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0章 权力的扩散
权力是会扩散的。 除非主政者是一个全面掌控一切的人工智能电脑,可以同一时间指挥所有的官员打手或者武装力量,不然的话,必然分权。 人类的社会行为有一种模仿等级。中层模仿上层,底层模仿中层。这样,在上流社会流行的一些时尚,经过一段时间会“涓滴”到下层。我们当然不能否定,许多下层的时尚,也会向上涌动。比如足球本是下层社会的运动,现在也席卷了上流社会。这种现象最经常地发生在下层的政治和文化权力不断增长的社会。 而且,以人性的劣根性,总是会犯下前人犯过,有人无数次提醒你不要犯下的错误的。 人嘛。 “钱管事,这是昨天我去街上采购的入夏后,府上几百仆人们要用的纱窗和各种器具,一共花了三十个瓷币,哦,这里是最近比较时新的炸鸡,据说是某位侯爷府上的秘方啊。” “嗯,孝顺,好,几个猴崽子,滚吧。” “张副主管,我是小钱啊。” “哦,小钱管事,有什么事。” “今天采购的纱窗等物,已经入库,这是清单,一共花了五十个瓷币,您过过目。” “这有什么,你管事就好。” “这是一份儿最近街上新出现的炸鸡,据说乃是宫里出来的……” “哦,有意思。” 张总管吃了炸鸡,得意起来,找到了账房:“嗯,这里入一百个瓷币的账目,再交代下去,每天采购一只新出炉的炸鸡,记在老爷书房的账上。” 身为上位者的悲哀在于,你无法去真的观测写给你的资料是否属实。 一个鸡蛋是一文钱一个还是一百两白银一个,你不知道,但是账单上是这么写的。 远在远方的一个叫岳飞的臭丘八到底是忠臣还是奸臣,看报告你也不知道,这取决于给你报告的人的文字。 不信的话,谁能在不去数的情况下,记得自己兜里有多少钱,多少张大小? 这就是人类的记忆缺陷。 谎言重复千遍,就是真理。 认为控制社会舆论,就可以占据政治主动权的人,通常都会信奉戈培尔的一句话,谎言千遍就会变成真理,不论他们是否知道这句话。所以他们都会极尽美化自己、丑化对手之能事。在这种背景下,王朝末世官场上,遂开始出现两类官员:一类是忧国忧民的、为国为民,就是不为自己的东林党;一类是为了升官发财,不管国家兴亡百姓死活的邪党、阉党、阉党余孽。 这本身就让人觉得,这段历史有些像童话故事。更神奇的还在于,不论哪类官员得势,帝国无贪不官,无官不贪的事实也从未改变过。不论哪类官员得势,帝国军事、政治、经济全面恶化的事实,也从未得到过改善。 这本身证明,所谓东林党如何之何,所谓邪党、阉党如何如之何,只是政治宣传的产物。东林党之所以会成为正义的化身,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那是因为他们宣传的东西,与满清的政治宣传合拍了。总而言之,帝国曾出现众多代表国家、百姓利益的正义之士,但是因为大明皇帝昏庸、残暴、邪恶,所以这些正义之士的愿望落空了。 问题是,如果大明皇帝真的昏庸、残暴、邪恶,东林党靠什么存在呢?魏忠贤一声令下,能让东林党销声匿迹,万历皇帝肯定也有这种能力。更主要的是,无论天启皇帝,还是崇祯皇帝,都曾重用过东林党,也让帝国政府出现所谓众正盈朝的局面。 结果呢?就是草驴换了一个叫驴。 人们自然会发现,只要是政治集团、政治人物,谁也不会是正义的化身,谁也不会是邪恶的化身。因为让他们自己去说,他们都是代表正义的,与他们作对的人代表邪恶;让他们的敌人去说,一切就会反过来。 总而言之,在大家的笔下,都是自己代表正义、对方代表邪恶。 东林党、邪党(或阉党)之争,如果资料足够丰富,其实也是如此的。从这层意义上,在分析明末历史时,我们应该把东林党、邪党(阉党),置于一个平等的位置上。如果一开始就认为东林党是正义的,邪党(阉党)是邪恶的,那我们永远也无法看清这段历史的真相。所谓东林党为国为民、忧国忧民,无非是因为他们,一直在肆意非议帝国皇帝、政府。问题是,如果非议政府、皇帝,并没有显而易见的危险,相反还有显而易见的利益,那一个人、一个利益集团,肆意非议政府、皇帝,有什么了不起的?东林党肆意非议政府、皇帝,结果呢?东林党的普遍成员,不断混入官场,并且官职一再上升。 东林党因此承受的风险,有多大呢?其实是非常小的,至少帝国政府很少因此打击他们。也许有人会说,东林党为了与阉党相争,让阉党杀了好多人。问题是,东林党在和阉党的斗争中,死于非命的人,说来说去,也就十来个人。而阉党在党争中,死于非命的人,却有二十多个人。从这层意义上,当阉党比当东林党更危险。也许有人会说,加入阉党,意味着可以迅速升官。问题是,加入东林党,也意味着可以迅速升官呀。因为许多东林党人,也是动则连升三级,一步登天。东林党主导了当时的社会舆论,拿到现在来说,就相当于一个利益集团,控制了一家大型媒体,它可能产生的影响力,谁也不能低估。 东林党主导了当时的社会舆论,自然会有许多官员,想和东林党合作。一切是显然的,某个官员愿意满足东林党的利益(提携东林党成员当官,或是给东林党造势),东林党就会把他包装成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高尚之士。当然了,与此同时,还可以无限丑化他的政治对手。最初,比较有远见的官员(凤阳巡抚、漕运总督李三才),最先发现了东林党的这种价值,于是就开始和东林党合作。