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4章 故人 一
大雪断断续续的在外面飘了三天,灰暗的天空才终于隐隐露了亮。 下雪的这几天,涮羊rou店里的老板娘不止一次的感到好奇,甚至莫名其妙。 她和冷七说:“兄弟啊,这真是邪了门了,这么大的雪,这几天生意反倒比往日好了很多……人一窝一窝的来,我听人说,这附近的招待所,都住满了,稀罕了哈……” 老板娘嘴上这么说着,可眼中的喜意却怎么掩饰不住。 冷七喝口茶,轻笑说:“可不是吗,稀罕了,都不要命似的往这赶!” 说完,冷七和李梦凯彼此看了一眼,两人眉头都皱的有些紧。 窗户纸从外面把窗糊的结实,屋外是清一色的白,大雪铺的很厚,人穿的也厚,所以在膝盖深的雪窝子里走起来很费劲。 雪太厚了,人走不了,带轱辘的车也不好走,因为分不清哪儿是路! 雪橇从来就不是中国人的文化,这儿有的,叫马拉爬犁,是关东老祖先留下的智慧。 冷七不敢再等了,对于魏威来说,即使只是一盏茶的功夫,也耗不起了。 谢过了老板娘的好意挽留。冷七背着魏威出店里的时候,屋内的食客,按耐不住的有些sao动,冷七心知肚明。 这世上从来都不缺精明人,当雪刚停的时候,外面白雪皑皑的空地上,就多了很多匹拴着爬犁的大宛马,拉客,收费。 见冷七他们出来,蹲在地上抽旱烟的汉子们眼睛都放了光,纷纷看了过来。 可是一听说要进山里,便头摇的拨浪鼓一样,自顾自蹲在地上眯着眼,吞云吐雾,理也不理冷七他们了。 问了几次,那汉子才说:“俺们不行,马赶的不行,搁这儿平坦地方没啥事,进山俺就没那本事了!这活不能接!” 说着那汉子四周张望了一圈,才指着一个角落里的老头,哈着白气说:“你们要是进深山老林子,谁也没那本事把你们拉进去,要命!不过你们要是去山里屯子那旮沓,那老爷子是个掌马的老板子!” 东北四大怪,反穿皮袄毛朝外。 那老爷子便是如此的打扮,厚厚的羊皮袄子,皮帽……裹得严严实实。 衰老的魏威,受不了冷。冷七莫名的急躁。 听冷七说要去龚牛屯,老头儿清了清嗓子,干咳了几声,在袄子上抹干了手:“那可老远了,搁前几年,真不敢走,山里不安生,老虎豹子熊瞎子都跑到外围子来了!虽说这几年公家派人在路上设了岗,可是这雪下了几天,那些饿红了眼的畜生可什么都敢吃!” 冷七在毛领子上蹭了蹭冻的通红的鼻子,有些不耐烦:“老爷子,咱也甭扯犊子,你到底拉不拉?给个痛快话!” 地上的老头儿,睁开了半闭的眼皮子,伸出手指头比划了下:“拉!不过,得这个数!” 李梦凯一把扯下脸上紧紧围着的围巾瞪着大眼:“八百?我说老头,你丫也太黑了,你怎么不去抢啊?” 冷七却摸索了半晌,扔了一沓票子过去:“一千整!路上马出了事儿,也算我的!麻溜的赶紧走!” 那老头数也不数,在耳朵边抖了抖便把钱塞进怀里,慢腾腾的从马背上抱了一捆羊皮,铺在爬犁上。 冷七把魏威放了上去,裹结实了,才看着老的枯木一样的魏威,神色复杂:“就快到了……” 魏威树皮一样的嘴角艰难的挤出一丝笑,轻微的点了点头。 **************************** 踩着地上的雪,咯吱咯吱作响。 积雪压折了林子里的枯枝。 野兔踩着地上的积雪,趟出一条道来。 冷不防一只青黑的手伸出来,攥紧了那兔子的脖子,血水淅淅沥沥,滴在雪地上,像隆冬时节绽放的梅花,妖艳诡异。 