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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七.旧事

    书案上,紫檀镂花香炉的花隙里,青紫色的香烟袅袅而上,覃楠兮周身笼在沉水香的幽静之中,深思飞驰在千里之外。

    “你们可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程嬷嬷笑意饱满的一句低语打断了覃楠兮。

    放下手中的书,覃楠兮抬头淡淡道:“嬷嬷在说什么?”

    程嬷嬷神色略滞了一瞬,随即自己开解起来:“奴婢是见小姐看起书来专注的模样,实在和逸儿一般无二的,才信口说说,小姐莫怪!”

    覃楠兮暗叹司徒逸兄妹身边的下人们着没规矩的程度,令她这个向来不看重规矩的人都深感意外。不觉摇了摇头,才接下程嬷嬷递到手边的茶。正低头抿茶,忽然又明知故问起来:“将军也喜欢读书?”

    “喜欢!那孩子读起书来就像着了魔一般,不吃不睡的读!催他歇息,他还和我恼起来!那魔怔的样子啊!举凡是个有字的东西,他定要拿来看看才肯罢休的!”程嬷嬷暗淡的薄唇启合之间,一口洁白的牙齿在闪硕,眉梢眼角里,溢满了骄傲的笑意。她是打心底里将司徒逸视作自己的骄傲。

    覃楠兮扬唇相应,只殷切的凝着她,等着她根本已无须启发的侃侃而谈。

    “逸儿那时才六岁,夫人不许他和琳琅小姐出筠园的门。琳琅小姐憋闷的直哭。逸儿气不过,去夫人房里争取,却被夫人动了家法惩治。小小个人儿,竟被打的满背的伤,他竟一滴眼泪不流。从那以后,他就像着了魔一般,拼命的读书,天天熬到两个眼睛通红!”程嬷嬷说起着二十年前的事,眼底仍有泪意泛起。

    “筠园是哪里?难道他们兄妹不是在国公府?夫人又为什么要打他?”覃楠兮放下手中的茗杯,手心不由的攥了起来。

    “筠园倒是在国公府里面,是园子西北角上的一处独小院,长年没人住的。逸儿和琳琅小姐回府后,夫人就收拾了筠园给他们,连我在内,也统共才拨了三个下人跟去伺候他们。那园子又窄小的很,两个孩子回府之前都是在草原上无拘无束惯了的,哪里就能呆的住的?”程嬷嬷眼中,透着淡淡的水光。顿了顿,换回平静的语气才接道:

    “至于挨打,那时对逸儿简直吃饭一样寻常。其实哪里真有什么事情值得夫人大动肝火的?还不是搁层肚皮搁着心罢了!逸儿不是夫人生的,夫人原也不知道这世上还有逸儿和琳琅小姐。老国公突然就带回一对孩儿说是自己的孩子,夫人心里自然不舒服。况且逸儿生的比鲲少爷俊朗聪明,又比鲲少爷大一岁,是长子,琳琅小姐反而比鲲少爷还小一岁……”程嬷嬷慨叹道,神色之中对国公夫人的埋怨,即便刻意掩藏了,依然躲不过覃楠兮的双眼。

    “将军比鲲少爷年只长一岁?”覃楠兮意外,她未料到司徒琳琅竟是老国公娶了萧家女儿之后才生的。

    “逸儿的亲娘本就是老国公的原配发妻!逸儿自然是长子!”程嬷嬷十分不忿,话音落地,又自知失言,抬起头胆怯的望着覃楠兮。

    覃楠兮只装做未见,假意追问道:“将军的亲娘?”

    “这,这些话原不是我们做下人的应当乱讲的,只是……”程嬷嬷笨拙的试探着。

    覃楠兮端起茶杯,垂目望向杯中,语气亲近道:“嬷嬷是看着将军长大的老人,没有什么当讲不当讲的话。横竖只是楠兮从前未留意过罢了,这事也不是什么秘密。”

    程嬷嬷点点头,接道:“的不错,这事确实不是秘密。逸儿的亲娘不是汉人,听说还是个北方部落的公主呢。相传是老国公当年征伐北狄时,遇到了那公主,两人也是齐天齐地的拜了堂成了婚的。有了逸儿后,老国公却班师回朝,可那公主偏偏不愿离开故土!就这样,逸儿和她娘就留在了北疆。老国公回朝,还未及呈报,就接了先帝赐婚的圣旨,国公也不敢抗旨,况且那公主根本不会回长安来,国公这才瞒下已婚配的事,和夫人成了亲。,逸儿的亲娘是国公正娶的妻,又在先,可不就是原配发妻?”