当然了,东林党自然开始为李三才大造舆论。总而言之,李三才廉洁、能干,是帝国的栋梁之材,应该到帝国中央政府主持工作。 如果东林党说,顾宪成之类的人廉洁云云,他们的政敌也许懒得去反驳。因为顾宪成之类的人,一直待在清水衙门,就算有贪腐行为,肯定也比普遍官员轻微。问题是,李三才作为一个巡抚,而且还主管漕运那种肥缺,如果说他能保持廉洁,那就好比说母猪也会上树一样。在这种背景下,东林党的反对者,就揪住这件事不放手。总而言之,大家一块证明,李三才是一个大贪官。更间接证明,东林党就是一个妖言惑众的团体。虽然东林党赌咒发誓,李三才就是一个大清官。问题是,越来越多的证据都表明,李三才就是一个大贪官。李三才是不是贪官的争论,最后惊动了皇帝。于是皇帝就派人介入调查。结论呢?李三才就是个贪官。这一折腾,李三才算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关键是,史书盖棺定论,也说李三才不是清官。 当然了,许多人依然愿意相信,李三才不是大贪官,因为魏忠贤一伙拼命攻击的人,怎么可能是大贪官吗?关键是老一辈东林大佬,都一致标榜人,怎么可能是大贪官吗?[注]:其后击三才者,若邵辅忠、徐兆魁辈,咸以附魏忠贤名丽逆案。而推毂三才,若顾宪成、邹元标、赵南星、刘宗周,皆表表为时名臣。故世以三才为贤。问题是,李三才并不是在东林党的教育下成长起来的。更主要的是,李三才成长于明末腐败的官场上,还一路爬上凤阳巡抚、漕运总督的位置,并在这个位置上干得风生水起,说他两袖清风,谁信呢?从李三才的事件,我们大约可以看出来,东林党运作的基础是什么。总而言之,东林党控制了社会舆论,许多官员希望利用这种社会舆论,于是就相互勾结、利用。最后呢?与东林党合作的官员,都被美化了;不与东林党合作的官员,都被丑化了。最后官场被分为两类人,一类是和东林党合作的清官,另一类是不和东林党合作的贪官。如果东林党从未掌握过权力,东林党那套蛊惑人心的言论,自然可以骗过涉世未深的小皇帝。问题是,东林党掌握过权力,而且掌握的权力非常大。 结果呢?帝国的局面并没有任何好转的迹象,相反因为他们的介入,变得越来越乱。事实上,天启重用魏忠贤为代表的太监,就是在这种背景下出现的。当然了,后来崇祯重用太监,也是因为类似的原因。这就好像,你开了一家公司。有几个人,跟你吹得天花乱坠,总而言之,你重用他们,就能如何如之何。问题是,你重用他们之后,公司业绩没有任何好转,反而越来越差。他们却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总而言之,怨这、怨那,就是与他们无关。面对这种事,你肯定也想拿板砖拍他们。我们现在的问题是,东林党出现后,党争为什么会加剧本来呢? 帝国的人事调整,虽然一直竞争的非常激烈。但是总的来说,很少演变成势如水火的相互诋毁。因为在通常情况下,决定官场人事调整的是权力、地位、人脉,而不是靠打舆论战。所以官场上虽然一直存在拉帮结派,但是总的来说,大家在相互攻击时,都是有分寸的。但是东林党一介入,马上就变成另一回事了。因为东林党在参与这种利益博弈时,主要靠的就是引导舆论、甚至是控制舆论。所以东林党在参与相关博弈时,就把这种法宝应用到极致。总而言之,与他们的合作的人,就随心所欲的吹捧美化;不与他们合作的人,就随心所欲的诋毁丑化。这样一折腾,官场之间的争斗,就变成了正义邪恶大战。在这种背景下,官场的内部矛盾,遂演变成了敌我的矛盾。最后的结果,官场斗争就对人不对事了。总而言之,你是我们的人,就是正义的化身,就是一心为国为民的;你不是我们的人,就是邪恶的化身,就是一心祸国殃民的。 在东林党的宣传中,他们是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并且一直在与那些祸国殃民的邪党、阉党、阉党余孽在作斗争。当然了,在邪党、阉党、阉党余孽的宣传中,帝国出现了一股邪恶的势力,他们架着为国为民的旗号,不折手段的谋求私利。帝国的局势之所以越来越乱,就是因为有这股力量在瞎捣乱。官场竞争到了这种境界,你说它能不激烈吗? 他们结党成群,党同伐异,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不能单纯的用好或与坏来看待东林党人,因为好得如圣人般崇高,坏得比大奸大恶之人还要可恶,他们做过所谓的好事,也做过不少所谓的坏事。 他们可以是好人,他们标榜气节,崇尚实学,对于扭转士风起了积极的作用,他们关心社会现实问题,力求改变政治腐败、民不聊生的状况,他们提倡反对空幻虚无、谈空说玄,提倡求真务实、实学实用的政治思想,主张开放言路,反对宦官干政,反对矿税,他们自始至终都在和宦官集团作斗争,即便被魏忠贤残害也没用放弃。他们也可以是坏人,他们结党成群,残害同僚,对与他们有相反政治主张的官僚大加迫害,特们既以极高的道德标准来要求自己,也用自己盲目认同的道德准则来要求他人,他们扭曲了道德,将道德变成了实现政治目的的工具,为了实现政治理想,他们不断地发动政治斗争,他们以狭隘的道德教条来要求君王,要求宦官,却也为了一己私利不择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