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五章 不是归人
韩荦钧推开门。 不同于往日空落落一院待人归,今日有客。 一个皂衣男子枕臂倚靠在井台上,双腿舒展翘了一个高高的二郎腿,嘴里叼着根草茎,还是从前那副散漫的样子,倒似痞气更重了。 “来了?”韩荦钧说道。 薄骁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依然仰目看天空浮游不定的云。 韩荦钧走到井台边上,脱去已散发酸臭味道的袍子,弯腰从井里打水。就在院子中央,举着湃凉的井水,整桶兜头冲下了。 他刚从义阳回来,杀了一伙为劫财灭门了一家七十八口的江洋盗贼。贼与官勾结,摊分赃物,他又顺手杀了两个县丞,一个捕头。 许是前阵酒子喝得多了,他的手不是很稳。那伙飞贼也着实厉害。他很久没受过这么重的伤了,一十七道刀口,前胸后背都是。 冰凉井水从精赤的上身流过,密如针刺。 他静默地忍受着,没有发出声音,甚至还有些享受这种痛苦——疼痛,才有活着的真实感,才让心头的郁气被短暂遗忘。 薄骁余光瞥到了,同样没作声,把草茎换了一头,继续嚼着。 韩荦钧浑身湿答答地踩一路水脚印进屋了,出来时换了身干净中衣,一边系带一边问道,“去看过老七老八了?” 薄骁点头,神色里没见多哀戚,也没多愤恨。 他惯来是这副万事不过心的样子,瞧着薄情,其实是通透。 若真薄情,也不会特意回这一趟,就为在毕敞和桂若彤的坟前洒杯酒。要知他叛出穆门,这洛阳城里等着杀他立功的人多的是。 “喝两口?”韩荦钧问道。 薄骁手指勾着草茎,嚼得嘴都歪了,像在和谁较劲,说道:“好!” 隔壁酒家是常光顾的,铺面不大,手艺还不错,不多时便整了桌像样酒菜送过来。 两个都是粗人,没甚讲究,大喇喇地往院中空地上一摆,取两个碗,就你一碗我一碗地席地喝起来。 喝一碗,又还倒一碗。 第一碗,老二许添的; 第二碗,老三薛庆的; 第三碗,老五施荥阳的; 第四碗,老六万鼎的; 第五碗,老七毕敞的; 第六碗,老八桂若彤的。 洛阳八俊,活着两个。 最后一碗,薄骁自个儿喝了,把碗也摔了,“就老六死得像样点!” 老六万鼎死在滁州,为了稳住当时一团内乱的穆门,不让更多的弟兄白白牺牲,死在了当时的“自己人”谭周手下。 虽然后面证实那时穆典可的离间之计,可是万鼎的选择没有错。在滁州那一整场铲除金雁尘的布局中,他们所有人都是随时可弃的棋子。 所作的一切,也都违背当初加入穆门的初衷。 万鼎决定拔除谭周这颗恶瘤,力挽狂澜时,是没有打算活着出来的。唯有他,死得明明白白,知道自己为何而战,为何而亡。 而其他人呢,泉下有知,定是深感窝囊吧? 二哥许添,是他们当中最让人惋惜的一个。上天宠爱,天赋奇才,不出意外,他将是万剑门下一代掌门人。却脱不开一个情字,为多看穆月庭一眼舍弃了大好前程。最后只作为一场谋杀布局里的弃卒悄无声息地死去。若不是穆典可有心,收了他的骨灰,恐怕和薛庆一样,最后只留给家人一个空空衣冠冢。 施荥阳一半迷恋穆月庭的美色,一半有要出头的野心,为此不惜与谭周这条毒蛇共谋。下场可想而知,还害了桂若彤。 毕敞这个人,想法最简单,甚或没什么想法。只想练好武功,和兄弟们江湖打杀。虽无明辨是非之能,有韩荦钧看着,也出不了大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