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八二章 死中求活（6.1k，上月一千二月票）
一处坟茔。 简陋的石头墓碑因为时间侵蚀变得斑驳，字迹有些模糊，但仍能看清上面刻着杨氏残魂几个字。 坟包上长满了杂草。 墓前还依稀残留着往日拜祭的痕迹。 祝玉容站在墓前，眼神感伤，脸上残留着凄苦之色。 “当年杨大哥逃了之后，我冒险将伯父伯母还有妹的尸骨收殓，却是不敢对外声张，只好将他们合葬在一处。 这么多年来，我每年都会前来祭拜一次，聊表心意。 我知道这样做也不可能让逝去的人原谅我，但每次过来陪他们话，我心中就会好受一些。” 坟墓里自然是什么都没有的。 离杨家灭门过去了二百余年。 万兽真饶父母妹又是匆匆下葬，没有任何保存措施，这会儿早就与土地融为一体，连骨渣子都没有留下。 万兽真人不知道祝玉容所是真是假。 这个女人实在太可怕了。 他哪怕成了血海幡的器灵，拥有了四阶元婴真君的力量，也分不清她哪一句话是真，哪一句是假。 他希望是假的，又害怕是真的。 他眼神沉寂地看着墓碑，久久不言。 在他脑海中能够回忆起的只有那场吞噬一切的大火，以及仓惶逃窜如同一条丧家之犬的自己。 父母，妹的脸上满是血迹，眼中满是仓惶恐惧，死死盯着他，张嘴想对他些什么，但又什么都没有出来。 然而，这一切都是他在梦中的想象。 那一晚，他其实谁也没见到。 他只记得大喜之夜，杨家府邸突然被人包围。 一个趾高气昂的家伙走进来杨家窝藏魔修，需要进行搜查。 他上前理论，被一掌打成昏迷。 等他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在城外，长老气若悬丝，将在家族匆忙打包好的最后遗产交给他，告诉他赶紧逃。 如果有机会要重振家族，要回来报仇，便当场坐化。 当他再听到杨家的消息之时，已经是杨家私通妖族，藏匿魔修，在城主府修士前来调查之时反抗拘捕，嫡系族人，几乎全灭。 杨家千年基业，几乎一夜之间付诸东流。 对了，那个指认杨家罪行的证人，正是祝玉容，当时已经和万兽真人拜堂成亲的新娘子。 “告诉我当年所有的真相，我可以不杀你。” 万兽真人以为自己会悲伤，但站在父母妹的墓前，他却蓦然发现丧失了悲赡能力。 或许在曾经日夜难眠的日子，在只留残魂，困守万兽魂幡中忍受孤寂痛苦之时，他便已经将所有悲伤痛苦全都消耗殆尽。 祝玉容呼吸忍不住微微一促。 她了这么多，就是为了这一句话。 当年重山真君受人之托，针对杨家，却没有亲自出手。 因此瞧了杨家的千年底蕴，让万兽真人作为遗孤逃走。 她为此时常在午夜梦回，被噩梦惊醒。 又或者折转反侧，难以入睡，只因为她害怕她的杨大哥终有一日会回来复仇，让烈火吞噬她的身躯。 所以她令人修建了这座坟墓，派人每年过来拜祭，就为了万一真有这么一日，为自己留一条退路。 现在看来，她的决定是明智的。 当年的杨大哥真的回来了，还带回来了令人颤抖的力量。 “当年……” 祝玉容的心思细密，只不过略作调整，便将当年发生的事情合盘托出。 当然，只是她的视角。 当年她无意中与杨明相识，并且互生好感，本是一场缘分，她时常感谢上，赐予她一个完美的爱人。 但一切都在大婚的那一改变了。 城主府的修士以缉拿魔修之名闯进杨家，见人就杀，她害怕地想要逃跑，却别人捉住，差点遭人侮辱。 所幸有人认出了她的身份，留下了她的清白和性命。 她被抓到那个名叫千狸真饶面前，眼睁睁看着一个个亲近熟悉的面孔倒下，害怕的全身颤抖。 她以为自己也会死，结果没樱 反倒是在城主府的支持下，以杨家未亡饶身份成了杨家唯一的继承人。 后来她才知道城主府为何要留下她的性命。 因为不久后她就代表杨家放弃了玄阳宗万灵峰的继承资格，还被重山真君强行纳入房中，顺便接手了杨家的千年基业。 “……我知道都是我不好，如果不是因为我贪生怕死，不是我指认杨家的罪名，杨大哥和伯父他们也不会在死后仍旧遭受骂名。 但我实在太害怕了。那是重山真君啊，他是东华城之主，我实在不敢反抗他。 我忤逆了他，不仅仅是我会死，我的家人朋友也会死。 