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廿九章 美良川（下）

    当定阳军将士们在兴奋和得意中全部进入美良川中的那一瞬间，白茫茫的雪地上突然变得“波涛汹涌”起来。胡敬德和走在前面的定阳军将士们登时愣住了——大冬天的，这满地冰雪的小山沟，怎么会涌起江河般的波涛？胡敬德登时意识到有情况，定睛看时，在靠近山脚的河岸边上，一队队身着白衣的大活人如雨后春笋般从雪地里冒了出来。不一会儿功夫，已经站满了两侧的山坡，总共有一万来人更令他们吃惊的是，这些人手里端着各式各样的兵器，长矛、弓箭、排槊、横刀、强弩，密密麻麻地对准了包围圈中的五千定阳军。远处的山谷出口，一员汤军将领正跃马挺枪，带着一队兵马当道拦截。四面八方，都竖起了许许多多的“汤”字军旗。

    “不好，有埋伏，列阵迎敌！”实战经验丰富的胡敬德没有被意外出现的敌军而惊慌失措，而是及时下令全军戒备，一面放眼向前望去，只见那员大将身后的号旗上，一个斗大的“吴”字格外耀眼。“真是冤家路窄！”胡敬德心中又是惊惧，又是兴奋，“俺刚在霍太山下和罗大刚拼了个旗鼓相当，今番又在这里与吴信狭路相逢。莫不是和‘虎翼双雄’犯上相了么？也罢，能会过他们兄弟，也算是了了我一桩心愿，便是死在他们手里也不枉了！”

    胡敬德打定主意，当即一提马缰，纵马出阵，厉声喝道：“来将可是太行山‘虎翼双雄’之首，吴信吴大当家？”

    吴信高声答道：“正是区区。久仰敬德将军威名，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是个了不起的英雄豪杰。你我狭路相逢，我有一言相劝，不知将军肯不肯听？”

    胡敬德虽然粗莽少谋，却不是傻瓜，他当然知道吴信想说什么，当即回道：“如果是劝降的话，就不必说了。”

    吴信道：“明人不说暗话，我正是要劝你归降大汤。你与我罗兄弟在霍太山一战，我都听说了。你是世上难得的猛将，何不顺应天命，弃暗投明，为天下早息兵戈出一份力呢？”

    胡敬德哈哈大笑道：“我胡敬德岂是那等见利忘义、出卖主公的小人？要俺投降，只有一句话，要头一颗，要命一条！有本事，就来拿去！”

    “那就对不起了！”吴信把手一招，下令：“放箭！”早已挽弓待发的汤军弓箭手居高临下，万箭齐发，把最前面的几排敌军长矛手和弓弩手倒了一大片。随即，吴信拔出指挥刀，向前挥出：“冲啊——”

    “杀——”养精蓄锐的上万名汤军将士带着同仇敌忾的勇气，如猛虎下山般，呐喊着杀了下来，很快就冲破了定阳军的第一道防线。在汤军的第一波冲击下，定阳军伤亡六七百人，被迫后撤。

    “不要慌乱！都听我号令……”胡敬德大声呼喝，凭借自己的威望，号召全军将士，并凭借丰富的临敌经验，调兵遣将，重新组织了被打乱的队形，稳住阵脚，随即指挥部下将士对汤军展开防御和反击。

    经过宋曼云、胡敬德训练的定阳军勇悍善战，有着强大的野战突击能力，胡敬德所部更是精锐中的精锐，成军以来所向披靡，未尝一败。可吴信所部也不是吃素的。须知罗大刚、吴信兄弟的左右屯卫，是以当年训练有素的虎翼军老兵为骨干，并吸收了一部分陇西降兵所组成，拼勇斗狠，不在定阳军之下。更兼经过了灭西秦之战的锤炼，在战术技术上更胜一筹，大大抵消了定阳军在野战突击方面的绝对优势。两支精锐你攻我守，拼死搏斗，各部纷纷投入战场，同敌人展开殊死搏斗。不断有英勇的战士倒下，鲜血染红了积雪覆盖的美良川。开战不到半个时辰，整个战场已经陷入了胶着状态。

    正当胡敬德指挥全军将士为撕裂汤军口袋舍死忘生的时候，突然感到大地一阵剧烈震荡。响彻天际的喊杀声中，一支上千人的骑兵踏着没蹄深的积雪从定阳军背后杀了过来。定阳军大部精锐都已投入正面的反冲锋，仅有张思政率少数人马殿后并看守俘虏。见汤军骑兵冲来，急忙组织抵抗时，只见一员汤将手舞大刀，一马当先，锐不可当，赫然是在雀鼠谷兵败的汤军右骁卫将军侯世昌。

    和胡敬德一样，侯世昌为了一雪雀鼠谷兵败之耻，犹如打了鸡血似的，使转神威，带领骑兵横劈竖砍，一顿猛攻，杀得定阳军将士如波开浪，丢下俘虏和数百具尸体，向前面的战场逃去。段宗贤、独孤怀恩、刘谦趁乱大声呼喝，千余名俘虏四处乱走，把定阳军的队伍更加搅得混乱不堪。张思政喝止不住，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后军在汤军骑兵冲击下土崩瓦解。

    胡敬德发现后面有情况，急忙派两名副将率一千骑兵前去阻击。不想却被混乱的队伍堵住了去路，挤在一堆，彼此前进不得。俘虏们趁乱闪避了开去，侯世昌也带着骑兵，强行撕开了拥挤的定阳军队伍，如同一把钢刀般杀向前面的胡敬德。胡敬德腹背受敌，眼见吴信、侯世昌两员虎将汇集一处，自己万万难敌，只得在张思政的极力劝说下，趁着汤军尚未合围，率领身边的百余名骑兵，杀开一条血路，又陆续收集了千余散兵，死命冲出战场，向浍州败逃而去。其余定阳军也都被汤军分割包围，各个击破。

    说话的，吴信和侯世昌两员大将一个在蒲州对付王行策，一个在柏壁与宋曼云主力相持，怎么会同时出现在浍州和夏县之间的美良川呢？原来，这是段婉曦所定下的“抛砖引玉”之计。早在胡敬德攻打霍太山之前，她就和陈禹一起，精心策划了这场伏击战。为了摸一摸老虎的屁股，她故意让缺乏军事才能的段宗贤、独孤怀恩和刘谦率一群战斗力较弱的地方武装在夏县闹事，使宋曼云派出胡敬德前来增援，并故意卖他一阵，以骄其心。同时命柳月娥到蒲州传令吴信，挑选精兵三千，抄小路赶到美良川设伏；并派侯世昌选精兵八千，在陈禹、王著的掩护下悄悄南下同吴信会师，张网以待。果然，定阳军尝到了胜利的甜头，又开始轻视起汤军，一步步走进段婉曦为他们安排的圈套中，招致毁灭性打击。

    惊心动魄的美良川之战就此以定阳军的失败、汤军大获全胜而结束了。定阳军遭到了南下以来最严重的一次失利。汤军斩首两千余级，俘虏上千，不仅胡敬德在夏县所取得的战果全部“清零”，又让他倒赔了本部的大半精锐，定阳军也从此一蹶不振，一步步滑向失败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