扇子扇了几下,灶下暗火便冒出袅袅炊烟来。老人挥扇道:“你别看这汉水平平静静,实际上暗流涌动,一个不小心就能把船掀翻了,谁又敢送你去?除非……” 卓青飏追问道:“除非什么?” 那老人伸扇一指道:“除非你把那白马送我,我便送你一趟。” 那白马是草原百里挑一的白牺骏马,奔跑起来速度飞快,是吉雅一家为感谢卓青飏雪夜杀狼救命之恩的馈赠。卓青飏已与那白马相处日久,情谊深厚。老人见卓青飏踌躇不定,道:“就算你不送我,你也没法把它带到江南去。” 卓青飏道:“老伯,我可以给你银两。”说罢又补充一句,“多给你银两。” 那老人不动声色,道:“多少?” 卓青飏道:“十两,十两银子。” 老人抬起扇子直敲他的额头,道:“十两银子,你以为我是穷叫花子呢。” 十两银子,若节约些用足够一家人过上半年,而那老人却觉得寥寥。卓青飏一筹莫展,想到边疆一带人们交往之中往往有互为承诺的约定,道:“晚辈还有一个方法,那就是晚辈把这匹白马寄养在老伯这里,先付上十两银子。三个月内晚辈前来赎回,到时候马匹无恙,晚辈额外奉上五十两银子。当然这段时间,老伯有犁田、行路、拉车的需要,也可使用此马。老伯,你看,这马的脾气可好了,还有,你看它膘肥体键,能干不少活呢。”同时心想大师兄江南也有庄园,到时候和大师兄借些银子便够了。 那老人没想到这看似愚蠢的小子竟然提出这样两全的建议,加起来六十两银子也的确很有诱惑,不由地暗笑一下,道:“如此的话,也倒是可以。”两人议定,那老人端出两只粗碗,盛了一碗粥给卓青飏,道,“喝一碗粥,我们即刻出发。” 那老人也自己盛了一碗,蹲在码头上叹道:“世上薄情者众,重义者寡呀。”喝完了粥,老人牵起白马,道:“你在此处等我,且容我把马送回家中。” 卓青飏见那白马眼泪盈眶,知道它也不忍分离,便紧跟在后边一边行走一边抚摸白马的鬃毛,以安慰它。老人把马拴在一株树下,进屋对着妻子几声嘱咐,便戴个斗笠、怀中塞个蓝色包裹,转身出门,只见卓青飏与那白马站在树下,依依不舍,便道:“快快快走,再晚可就来不及了。” 卓青飏挎起包袱,再看一眼白马,扭头走出院门。两人登船,解开缆绳,放舟顺流而下。那老人虽然枯瘦,但是驾船经验丰富,撑着船桨在江水中如履平地。空中一声鹰啸,卓青飏坐在船头,回首只见青苇渡头已经站了四五十人,像是在寻找渡船,竟是炸毁谷口的那一伙人。 行舟要比翻山越岭便宜许多,卓青飏眼见两岸高山倒行,凉风习习扑面,没想到这大江的风光与那库库诺尔湖相比,竟然是另外一种奔腾不息的气韵。卓青飏道:“请问老伯贵姓。” 那老人站在船尾,眼望前方道:“别人都叫我老魏。” 卓青飏扯扯船中的渔网,道:“魏老伯,你是一直都在汉水中打渔吗?” 那魏老伯笑一笑,道:“汉水一狂叟,鱼虾满钓篓。我从小就在汉水江边长大,六岁就跟着我爹下江去,十岁那年,遇上大雨船翻了,我爹被冲走了,后来就成了我一个人打渔了,到现在算算,差不多五十二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