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老天爷很忙的
屏风上薄如蝉翼的山水秀作,随着裂帛声起,原先绣娘们不眠不休在丝绸上绣出的锦绣山河随即碎了一地。 沉迷于吮吸翘楚颈动脉鲜血的的慕容沚因为被打断了雅兴,而不满的松开口,抬头循声望去。 被松开了钳制的翘楚也终于得以动弹。她用右手食指和中指按压住左边颈部的伤口,踉跄着回头望向身后。 一个周身褴褛的蒙面女子,踩着一地的碎绸,满眼猩红的望向同样眸中燃火的慕容沚。她,双手交叠在胸前,作出随时备战状——她这是在……准备救翘楚? 她是谁?为何会藏匿在屏风后面? “放开!” 她开口,是极为嘶哑低沉的嗓音,同她娇小的身躯形成强烈的反差。 翘楚不由一惊! 是她!? 她曾提醒过自己在婚宴上千万别喝酒!也是藏匿在这屏风之后,也是这样嘶哑的嗓音。 她是……慕容涵所说的那个无所不知的朋友——春风?! 翘楚早便猜想到,这个春风习惯藏匿于暗处,窥伺这东凌宫中所有机密,自然不会是一半女子明媚玲珑的模样。但是,弗一见到她如此衣衫落拓的形容,翘楚还是稍微有些吃惊。 仅仅一瞬,翘楚又恢复了警觉。她朝着慕容沚望去,纵然春风的喝止极具威慑力,然而,此刻的慕容沚的眸中只剩下喷薄而出的张狂怒火,却并不买帐。 毫无意外的,两人陷入了胶着。唯有武力可以解决。 春风出手,凌厉掌锋劈在慕容沚胸前。可慕容沚似乎感觉不到疼痛一般,毫无任何反应的反手一击,娇小的春风随即跌落在地。 翘楚自方才恢复自由以来,也终于回过神来。见目前情况不妙,即便是她和春风联手,或是大叫求救,召唤来铃兰她们来,也未必是眼前这个嗜血狂魔的对手。 既然,他成了魔,那就只能用降魔的手段了。 翘楚按压在颈部动脉处的指尖越发施力,因为她即将要采取的措施会大力拉扯颈部动脉,此举可以防止失血加速。 她脑中忽而闪过几句咒语——嗜血族的咒语!机缘巧合,在胡杨林之中曾听得慕容沚念过几次,当时她留了个心眼记下了,没想到今天倒成了救命的稻草。 翘楚忍着脖颈的剧痛,声音暗哑念道: “赫赫阳阳,日出东方,断绝恶梦,辟除不祥。 登山石裂,佩带印章。头戴华盖,足蹑魁罡。 左扶六甲,右卫六丁。前有黄神,后有越章。 神师杀伐,不避豪强,先杀恶鬼,后斩夜光。 何神不伏,何鬼敢当” 慕容沚那原本霍霍然伸向春风咽喉的指尖在听清了翘楚口中竭力吼出的咒语后,顿住了。 在胡杨林中,翘楚亲眼所见,无论那群嗜血族的人如何张牙舞爪,弗一听见这段咒语,便会偃旗息鼓。 果然不出所料,慕容沚同他们一样,收起了厉爪,眸中的猩红也渐渐退却,慢慢有了神识。 片刻之后,他似乎恢复了灵台清明。望向面前依旧小心翼翼戒备着他的翘楚,以及她脖间的伤口时,眼里现出了深不见底的绝望和痛楚。 掩藏至深的秘密,以及最丑陋的嘴脸,就这样决绝粗暴的,全然暴露在最在乎的人面前。 从翘楚望向他时,那不安惧怖的闪烁眼神,不难想象自己方才是如何的可怕。 平日里温文尔雅的面具被撕碎,那个他自己都无从面对的真实面目,今日竟然让翘楚在毫无防备之下撞见。 从此,他们的距离,不再只是太子、宇文连城,而是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他在她眼中,怕是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了。 慕容沚百思不得其解,身为嗜血族的他,一贯将自己本性里对于鲜血的渴望压制的很好。甚至于,在每个月圆之夜到胡杨林中一顿饱餐之后,他基本对于鲜血没有额外的需求。 正因如此,他几乎都忽略了自己的真实身份,还妄图以常人自居。 