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1 鳞香烤鱼（六千字）
厨师做菜，最关键的功课是什么？ 自然是火功。 刀功不好，可以避开对刀功要求较高的菜品，没有雕功、面点造型方面的手艺？那也没关系，馒头里面夹大肉也香。 可如果对火功掌控不好，那是做什么都不成的，岛国的生鱼片倒是不用考虑火功，可你一天三顿都吃生鱼片试试看，拉不死你！ 这道‘煨烧湖鲜’固然是融合了刀功、火功、厨师巧思领悟于一炉，可说到底，还是一个对火功火候的掌控，毕竟是锅中离水，隔着鱼腥草蛋饼干煨，还是用的柴禾大锅的锅灰余烬加热，这其中对火候的掌控可就更为复杂，当初凌镇风研制这道菜时也是失败了无数次，这才能过做到心中有数、不差毫厘。 除了几位‘不可说的贵人’有资格吃过他这道‘煨烧湖鲜’，凌镇风就算在国宴上做这道菜也绝没过十次，可以保证周栋是第一次见到，却被周栋看了这么几眼，便一口说出了这道菜起锅的时间！ 凌镇风已经反复确认过了，周栋说五十七秒，误差应该不会过一秒钟，这还是人家站在自己身后，观察火色怕是不够清楚所致！ “怪不得连怀良人这种桀骜不驯的天才都聚集在他的身旁，严一这个令隐寺住持的高徒也流连在楚都不去，此子厨艺......近乎妖啊！” 凌镇风心中忽然有些忐忑，这场比菜自己不会输吧？ 不可能的！赢的必须是我，我的宝贝菜刀...... 五十七秒，凌镇风用火中取栗的手法迅从锅中取出鱼腥草蛋卷，用刀划开后，顿时一股热腾腾的鲜香味道扑面而来，里面的鱼片受热后微微蜷曲，却片片都仿佛美玉般洁白剔透。 将这些鱼片分装在几个瓷盘中后，凌镇风先是看了周栋一眼才笑道：“百先生、怀大厨，请各位品尝。” 每人都有一盘鱼片，就连龙大神都没被落下，如今在凌镇风眼中龙大神可是‘宣传口的同志’，那是一样要重视的。 “我来尝尝！” 刚才周栋夸奖凌镇风的时候，怀良人就有些不服，一直在憋着，就等这会儿给他好好挑毛病呢，接过瓷盘，迅夹了一片送入口中，刚嚼了一下，就愣住了，转头望望周栋道：“鱼还可以做成这个样子麽？” “自然是可以的，其实这才是鱼应有的味道。” 周栋正在细细品味，完美级尝味技能开启之下，竟然一样没有找到这道‘煨烧湖鲜’的毛病，有的只是暗暗赞赏，‘好一个五湖鱼王啊，我先前估计对他有九成胜算，现在看来，怕是只有八成左右了。 如果抛开综合实力不去考量，单论这道煨烧湖鲜，怕不是已经有了宗师水准？’ 身旁的龙大神则已经出了类似呻·吟的响动来，真是太好吃了，简直就是感动，这种感动就像当初第一次吃到狗不理、鸡蛋饼、卤煮火烧时那样！ 他就是个美食文作者，也不是什么专业的大厨，自然没办法用专业的语言来评价，如果一定要说的话就两个字——纯粹！ 为什么会冒出这样的两个字，却是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这道煨烧湖鲜入口后，就像是在品尝生的鱼脍一样，清新甘甜、其香唯正，其实这本来就是我国古时的鱼脍和岛国今时的生鱼片所致力追求的味道......” 百味生吃得满脸含笑，两个酒窝顿时变得更深了：“很多人爱吃生鱼片，可也有很多人无法理解这种料理存在的意义，而它的意义其实就在于尽最大可能保留鱼肉原有的嫩、鲜、甘、甜，同时去除因为没有经过熟做、没有使用各种配菜和香料压制而出现的腥气。 无论是我国古时的老酱蘸料还是岛国用的芥末酱油，都是为此目的而生， 因为生鱼片不是熟做，这些调料不会深入鱼肉内部、影响鱼肉本来的鲜美味道，可难道就真的一点影响都没有麽？ 不仅有，而且很大！ 可在这道煨烧湖鲜中，我却看到有位天才杰出的厨师将这种影响压制到了最低限度，几近于零！足可称为当世妙厨！” 有这么夸张麽？ 毕竟是周栋食援会的会长，龙大神本能的就想反驳，可一想到刚才的味道，便又闭上了口。 仔细回味刚才的感觉，这个生了两个小酒窝的老家伙似乎真的没说错啊？ 