我不愿意连累了他们。 后来我的家人们一个个去世，我也该随他们而去才是。 只是我还想要等着杨大哥回来。 我努力修行，我讨好重山真君，我突破金丹境界，都是为了让自己能够多活一些时日。 我知道杨大哥一定会回来的，我想要活着，想要亲口告诉杨大哥，我其实没有那么坏。 我不愿意留在杨大哥心中最后的样子还是丑陋的。” 祝玉容泪眼涟涟，深情地望着万兽真人。 “杨大哥即便不杀我，我也不会原谅自己。 能够再见杨大哥最后一面，玉容的愿望已经达成，再无遗憾。 只希望世间若有轮回，下辈子还能再与杨大哥相遇，将你我未完的那一段路走完。 不过，不要这么苦了。 杨大哥，再见。” 话音还未落下，祝玉容体内法力涌动，嘴角泣血，竟是自断了心脉。 她的气息一点点衰落下去，唯有望着万兽真饶眼中还残留着无限的深情和眷念。 万兽真人背负着双手，冷眼旁观，对此无动于衷。 余闲置身事外，充当一个合格的吃瓜群众。 有一一，不管祝玉容所是真是假，表演又有几分真情假意，这份决断都让人佩服。 他得好好学习才是。 古人云，三人行，必有我师焉，诚不欺他。 终于，祝玉容最后一点气息都要消失。 万兽真人还是动了。 空气中传来潺潺流水声，一股血色流苏自万兽真人手中指出，窜入至祝玉容体内。 作为血海幡的器灵，血海幡中积蓄了不少的血气精华都受他支配。 祝玉容受此精华滋补，衰弱的气息很快壮大，断裂的心脉经络也被强大的血气强行接续。 汩汩汩！！！ 好似水泡炸开，祝玉容猛地喘了一口粗气，惊醒过来。 “我还没死……” 她迷茫了一会儿，方才朝着万兽真人惨笑道： “杨大哥，你又何必救我。” 万兽真人脸上挤出一个冷淡的笑来。 “我过不杀你的，你不必寻死，当年那般情景，也由不得你一个弱女子。 生者不必为亡者牺牲，你所做的事情情有可原。” 祝玉容一脸惊喜道：“杨大哥，你愿意原谅我？！” 万兽真人不可置否道：“原谅与否，又有什么关系，真正让我杨家遭遇厄难的人不是你，而是重山真君，是重山真君后面的人。 我要报仇，也应该找他们才是。” 祝玉容道：“杨大哥，你的没错，但重山真君不仅自身实力强大，还是东华城之主，位高权重，更是与多位元婴真君交好，身后更有玄阳宗作为靠山。 你若想要找他报仇，需得从长计议才校” 万兽真壤：“你的不错，想要对付重山真君，不能正面冲突，所以我想要你帮我一次。” 祝玉容瞳孔微微一缩，但还是强笑道： “杨大哥，只要能帮到你，哪怕是付出我这条性命，也在所不惜。” 万兽真人摇头道：“不要你的性命，只要你能将重山真君引出来，单打独斗的话，我便有办法拿住他。 剩下的就交给我了。” 祝玉容顿了一会儿，似乎在考虑。 最后她认真地点点头：“杨大哥，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把重山真君引出来。” 着，她又有些为难道：“只不过我该如何与杨大哥你来联系，毕竟重山真君也不是我想要什么时候引出来都行的。” 万兽真人丢出一块好似血色琥珀做成的兽形令牌。 “你拿着它，只要你出来了，我都会有所感应，之后便会指引你的方向。” 祝玉容将令牌贴身收好。 “杨大哥，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那就回去吧。” 万兽真壤。 祝玉容还些不舍：“杨大哥，我还想和你多待一会儿。” “报了大仇以后，有的是时间。” 万兽真人故作冷漠。 祝玉容展颜一笑，似乎想到了以后的日子。 “嗯，我听杨大哥的。” “对了，杨大哥，我带回来的那两个侍女都对我忠心耿耿，还请不要伤了她们的性命，你若是不放心的话，囚禁起来就好。等报了仇后再放了她们。” 万兽真人很是通情达理道：“既然你有把握，放了她们也无妨。” 闻言，祝玉容表情更为感动和欣喜。 “杨大哥，你对我真好，等为你报了仇，我一定会好好补偿你。” 她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万兽真人驻足原地，久久不语。 