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笃定我不会杀你
滁州城外二十里是连绵群山。一座名叫行阿的大山里建有明宫的一个据点,三面毒刺林围着一片山坳,入口隐蔽。 山坳内石室相连,杂树生花,又是一番景象。 天刚蒙蒙亮,山顶上传来清越绵长的鸣啸声,穿绕山林,隐隐可闻。是徐攸南在登山纵情长啸。 自从听闻金门别灭的那一夜,他醉酒发狂,在大漠上纵马狂啸,放浪形骸后,徐攸南便发觉出这项被魏晋名士们极力推崇的活动的好处。 魏晋名流三大好:纵酒,清啸,五石散。 徐攸南是个头脑清醒且相当有自制力的人,他纵然有苦闷要排解,也知道哪些东西该沾,哪些不该沾。 他有一副好酒量,卧底长乐宫时,与那些酒色之徒称兄道弟,千杯不醉。然而后来他却极少饮酒,至于五石散这种能让人成瘾发狂的东西,他更是碰都不会碰。独热衷于清啸。 于大漠无人之处,高山罕踪之巅,披发革履,纵情鸣啸,行止癫狂。 穆典可说他是鬼哭狼嚎。 徐攸南听了也不生气,笑眯眯地同她道:“你知道最能伤害人体自身的是什么吗?不是四时六yin,风寒暑湿燥火。也不是百鬼千魍,刀枪剑戟叉索。是你自己的气,怨气,浊气,郁结之气……喀沁你最该学学我这法子,你现在还小,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定是乌眼鸡皮,怨怖丛生,你看看长老我,风姿多美。” 穆典可头也不抬:“我倒觉得面目可憎。” 穆典可的耳力很好,此时驻车于山脚下,听得山林里隐约传来的长啸声,却也想学徐攸南吼上一嗓子。 将这满心的不甘与破碎全都喊叫出来。 徐攸南是一个你越近他越憎他,越憎他偏偏还越懂他的人。 他坑害过穆典可无数回,却教给她许多经世实用的道理,让她能在这乱世中更好地活下去。 这一刻,穆典可觉得心情很复杂。 掀帘看着山腰处遮天蔽日的郁郁丛林,默了片刻,步下车来。 瞿涯见她神情又回复到一贯冷淡,想是已平静下来。 这才上前与她言道:“因徐攸南一力担保,六公子并未处置方君与。霍岸,余离,还有耀乙等人都受了刑,昭阳昭辉也被关进水牢里。 你这次…实是伤他太深。见面了莫要与他硬杠,就当让着他。” 瞿涯一向少语,今天破天荒多说了这许多话,让穆典可有些意外。 却也没有心思去细想,淡淡道:“我知道了。” 瞿涯道:“你也不要怪他对你太狠。你这个年纪,只是听过传闻,并没有真正见识过常家老太爷的厉害。 菩萨心肠,金刚手段,就是用来说他一类人。 常家堡里的人固然医者大爱。可是你一旦站到了他们的对立面,成为常纪海的敌人,他会比你所见过的任何一个人更凶残,更冷酷。” 穆典可低垂着眼帘,没有说话。 瞿涯见她反应冷淡,便不再多言。 他也明白,穆典可和金雁尘的关系已然恶劣至斯,并不是他一个外人三言两语就能转圜的。 更何况金雁尘拿余离等人的性命迫穆典可屈服,也不是完全没有一点私心。 说道:“你的住所给你留出来了,在最北面,门口有梨树的那间。时候还早,你先回去休息。” 穆典可应道:“好。” 也不要人跟着,径直回了自己的住处。将身上穿着的常千佛的银色袍子脱下,摊在腿上,拂了袍摆的灰泥草屑,将褶皱细细抚平,整齐叠好,放在床头。 又摘了鬓上的山茶花,搁在衣服上,注目了良久,转身出门朝金雁尘的住处去了。 在北望南,在南望北。她连问都不用问,便能知道金雁尘住在哪里。 他每天推开门朝向的第一个方向,就是长安的方向。 多年来不曾改变。 虽有常千佛的真气护体,大病之后连夜赶路,依旧让穆典可的身体十分虚弱。 眼底的深青色遮不住,脸色也是异常的苍白,近乎惨白。 清冷肃杀中便多出几分诡异的病态。 有早起的明宫弟子见了穆典可,忙退让到路边行礼,惴惴抬头时,穆典可已经无声无息地从身边走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