鱼片入口后，鲜嫩的仿佛不像是经过了烹饪的食材，就像是极其高明的厨师用精细刀功切出的三文鱼片，而且楚都草鱼是淡水鱼，天生就比海鱼更为细嫩甘甜，更不需要什么酱油芥末，喷薄满口的鱼肉鲜香让他这个外行也能充分感受到什么才叫做真正的湖鲜！ 除了淡淡的咸口、娇嫩的鱼肉触感和清淡的鱼鲜外，再也没有任何异味，龙大神下意识地往上吹了口气，鼻端顿时嗅到一阵诱人的鲜香，让他顿时觉得自己的口齿、舌头都变成了这个世界上最美味的食物...... 百味生望着周栋笑道：“如果只看这道‘煨烧湖鲜’，凌鱼王当是名不虚传， 如果让我打分的话，平日里我会给满分！因为这道菜迹近于美食之道，已经有一些‘返本归元’的意思在了，周主厨你怎么看？” “呵呵，凌师傅的煨，才算是真正的煨法， 隔着鱼腥草蛋饼，借炉灰余热来煨烧鱼片，让鱼片似熟非熟、不熟也熟，其实就是借用这样的火力让鱼片达到一个临界点，过一点就成了普通的熟食、少一点也不过就是较好的生鱼片，而这个点的把握，叫做煨！ 尤其难得的是，凌主厨为了保持食物的本来味道，并没有使用葱姜蒜和一些常见的香料，而是取几种鱼相互中和，用鱼腥草以腥去腥，比起强行压制腥气高明了很多，让我也是非常的佩服......” “真是过奖了，周主厨可算是我的知音。” 凌镇风听得目光耸动，周栋这才是圈内行家的点评，和百味生从美食家角度所做的评价又有很多不同，能够从这道菜的做法入手开始评价，句句话都说在点子上，让他顿时生出知己之感。 俗话说知己难求，自己却要算计人家的宝贝菜刀，这是否过分了些？凌镇风难得惭愧起来，感觉多少有些对不住这青年宗师。 “不过我还是有一点想不太明白......” 周栋望向百味生道：“百先生说平日里可以给满分，这个平日里是什么意思？难道今天就不成了吗？” 怀良人听得大急，心说你念叨这个做什么，难道还要输了才开心啊！严一却是含笑望着周栋，心中十分安慰，眼前这位周主厨可不就是自己的有缘人麽？ 龙大神的观察角度就截然不同了，听得暗暗挑起了大拇指：“好家伙，这才是淡淡的装x呢，小周师傅了不起啊，连现在的网文流行趋势你都掌握了？这可好，我都不用设计桥段了，桥段都是现成的！” “呵呵，平日里可没遇到周主厨啊？” 百味生微笑道：“所以我这个主评委当然是要品尝过周主厨手艺后才好决定了，相必周主厨也不会让我们等待太久吧？” 周栋笑着摇摇头，他自从得到系列以来，这还是第一次感受到压力。 凌镇风到底是国·宴主厨，又是毕生精研鱼菜的高手，可他这次却是没有提前用造化后厨练习，只凭基础技能应战，虽说自己估计有八成胜算，可也架不住这道菜凌镇风常挥，已经触摸到了几分厨道的精髓。 “我这道烤鱼，要在近湖边做，会临时在湖边升起一堆篝火来用，各位要是想旁观指教的，就一起去吧。” 烤鱼这种东西在厨房里怎么能做出味道来呢？自然是要近山傍水、边烤鱼边看着篝火被山风吹得猎猎作响才妙， 周栋要走出后厨，去湖边做烤鱼，这是把烹饪、用餐的环境因素也考虑进去了，也算是非常重视凌镇风这个对手了。 凌镇风一笑，感觉心中十分舒畅，周栋这种‘尊重’对手的表现让他感到非常有面子，同时心中也是暗暗佩服，不愧是青年宗师，哪怕是做一道烤鱼，也把地利之便考虑进来，光是这份思路，就不是凡厨能够拥有的。 周栋在阿姐湖边绕了半圈，最后停在一个湖湾分岔的地方， 这里有半片山壁破入阿姐湖，令山壁内侧的湖水更为安静平稳，水流不会受到上方垂瀑的影响，同时还有漫漫水气越过山壁弥漫在这片湖湾的上空，带来了山壁上很多无名野草甚至是野生药物的清香，在这里烤鱼，无疑是可以得到加分的。 很多人都奇怪，为什么在家里吃饭的时候常常会胃口不开，可到了出去野餐、野炊的时候，却是吃什么都香？ 其实这就是大自然的神奇之处，你走出家门、远离雾霾、呼吸着山野间的新鲜空气，就连吃下的食物也自然会变成得更为美味，如果是在野外现做的美食那就更加了不得了，充斥在大自然中的各种神奇分子都会为美食增光添色，这也是分子料理‘环境论’的基础组成内容。 