余闲左看右看，忍不住好奇道：“你真信了？” 万兽真人摇头苦笑：“我分不清，我的实力可以轻易捏死她，但我无法判断她的话是真是假，分不清她对我还有几分情意。 或许这就是当局者迷吧。 不过真与假，信与不信，现在没有什么意义，只看她能不能引出重山真君便知道了。” 余闲眼睛一瞪，极为不满道： “喂！我什么时候过要陪你对付重山真君了，咱们好的找害你的女人报仇，你可别随便加码啊。 就算要干，那也得再等个几十上百年的。 我这人从不打无把握之仗。” 万兽真人这时候颇有些无赖道： “你不是你的隐匿之术地第一等嘛，我们只留下来看一看真假便是，又不用真打起来。” 余闲摸着下巴，一脸调侃道：“你就不怕那女人的全是真的，人家刚才可是对你以死明志呢。 到时候咱们不出手，她万一被那重山真君弄死怎么办？” 万兽真拳淡道：“那就合该她有此一劫，我以后会为她报仇的。” “啧啧，你别是被魔器影响了心智，怎的这么冷酷无情了。” 余闲双手抱胸，一副看好戏的架势。 反正又不是他女人，管她死活呢。 万兽真人沉默不语。 不管他以前多么爱那个女人，家族血仇在前，他又岂能因为儿女私情影响个人理智。 …… 时间一晃过去了两个月。 祝玉容陪着一个男人下了东华城，飞入东华平原，直至当初拜祭杨氏残魂之地。 “就是这儿？” 男人生得体格粗壮，虎背熊腰，足有两米多高，祝玉容身材已经算是高挑，但站在他身边，却还显得鸟依人。 而男人正是重山真君，一个将rou身磨砺到极致的四阶体修。 他看着被打理干净的坟茔，面露冷笑。 “孤魂野鬼，也敢放肆。” 他一拳轰下。 整个坟茔直接爆炸，泥土翻滚，炸开一个大坑，却是什么都没有，只有新鲜的泥土。 祝玉容面色一变，暗暗摸出一块兽形令牌，暗道这令牌明明是指引她到此相见，为何杨大哥会坐视父母坟茔被毁。 就在此时。 她感觉手掌令牌发烫，竟是钻入她的手臂，传来一阵刺痛。 “怎么了？” 祝玉容的异样惹来重山真君的关注，抓住她的手臂，蛮横地撕开衣袖，就露出上面一个似虎飞虎，似狮非狮的兽形纹身。 “贱人，这是什么？！” 重山真君一掌打在祝玉容脸上。 她整个人被掀飞出去，重重摔落在地。 “真君大人，这只是一个普通的纹身而已。” 她一脸委屈地解释道。 “你费尽心思将本城主引出来，到底有何目的？” 半空中的重山真君盯着地上的祝玉容道： “如不实言，休怪本城主不念昔日感情。” 祝玉容轻咬嘴唇，半边脸已经浮肿，她深吸一口气，似乎将所有顾虑都抛弃了。 “真君大人！可还记得当年你强占我为妾，还灭杨家满门之事，今日那逃出的亡魂就要向你索命，杨大哥，人我已经为你引来，还请出来吧！” “贱人，竟敢出卖我！” 重山真君隔空一拳打在祝玉容的胸口，就见一道气劲自她背后爆开，怕是胸骨都碎了。 祝玉容再次重重摔在地上。 却是没有任何动静。 重山真君一副被逗笑的样子： “哈哈！本城主那是玄阳宗特许，东华城之主，坐拥万里河山，一个昔日只能亡命涯的鼠辈，又岂能和本城主相提并论。 你现在就要死了，他的人呢？ 差点就要糊弄到本城主，现在本城主就站在这儿，你的杨大哥又在何处？” 砰！ 又是一拳。 这一次祝玉容的右半边胸口都破开一个大洞，血涌如注，她的脸色rou眼可见的速度苍白起来。 “杨大哥，你在哪儿？” 祝玉容艰难抬起手臂，上面兽形纹身仍在发烫，似乎预示着她的杨大哥还在附近。 忽的，纹身光芒黯淡下去，只留下模糊的印记。 祝玉容眼神骤变。 “杨大哥，你抛弃玉容了吗？” 重山真君摇摇头道：“看来你被骗了，代价是你的性命。” 他举起手，一拳轰下。 强大的威势在他全下凝聚，空间都仿佛为之凝固。 拳还未发，强大的气劲便吹动祝玉容的长发，让她脸上多了几分凄美之色。 蓬！ 排山倒海般的威力落下。 祝玉容的毛孔骤然渗出鲜血，若是正面迎接此拳，怕是会瞬间化作血沫散开。 “好了，看来玉容也是遭到了戏弄。” 一声叹息传来，一个与重山真君一般无二的残影挡在拳劲之前，可以开山裂土的强大威力打在他的身上，却只荡起了些许涟漪。 在空中的重山真君连忙落下，半跪在残影面前。 “城主大人。” 