随手扔掉了再也挤不出一丝血水的兔子,黄标依偎着树干蹲坐在雪地上,双眼直勾勾的望着天空。 这片林子,他真的很熟悉,从当初哥仨相依为命……种种至今。 他从来没有如此这样厌恶过自己! 自己变成这幅模样,老七他,现在一定很生气吧。 黄标笑的很苦。 没人明白,当他在长沙看见冷七的时候,那一刻心底是何等的复杂。 冷七还活着,这是至今仍然让他很开心的一件事。 放在往日,哥几个相见,该好好喝一顿才是。 算算时间,已经好久没有见过马子了,他一定也还活着,大概,过不久,他们便能见面了吧。 老七也会来的……曾经相依为命的哥几个,时隔数年,终于又要见面了…… 黄标没由来的心慌,记忆中的那些人,老邹爷,阿沐,马子,冷七,三爷…… 脑海中,反复交错的人影让黄标整个人都手足无措。 缭绕的黑气,腐蚀的身后的树干滋滋作响。 墨一样的纹路不知何时爬满了黄标的脸,蚯蚓一样密密麻麻。 黄标本就灰暗的眸子,渐渐的变的赤黑如同无底深渊,直到往外涌着黑气,黄标才面色狰狞的痛苦嘶声咆哮。 不远处,饿红了眼的老虎突然掉头逃一样的跑开了…… 黄标浑身痉挛,手指在树干上挠出长长的乌黑指印,四年前的那场记忆再一次不可抑制的涌上脑海:
黄标还记得那天,老宋让他去站岗放哨。 之后,便是一声枪响,他永远忘不了,当他看见冷七躺在雪地上,血水从胸口往外冒的时候,他整个人是怎样的魂不守舍。 巨大的愤怒和惊恐淹没掉了其它的意识。 他只记得他疯了一样奔过去,而迎上的,却是老宋黑洞洞的枪口,和没有一丝感情的面孔。 枪响了,当子弹射入心口的那一刻,黄标就知道,自己要死了。 他从来不曾如此恨过一个人,那个叫老宋的人,那个冲冷七开枪的人! 他恨不得把那个人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可力气一点一点儿的从身体里抽离。 黄标不甘,对于冷七和马子,作为兄弟,他一直都只是一个拖累,一直都是老七他们在保护自己,而自己从来保护不了他们……从前是,如今也是。 他自责,自责自己如此大意,如此轻信了那个叫老宋的人。 后来意识渐渐开始涣散,黄标只模糊记得,夜里闹出了大动静…… 九儿哭喊着“救命”,跑了出去,后来,回来的时候,九儿身后带了好多人。 灵智初开的九儿哪里分得清好坏,正邪,九儿根本察觉不到的是,它带回来的那群人,浑身都透着死气。 黄标记得,那群人里为首的人走到自己跟前,笑的意味不明:“小子,你想为冷七报仇?” 黄标那所有的不甘和仇恨似乎都找到了支撑点,他浑浑噩噩的点头,只要能为冷七报仇,杀了老宋,他愿做任何事。 “哈哈哈哈……好,好,好!入我练尸一脉,从此,你再也不会是个拖累!” 为首的那黑衣人仰天大笑,笑的浑身都在抖。 可这些黄标都不在乎,他只在乎黑衣人的那句“入我练尸一脉,你再也不会是个拖累!” 那个黑衣人笑着捏出一杆晶莹剔透的白玉笔,那笔,是如此的眼熟。 笔尖柔软,点在了自己的眉心,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从额头冲进自己脑海,再到五脏六腑,最后到全身…… 那一刻,灵魂撕裂一般巨大的痛苦中,黄标隐隐约约的听见一句仿佛来自灵魂深处极为嘲讽的声音:“七夜,嘿,你灭我rou身如何,毁去两生门又如何,我到底还是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