    覃楠兮勾了勾唇角,不置可否,她想知道,司徒逸和司徒鲲同父所生的亲兄弟,何至于定要兵戎相见?

    “那后来,怎么将军和琳琅jiejie又回长安来了?”

    “哎~要说逸儿命苦呢。好好的小王子当着,偏偏北疆又打了起来。听说那公主全族不分男女老幼都上了战场。公主临战之前派了亲信,将逸儿兄妹送到当时正赶去援救的老国公手中!可惜老国公的大军三天后赶到时,公主他们全族都战死了!”程嬷嬷说着,举帕印了印眼角。

    “没娘的孩子还能如何?夫人当着国公的面对他们兄妹疼爱的很,可一旦老国公不在府上,哎……”程嬷嬷才接了一句又顿住口,一咽一咽的咽喉努力的克制着她未泯的心疼和伤感。

    “这么说将军小时候与另外两位少爷也十分生疏?”覃楠兮强按住心底的酸楚和心疼,将话引到她想听的地方。

    程嬷嬷点点头道:“翀少爷倒还好,他还时常偷偷拿些自己的好吃好玩的东西给琳琅小姐,鲲少爷就……许是鲲少爷也同夫人一样,忌讳逸儿比他年长,又得老国公的喜爱吧。那时候,鲲少爷总是使一些阴险的小手段在国公面前陷害逸儿,偏逸儿性子执拗的很,打死也不诉冤。慢慢的,老国公也就听信了鲲少爷他们的话,不甚喜欢逸儿了……”

    覃楠兮静静的听着,寻不出一丝司徒鲲定要置司徒逸于死地的缘由,既然没有少时的陈因,那么就只有成年后的纷争了。她抬手揉了揉额角,闭上了眼睛阻住了程嬷嬷继续。

    司徒逸的童年渐渐在她心里清晰起来,她怎么都想不到,他这个貌似富贵已极的国公长子,他那幅永远晨光一般明朗的笑意背后,竟然有这么多辛酸!她终于明白,他深邃的眼眸最底里,那一抹令她始终不解的淡淡哀伤,原来是积年的凄凉。

    心疼,从心间弥漫而起,覃楠兮的眼角不觉渗出一线清泪。

    “小姐”程嬷嬷上前,小心的唤了覃楠兮一声。见了她眼角的泪,先是一愣,随即竟欣慰起来:“先前琳琅,逸儿他一心要娶小姐,自然有他的道理。起初我们都不懂,奴婢现在是明白了,还是逸儿会看人。小姐这样的一个人,这样的一副心肠,他若和小姐成了亲,从此有了小姐疼他敬他,他就再不会孤苦伶仃了!”

    覃楠兮睁开眼,赧红了脸,低道:“嬷嬷果然是琳琅jiejie那里得脸的嬷嬷,说话也忒直爽。我这里倒是仍可以像在将军和jiejie面前一般自在些,只是府里其他人面前,嬷嬷可不能这么口没遮拦了!”

    那程嬷嬷见她埋怨,竟还高兴的什么似的,合不拢的一张嘴迭声保证着会注意言行,望着覃楠兮的双眼里却比之前多了许多慈爱欣慰。

    司徒琳琅派来的这个程嬷嬷看来并不复杂。她的确一心一念疼爱兄妹两人。把她送到自己身边,不过是想自己多了解司徒逸的过往,不过是想让她成为自己和司徒琳琅间的纽带,不过是想探知自己对司徒逸到底如何而已。想透了司徒琳琅的心思,覃楠兮心底豁然开朗。

    “嬷嬷替楠兮去看看庄上送水栗来的可是小飞?若是,把她带过来。”覃楠兮深扬起唇角,望定程嬷嬷道。

    程嬷嬷领了命出去,覃楠兮望着她的背影,将残存的一丝的疑惑收进心底,这样的时候,她身边需要自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