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35 隐约雷鸣

    黑妹其实并不如煤炭那般黑，只是比古铜更深一些。但华胥国处于天启大陆东部，临近东海，子民们大多肤白如雪，赵吉当年逃难至宫城时就很不习惯这一点，文雨墨肤白皙也就算了，连唐琴屋和庆原也是这般，没有半点雪域高原子民的野性。

    未央宫三千弟子亦是如此，而那两百余名峨眉山弟子更是如此。花魁南怀音幼时生活在南海附近，肤偏向麦，与赵凌子相差无几，之后在帝都开明的花楼谋生，这才白回来一些。偏偏那峨眉山掌教顾怀的孙女儿留秋长得黑不溜秋，好在脸型极佳，年方九岁便出落得如花儿一般。许是很久未见到肤偏黑的高原子民，勾起了雾都乡思，赵吉对留秋颇有好感。

    明尚秀似乎猜出了赵吉心中所想，猛拍了一下他的脑门，喊道：“眼珠子掉出来了。”

    赵吉会心一笑，轻声道：“那黑妞儿不如尚秀可爱。”

    明尚秀得意地笑着，从赵吉背上一跃而下，稍稍整理着装，手握桃木小剑自语道：“我可是摘星仙人的亲传弟子。”

    那黑不溜秋的美人胚子见到赵吉，仿佛一见如故，心中想道，这位哥哥莫不是像我一样从高原而来？留秋朝赵吉羞涩一笑，方才注意到明尚秀也下山相迎。两年前的剑术交流会中，留秋随着使团前来雁荡山，遂与她相识，并约定两年后比试剑术，这不就如期而至了吗？：醉心张節

    留秋打量着明尚秀一身整洁的华服装扮，最终将视线落在她手中那把桃木小剑上，嗤笑道：“秀秀，你是不是担心我带了指柔剑？没错，指柔剑的确在我背上的剑匣里。想必你是得了摘星仙人的真传，天人剑合一，想以桃木剑胜我？”

    明尚秀对留秋的讥讽不以为然，撅起小嘴自豪道：“你读过吗？”

    留秋不解道：“没有，这是哪位剑神的著述吗？”

    明尚秀从袖袋中取出一本袖珍版的，是这一年来亲手抄写的，一来是为了以笔当剑感悟剑道，二来是为了将暗自倾慕的那位王子所写的和歌牢记于心。留秋乍一看巴掌般大小袖珍书中的蝇头小楷，只觉剑意横生，心中感叹一番，丫头这两年来剑道修为精进不少哇！于是黑妹继续挖苦道：“这又是小吕子从哪儿淘来的玩意儿？”

    赵吉先前并未见过这本袖珍书，这会儿在一旁瞥见也暗自惊叹，这般年纪就领悟了剑意的含义。所谓剑意，比剑气更甚一筹，可生出万千变化，蕴藏于万物之中。

    千年前大陆上闻名遐迩的剑神鲁冰花便以剑意取胜，那本即是佐证，而他所作和歌由后人整理成，sao客士子名媛贵妇无不喜爱，更有音坊歌姬为和歌谱曲，用以招揽客人是为上乘手段。就连无论在那座城都是头号花魁堪称“花魁之王”的南怀音也时常会哼几首和歌，博得纨绔豪族的赏赐。

    直到近代，才开始有人注意到不仅仅是和歌集，更是一本剑术秘诀。修“天人剑合一”上乘剑道的明尚秀聪慧无匹，跟赵吉说过悄悄话，告诉他每一首和歌每一句诗都蕴藏着剑意，然后为自己所修剑道取了一个文绉绉的名字：万灵剑道。

    万物皆有灵，无疑是“天人剑合一”的升华，传出去必然会为摘星仙人长脸。赵吉自幼习霸道剑，却也对小尚秀所修剑道大加赞赏。如今听到峨眉山黑妹将贬为“玩意儿”，愣是让赵吉为小尚秀打抱不平。

    然而明尚秀并不为此置气，只是摇头笑道：“如果你连都未曾听说，那就太可惜了。”

    闻言，赵吉会心一笑，当即明白话语中森然剑意般的讽刺意味。樱花自古以来便是华胥国的国花，虽说雪国出了个空前绝后的剑神鲁冰花，将樱花歌咏至巅峰，掀起一股踏青赏樱的风尚，至今仍未退热。

    近百年来北方子民一直厚着脸皮说樱花是雪国的国花，然而雪国子民可曾想过，五千年前东君执一柄葬魂剑横扫天下，途径华胥国称赞樱花简直就是神域之花，于是将七十二个品种的樱花移植到雪原，这才有了“玲珑美人踏雪赏花”的如画美景。即便现今只有十余种抗寒樱花在雪原顶风绽放，雪国子民仍然乐于去富士山赏樱，历代咏樱和歌层出不穷。

    华胥国境内最广为人知的咏雪歌便是这首，街头巷尾的孩童皆在传唱，只是少有人知它出自罢了。

    黑妹留秋被明尚秀的唇枪舌剑气得耳根通红，似乎还不肯示弱，拍了拍平坦的胸脯缓和气息，然后定睛凝视明尚秀，狞笑道：“嘴皮子功夫倒是有增无减，却不知剑术精进如何，我奶奶取代你师父成了新剑神，今次剑术切磋，可要仔细你的屁股。”

    两年前留秋来雁荡山时，见明尚秀蹲在地上用枯树枝练字，走过去便踹她屁股，明尚秀气恼万分，拎着桃树枝同黑妹斗至天黑才肯罢休。所谓不打不相识，即是如此。

    明尚秀下意识摸了摸自个儿那只有几斤几两rou的屁股，嘿嘿笑了笑，道：“黑妹，你比上次更黑了，我在山上天天念着你，你有没有想我？”

    赵吉扑哧一笑，原来这两个小丫头不是死对头，而是在打口水仗。也罢，这嘴皮子功夫确实不浅呐！

    黑妹窜到小尚秀身后，狠狠捏住她屁股，笑骂道：“我想踹你屁股！”

    小尚秀扫了一眼赵吉，又扫了一眼黑妹，然后微微叹息，意思是黑妹你比那黑脸哥哥还黑，以后嫁不出去可怎么办哟？

    黑妹心领神会，猛地瞪眼道：“小吕子还没抛弃你下山吗？”

    小尚秀得意洋洋道：“本来呢，他今年要被送到道院修习妙法，但我还在山上呢，他死活不肯呀！于是他爹就说现在魔族正猖狂，待他十六岁时再来接他下山。”

    黑妹啧啧称赞，假装拭去眼角泪痕，道：“好一段感人的恋爱故事，你可以学着鲁冰花写一首恋歌。”

    小尚秀讶异道：“你读过？”

    黑妹瘪嘴道：“独爱雷神短歌，其它未曾读过。”

    “隐约雷鸣，阴霾天空。”

    “但盼风雨来，能留你在此。”

    “隐约雷鸣，阴霾天空。”

    “即使天无雨，我亦留此地。”

    两个小丫头一唱一和，边吟诵雷神短歌，边向南雁荡山的正殿走去，不是亲姐妹却胜似亲姐妹。赵吉听在耳朵里，心中却隐约响起雷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