再看刚才的重山真君，身上一层皮肤脱落，好似剥皮一般，露出一个眉眼尖尖，好似狐狸的青年男子来。 此人正是重山真君麾下大将，擅长变化之术的千狸真人，拥有千张面孔，连元婴真君都无法轻易看穿。 因为这是其传承于九尾狐一族的幻化神通。 这千狸真人正是一位拥有九尾狐血脉的半妖。 “起来吧。” 重山真君抬了抬手，又喂给祝玉容一颗散发着强大生机的丹药。 “夫人，刚才多有得罪。” 千狸真人朝很快恢复过来的祝玉容拱手赔罪道。 祝玉容勉强一笑：“与你无关，都是按照计划行事。” “真君大人，不知你是否发现了那杨明的踪迹？” 重山真君摇摇头道：“看来这是他故意设计，想要让你死在本城主手下，以报当年之仇。” “只可惜未能引他出来。按你所，他似乎已经突破元婴，还有一个元婴境界的朋友，让这么两个人流离在外，实在令人难以心安。” 祝玉容也是叹气道：“没想到他竟没有信过我，那之前辛苦引我出来，又为何放我回去？” 她以为自己假死求活已经获得了足够的信任。 没想到她在演戏，她的杨大哥也不遑多让。 多年未见，果然不能以老眼光看人。 重山真君指着祝玉容的胳膊道： “因为你已经见识过他的实力，如今又未能设计抓到他，那么他留在你身上的印记就会成为你往后余生的梦魇。” 祝玉容面色微变，却还是故作硬气道： “大不了我以后就待在真君大人身边，我倒要看看他有没有胆子出现在真君大人面前。” 重山真君抓住祝玉容的胳膊，念头一动，强横的血气冲入印记当郑 轰！ 重山真君感觉地都微微一晃，只看到了无尽的血海翻滚，好似要将地淹没。 那是他以印记为媒介，与万兽真饶力量隔空相对。 “好强横的精神，好巧妙的禁制。” 重山真君放下祝玉容的胳膊。 “蠢印记颇有玄妙，让本城主研究一番才有定论。” 祝玉容没有强求，她知道重山真君日理万机，她一直追求下去，反而惹得厌烦。 但她心中已经将她的杨大哥恨得要死。 都已经死了这么多年的人，为何还要爬出来扰了她的好心情。 她如今身份尊贵，自然要和重山真君站在同一阵营。 即便她算计成功，杨明又不计前嫌，但谋害一位城之主，必定遭到玄阳宗的追杀，难道今后都得亡命涯。 她可不愿。 她又无真君之姿，今后剩下不到二百年的寿元，自然要好好享受荣华，哪里肯隐姓埋名，做一个提心吊胆的隐士。 正谈话间。 又见数道强横力量自四方飞遁而来，落在重山真君面前。 “重山真君。” 一连三声，竟是三个元婴真君。 他们皆是摇头道：“我等守在千里之外，一路探查而来，未见丝毫动静，怕是你所之人早已遁走。” 重山真君拱手感谢道： “不管怎样，都是劳烦诸位了，待到空闲下来，本城主定要亲自设宴好好感谢诸位一番。” “哈哈，重山真君言重了，不过举手之劳。” 三位真君都是在东华城借地修行的散修，此次为重山真君助阵，也不过顺手之事。 毕竟他们只是来助阵，又不用搏命。 “既然无事，我们便先行告辞了。” 三位真君拱了拱手，便告辞离去。 重山真君伸出大手，揽住祝玉容的腰肢。 “我们也回去罢。” 嗖的一声。 重山真君破空而去，空气都为之轰鸣。 他的rou身极强，法宝已经不能伤，甚至能正面抗衡弱一点的灵宝，只凭rou身之力，就足以破开音障。 若是再加上自身法力，提升极速，足以和一些擅长飞行的飞禽妖皇相比。 到了这个程度的体修，机动能力已经极强。 又过了半顷。 四道强横气息相聚此处。 重山真君扫视一圈，这才相信没有人停留。 “看来是我多心了，诸位，劳烦了。” “哈哈，无妨，反正闲来无事，也算是解解闷了。” “还以为要与两位真君对上，搞得老夫怪激动的。” “诸位都来我府上喝酒，我新得了一壶千年灵酒，正要与诸位一同品鉴。” “同去，同去。” …… 一众人笑着离开。 距离百里之外。 两个人影显露踪迹。 “看来你的老情人出卖了你。” 余闲专戳伤疤。 万兽真人却无悲无喜：“意料之郑” “你有何打算？” “自然是努力修行，再来报复。” “不错，甚合我意。” 余闲化作一道遁光，朝着丹法门方向飞去。 万兽真人眺望东华城方向一眼，飞速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