在临水湖边挖了个小土坑，先扔下去几根普通柴禾将土坑烧硬了，去除土壤中可能有的异味，然后去了柴灰，换入备好的老松木柴......周栋手法熟练的很，倒像是一个经年累月在外面做饭的路厨一样。 其实自从了解到关于‘路厨’的信息，周栋就挺想试试的，‘最好的风景在路上，那是因为路上有最好的厨师’，‘不好的风景在景点，那是因为景点有专业宰人的厨师’，一个好的路厨，又何尝不是旅途上最美丽的风景？ 周栋并没有搭烤架的意思，烤架这种东西只适合用来烧烤整羊猪腿什么的，根本就不适合烤鱼，最会烤鱼的师傅自然是要将鱼串在烤叉上，不过周栋却没用那种bbq常见的烤叉，而是取了粗细合适的木枝用水浸湿了，准备用做烤鱼的工具。 龙大神十分好奇，忍不住跟怀良人搭讪道：“大神，现在不是有现成的烤叉麽？为什么小周师傅舍弃不用，反倒要用木枝来穿鱼呢？” 怀良人看了看他，对这种常识性的问题本来不怎么想回答，不过这声‘大神’让他心里非常舒坦，便笑着道：“你说的那种烤叉用来烤个香肠还行，烤鱼却只会毁了这道美食。 这是因为钢叉传热过快，如果用钢叉烤，很容易就会把鱼的内部灼伤灼焦，烤鱼最讲究酥而不焦，而且还要外酥里嫩，你把里面的鱼肉都烤焦了，这鱼还能吃麽？ 用木枝则不用担心这个问题，而且用松木烧火、松木枝来烤，味道也更为统一，不过为了防止松木枝被火点燃，所以在穿入鱼体前，要先用水淋湿了。” “原来是这样啊，想不到烤个鱼也有这大的学问？” 龙大神暗暗记在心里，这可都是硬货，最能用来忽悠读者的，而且以后如果有机会带妹子出去野个餐什么的，还可以装个x什么的，看来以后得多到小周师傅这里‘体验生活’，真长能耐！ 周栋升起火后就开始处理两条草鱼，也没见他先去鳞，只是剖开鱼腹去了内脏，然后就着湖边清洗。 鱼的内脏中除了其中的鱼鳔可以食用，其余的东西都应该丢弃，而且还应该去除腥筋。 如果不把这些应该废弃的内脏和鱼血去除，会导致烤鱼的口感涩苦，就算撒上大量的辣椒面和孜然面压制，食客最后吃到的也只是辣椒和孜然的味道，那还不如直接吃调料算了。 周栋一开始洗鱼，就立即吸引了龙大神的目光。 哪怕是洗鱼这种看似简单的事情，到了周栋手中也变得绝对不简单。 龙大神现周栋在开始洗鱼前，先用手插进湖水去试，而且插得还挺深，有一次足足没到了胳膊根儿的位置，顿时又感觉奇怪，忍不住问道：“各位大神，小周师傅这是在做什么？” 这次回答他的却是凌镇风，凌鱼王笑了笑：“湖水不同于引入厨房的自来水，本来就有分层次、有温差，而且这阿姐湖本来是温泉，上方流下的瀑布却又是地表的冷水，一冷一热难免就产生了更为湍急的水流和断层温差， 如果洗鱼的时候不注意水温差别，就可能会对鱼的肉质产生影响，刚才你有没有注意到周主厨杀鱼的时候先是一刀柄敲晕了鱼才迅杀之？这就是为了避免鱼被杀时产生恐惧，会影响肉质。 一名好的厨师，从杀死食材、到清洗食材，都有许多讲究的，周主厨显然更为讲究，所以才会亲自去试水温。” 龙大神听得一阵呆，我算是明白了，我以前吃的烤鱼都是假的...... 忽然又想起一个问题：“不对啊，鱼的生命力好像是非常强的，很多鱼被杀后、下了油锅都还能活着，小周师傅把它们敲晕了有用？” 怀良人接口道：“鱼不是猪牛羊，记忆力只有七秒，只要在杀它前敲晕了，就算一会儿醒过来，它也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杀了， 你注意老周的手法，现在鱼已经醒了，他正在一面清洗鱼，一面模拟鱼在水中游动的轨迹，让鱼以为自己还活着，不会因为恐惧而影响到肉质。” “我了个去，还有这种操作？” 