今天的失态,到底是什么原因?难道,因为自己先前受伤失血过多,从而导致对献血的需求量骤然增加? 如果是这样,为什么对方才在房中伺候的那个侍女没反应,对那个跑出来救翘楚的蒙面女子没反应,却独独在靠近翘楚的时候压制不住呢? 慕容沚匆匆收回了辗转在翘楚身上的目光。 真相没拆穿时,他尚且可以自欺欺人,用自己扮演的儒雅模样,对她存一丝希冀。现在……他还有什么资格再留恋于翘楚? 慕容沚不等翘楚开口,转身遁走。或许,是怕从翘楚口中听到什么伤人的字眼。单单是翘楚看他时,那惧怕的眼神,就已经够伤人的了。 是了,在她眼中,自己已是一头野兽。 但是,事已至此,翘楚伤不伤他,还有区别吗? “等等!” 身后响起了翘楚略带羸弱的声音——该死的,被他吸了那么多血,不羸弱才怪!他原本见不得她受半点伤,现在,却已然失去了上前搀扶安抚一把的资格。 她的伤,罪魁祸首是他,他还有什么资格用自己鲜血淋漓的异类的手,去触碰她? 慕容沚听得翘楚蹒跚着从身后小步走来,一时意乱,回过了头,但身子仍僵着。 “这个,给你。” 翘楚从他身后递过来一块沁白圆润的和田玉坠。玉石是璞玉最原始的模样,没有经过任何打磨和雕饰,亏得这是块上乘的好料,不然,倒也配不上这样大胆的设计。 这一看,便很符合她的性情趣味。慕容沚嘴角微不可察的扯了扯。可他依旧没有回头——他怕望见她眼中对他残余的惧怖。 她对于慕容沚身为异类的嫌弃,他自己可以在心中作出最伤人、最绝望的猜度,但是要他亲眼去目睹,这太残忍,他还是不敢。 “胡杨林中你舍生护我,我……身无长物,这石头是我南凐国盛产之物,听说在东凌风雅人士之间,还颇受追捧。谢谢。” 纵然再多顾忌,慕容沚听了翘楚的话,也无从抵抗地转过满目疮痍的脸,看向面前这个,言语之间并未将他当作嗜血魔怪的姑娘。 在瞥见了她脖间的赫然伤口时,他深锁眉头,俊朗却狼狈的脸上一片阴霾。 翘楚一眼便看穿了慕容沚内心的重重顾虑,一边用手捂住了伤口,一边打哈哈道:“我不过失血而已,像我这么有药用价值的人,原本每个月都是要无偿献血的……” 言者无心,慕容沚听在耳中,内心难以遏制的翻腾。这个看似羸弱的女子,在历经自己今日这样骇人的震慑之后,竟还能这样云淡风轻,竟没有惧怕他,反而设身处地为他着想。 终于他不再苦苦克制,一把将眼前的人拽进了怀中。尽管她看起来脆弱的稍一用力就回破碎,但是,他心底的柔情万种,唯有将她紧紧抱在怀中,才能被按捺住。 翘楚倒是无所谓,且不说她并非孤陋寡闻,还曾深深迷恋过银幕上那些帅气神秘的吸血鬼形象;单单是慕容沚这人之前的品行,她还是认可的。 哎,也是可怜人。谁能选择自己的出身和种族?也不是他的错,却要他余生都在承担着谴责。 翘楚于心不忍,在慕容沚后背轻轻拍了拍,道:“今天的事,你不必太过自扰。我定然不会对旁人言及。我知你身份特殊,跟太子…… 在一切尚未定案之前还是有着各自的钻营。而我又是未来太子妃,你被我知晓了致命的机密,自然是顾虑颇深。我……不敢说自己有多仁义道德,但是,若不是碰上威胁生命的事,我定然不会用你的出身为自己牟利……” 慕容沚闻言,猛地将翘楚推开自己怀中。 翘楚极力表现的诚恳,不想却看到了慕容沚越发愤怒的双眸。 翘楚怕他杀人灭口,继续竭力表着衷心道:“你若不信,我可以发誓,发毒誓!老天爷在上……” 慕容沚渐渐抽离了愤怒,可是眸中的绝望越发深沉。最后,竟然流露出深深的悲哀:“你竟然以为我怕这个?!” 他冷笑了两声,缓缓放开了对翘楚的钳制。转过身道:“老天爷很忙的,别向他乱发誓。” 翘楚眼望着他的背影,竟是如此寂寥惆怅,一时忘乎所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