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话忧
常千佛这一阵其实异常忙碌,抽空陪儿子打了冰球之后,接下来多日都是天不亮出门,亥时过了才回。 不管多晚,穆典可都会给他留一盏灯。 孩子们如今也大了,不必非与母亲同睡。她索性把双胞胎也送去了合生堂,让老爷子照看着,专心处理年关如积的账务,入夜就在灯下研看剑谱。 悟剑费时,等待起来也不那么漫长和焦心了。 六年两孕,再加上照顾三个孩子,她所剩精力不多,多用在学帐和主持中馈上,剑道就荒疏了。 生完双胞胎第七个月,也就是两年前今日,穆沧平最后一次磋磨她,明确表达了对她的失望。 临走放下话,非有个三五年勤苦修炼,把根基扎实,不要浪费时间找他论剑。 穆典可颇感费解。 那次比武,她的剑术精进程度虽不如前面几次,表现也尚可。 剑道如登山,越往上走越难。她已然位列名剑榜第二,出剑无招,剑随意动,步步臻近穆沧平所到达的那种随心所欲的境地。也就是说,她这一生绝不会是一个止步于术的庸常剑客,登顶只是时间早晚的事。 想不明白穆沧平究竟有什么可不满意的? 难道指望自己修行四年,就打破他封神四十年的神话,成为天下第一?是他活不到那一天了吗? 门外有脚步。 穆典可起身,取过早就备好的换洗衣物,往隔间里走,正遇上常千佛从里探头,笑着问,“还没睡呢?” 他当是倦极,眼中有红血丝,从外面带进的一身寒气尚未消。 “看了会剑谱。” 穆典可抬指揩去丈夫眉毛上的雪絮,有些心疼,说道,“一时入迷,忘了时辰。正好看完你就回来了。” 常千佛不是没劝说穆典可要早睡,频说无济于事,只好随她了。就着妻子揩雪的动作,把脸埋在她掌中,两手握住,有片刻未动,然后蹭了蹭,“还是媳妇儿对我最好。” 穆典可笑着抽手,“孩子养!快去洗澡了,一身凉气。” 夫妻六载,她晓得他这样是难过极了。 大约也晓得他为什么难过。 温泉池中白雾缭缭,常千佛惬意吐了口胸中浊气,慵懒靠在池壁上,脑中纷扰,充塞的,还是白日里的那些事。 穆典可就着猪苓水与他搓洗头发,指腹柔软,在太阳xue上按过,力道正好。 常千佛闭上眼,脑晕晕然,片刻竟有睡意袭来。 “手法越来越好了。”他笑叹,声低如呓。 “全赖夫君教得好。”穆典可故作声嗲应他,凝神,从浓密乌丛里扯下一根泛亮银丝,道,“也不知成日胡想些什么,都生白头发了。” 常千佛笑了笑,没应。 “还记得在清水镇那会,阿奇说你待我不好,从未给我洗过头发。”他不知怎地,开始忆旧,“那时我可真是连想都不敢想。就算那一天如愿把你娶进家门,也是我给你洗头发,怎舍得让你受累。” “得到就不好了嘛。”穆典可假意含嗔。 不管真假,她生气常千佛总是有回应的,手绕到颈后,握住了她的小臂,轻轻笑了声,把头微仰,唇边笑意让水汽氤得有些昏,“得到更好。曾愿浮生就此尽,流年岁岁如今时。” 还吟上诗了。 穆典可俯下身,笑眸弯弯,在他挂着笑的唇角点了一下,嗓音轻柔得像一声叹息,“我也是。” 屋里烧了地龙,不用担心着凉,但穆典可还是怕常千佛湿发久了,第二天会头疼,拿干毛巾将他一头长发从头到尾绞了三遍,直至上手没了湿意,才取过梳子把头绞得皱巴巴的头发打散梳顺。 常千佛披发盘腿坐在书案前,顺手抬了画满了粗细线条的草纸看,问道,“这是什么?” “剑意。”穆典可答道。 剑意有曲有直,飘忽得难以捉摸,常千佛将墨纸正过来反过去看了好几遍,实在看不出所以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