龙大神瞪大眼睛望着正在湖边清洗草鱼的周栋，只见他一手拿着一条鱼，鱼头摆正了位置，正在湖水中来回上下划动，可能是手法高明的原因，这两条鱼不但没有拼命挣扎，反倒水中摇头摆尾游的正欢，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开了膛...... “我靠，迷鱼大法？” 龙大神看周栋的目光开始充满了恐惧，感觉小周师傅现在不像是一名厨师，更像是一名巫师。 甚至就连凌镇风都有些迷惑，按说就算鱼的记忆力不足，起码还是应该感觉到疼痛的，厨师杀鱼是不可能像肉联厂宰猪那样直接上电·刑，让猪二哥还没反应过来就一头头命赴黄泉，要做到真正的完美是不可能的， 可看周栋杀的这两条鱼摇头摆尾的欢腾模样，仿佛你现在竖个龙门在湖里它俩都能跳给你看！ 却哪里知道周栋两手中正有源源不断的神秘力量注入鱼体，都不知道消耗了多少赞赏值，硬生生让这两条楚都草鱼变成了世界上最快乐的‘死鱼’。 众人看到的也只是表像，除了传说级洗菜技能加持外，周栋在洗鱼时对水层的选择也是大有学问， 因为这里距离瀑布不远，冰冷的瀑布水流和阿姐湖的温泉水并不能完全融合，在水面下两尺左右，有一个明显的冷热交界，也是两种水质初步融合的位置。 他将两条鱼沉浸到这个交界处稍稍上面一点，既保证鱼不会被冷水镇过了头，同时又因为这里的水质已经初步融合，无论是矿物质含量还是ph值都是最合适不过，在这里清洗两条草鱼，会让鱼肉更增一分清新甘甜。 百味生跟几位大厨看得暗暗点头，也就龙大神这个棒槌看不明白，只觉高深莫测，却也不敢多问，回头书里吹一吹，就说小周师傅洗鱼之法暗合天地规律、能采日月精华也就是了，读者们一定会大呼‘真香’的。 周栋洗鱼大概用时五分钟左右，这个时间短了则难完全清除鱼体污垢，长了会令鱼肉失去鲜味，必须要拿捏的刚刚好，将鱼取出水后，也不用什么砧板，左手托住两条鱼，右手拿起‘小周师傅的菜刀’开始迅去鳞， 那两条鱼叠放在左手中，下面的鱼还因为肌肉记忆的原因在微微颤动，连带着上面的鱼也不怎么稳定，却丝毫没有妨碍他出刀的度，众人仔细望去，才看出他手中菜刀总能在间不容之际随着鱼身的颤动而微调角度，顿时心里暗暗吃惊，周栋这份刀功已经不只是炉火纯青，而是出神入化了。纵然是传说中的神厨恐怕也不过如此。却不知周栋的完美级刀功，对应的正是现实中的神厨级刀功，他们算是眼力还不差。 “烤鱼需要去鳞？” 龙大神做了这么久的棒槌，终于算是是提出了一个比较专业的问题， 没错，烤鱼其实是不用去鳞的，鳞片不仅可以传导热量让鱼熟的更快，还可以保护内层鱼肉不被烤焦，去鳞烤的绝对是外行。 龙大神就是不明白，连他都能明白的道理，为什么小周师傅却仿佛不知道一样？ 而且旁观的几位大厨也没有一个提出异议的，反倒是聚精会神盯着正在去鳞的周栋，神色间有赞赏、有震撼，就是没有疑问。 “这不是去鳞，而是削鳞。” 怀良人看了龙大神一眼，好歹人家也是叫过他一声‘大神’的，就为他再解释一次。 “削鳞？这跟去鳞有区别吗？” “当然有区别了。” 严一难得开口道：“一般人烤鱼留鳞，无非是为了用这层鱼鳞导热，保护鱼肉不会被烤焦，真正到吃的时候，其实还是需要拨去这层鳞的，可是这样一来，这层鱼鳞也就被浪费掉了。” “哦......” 龙大神还是没听明白，心说这也不算浪费啊？虽然听说某些地区的人是吃鱼鳞的，可毕竟是少数，本来这东西不就是用来扔的麽？ “其实鱼身精华，也有三成是在鳞片里面，就这样丢掉了实在可惜，周主厨这是用极为精细的刀功把鱼鳞的表层削去，这一层鱼鳞多半藏有污垢、甚至是寄生虫，没有任何的食用价值， 可是削去这层鱼鳞后，剩下的部分可就成为了最美妙不过的好东西......” “好东西？” 龙大神越听越是迷茫，心说这又好在哪里了？ “你看下去就知道了，周主厨的这道烤鱼恐怕有五成的功夫就在这鱼鳞上，简直应该叫做‘鳞香烤鱼’才对。” “鳞香烤鱼？” 龙大神心中是越的疑惑了，这又是什么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