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憋屈
微云渡月,灰蓝色的天幕透着隐隐的亮,春夏之交难得一见的晴夜。 风也好,既无早春的寒,又无盛夏的燥。 穆沧平负手站在三层楼栋的檐尖上,广袍大袖随风飞扬。却如同凝停。即使最飞扬恣肆的少年时期,他也无如今街前跑马少年们的翩翩明快。总是沉的。渊渟岳峙,予人一种厚重的喘不过气的压迫之感。 他看着远处,光很昏,他的目力很好。目落处,两个儿子正在激烈地刀剑相逐,一勇一飘逸,打得飞沙走石,树断瓦摧。 老三是真的很像他金家的舅舅们,尤其大刀开合之时,恍如见到故人。 比金雁尘更像。 金雁尘背负了太多,脊梁压垮。刀是金家刀,人却不像金家人,少了优渥环境里滋养出来的骄傲与肆意。 “老东西!”穆子焱提刀到小楼下,被利剑刺穿的小腿还在淌着血。 他把穆子建撂倒,自己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喘着粗气,不停往外流淌的汗液像给浑身上下附了一层泥浆,气势倒不减,“有本事你下来,亲手打死我。缩在角落里叫别人给你出头算什么男人!” 任他叫嚣,说再难听的话,穆沧平只静静地垂目不语,像看放狠话的孩童。 穆子建把刀丢在脚下,一屁股坐下了。 他这几年疯了一般地练刀,穆子建也卯着一股劲,两人目的不同,一身功夫倒都猛进了。方才一战已令他几乎脱力。 穆沧平眼中有欣慰,让他觉得十分碍眼。 “你还打不过我。”穆沧平说道。 “我知道。”穆子焱抹了一把汗,看着前方游廊里的灯笼,红光薄弱,在黑沉的夜色中红得有些惨淡,“可能我再苦练上十几二十年,还是打不过你。但这十几年里,我不痛快,也总得给你添点堵。” 穆沧平笑了一下。 穆子焱就知道,锤掉穆家大门,叫骂两句,根本堵不了穆沧平的心。 这个人,强大到令人绝望;无耻厚颜这一项上,同样强大。 “——忒不干人事!”他宣泄着自己的愤怒。 穆子建过了很久才感觉到肢体的酸痛,拍打浑身的泥土站起来,伸手耙了耙乱如飞蓬的长发,耙不顺,便罢了。 这场战斗十分地不体面! 打到最后兄弟两个都弃了武器,像不知武的村夫莽汉一样,你一拳头我一脚地贴近rou搏。因为都知道,再拼下去,两人当中必有一亡。 穆沧平希望谁活下来他不知道,但穆典可一定站穆子焱那一边。 穆子焱敢为了穆典可跟穆沧平拼命,他不敢。 穆子焱敢当着穆沧平的面叫嚣“老东西”,他也不敢。 所以注定穆子焱可以做那个在众目睽睽之下砸烂自家大门,扬刀闯入的逆子,他却只能当个孝顺儿子。 明明他也有委屈,有愤怒,也想像穆子焱这样不管不顾地叫嚣发泄。他原本能比穆子焱做个更好的兄长。 ——如果,他没有提早二十年触及到那个残酷的真相;没有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地度过那些不敢向任何人倾吐心事的彷徨不安的日子。 穆子建背身抹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流出来的眼泪,捡起地上清霓剑,背对着那对隔空较量的父子,一瘸一拐地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