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虚实
比之去年的大反攻,时隔一年有余,陈凯这一次组织的针对南赣地区的反攻作战从来就不是单凭广东明军之力而为之的。 陈凯亲率大军北上的同时,福建负责汀州府方面的右提督黄山也率领大军展开了对汀州府城的猛攻。当城池陷落,清军溃逃往瑞金县,黄山率领明军衔尾追击的同时也自然而然的遭遇了董大用的窘困。追击部队一边修缮官道,一边前进,同时还要解决掉那些逃亡的清军步卒,速度上比之清军是要慢上一些的。只不过,古城镇的门是关好了的,黄山早一日晚一日抵达,也无伤大雅。 “学生陶潜,奉陈抚军之命潜伏瑞金县。前日说得古城镇守将起兵反正,擒获虏汀州镇总兵官董大用以下将校二十三人及三百余绿营,特献于黄提督帐前。” 黄山抵达古城镇时,包括董大用在内的俘虏都已经被先头部队接收了。来人网巾襕衫,一副明时的士子打扮,却是个秃头,也不见脑后的辫子,显得甚为奇怪。 此间,来人见得了黄山便拱手一礼,将此番的情状做出了大致的说明。这些,黄山大多在路上已经得知了,对于陈凯布置人员潜伏,以及战端一起,潜伏人员破坏官道、桥梁,散播谣言,策反清军守将的事情已然是了然于胸。 “陶先生及诸君的劳苦功高,本帅必当向国姓爷报告。等到国姓爷那里接到了消息,功名利禄,不过是等闲事罢了。” 原本,攻破城池也并非是一朝一夕就可以实现的,毕竟如他之前那般强攻也是有多次的,董大用的严防死守使得他这一年来都没有取得太好的战果。这一遭,说起来还是内外夹攻,使得清军士气崩溃,郑成功那边早前就已经着手策反的一个汀州城守军官终于扛不住这份重压了,于是乎便有了汀州府城的轻易拿下。 这里面,陶潜这一众瑞金天地会的人物居功至伟,虽未杀清军一人,但却实现了对对手士气的瓦解。甚至,在城破的那一幕正式爆发之前,黄山一度以为要等那五门巨炮把城墙轰塌了之后才有机会破城的。结果,却是一场意外之喜。 黄山如是说来,陶潜也是连连回礼,表示他是受命于陈凯,不敢居功云云。至于郑成功那边,黄山早前已经言明,其人是没有真的抵达汀州府城的,而是继续在福州坐镇。 说到底,如今的郑氏集团的摊子实在太大了,广东倒是有陈凯全权负责,但是整个福建的军务,另外这一年来郑成功也已经开始着手经营浙江战场,并且在舟山建立了稳固的控制区。这些地方,都是需要顾及到的,如谣言中那般两省明军集中力量回师一地其实是并不现实的。 大军在古城镇连稍作停留也无,便如同是长龙一般在这条曾经汀州守军的生命线上向着相反的方向前行。 从古城镇到瑞金县城,这一路明军选择的路径与之前典吏一行前往汀州府城时是一般无二的。黄山亲率大军鱼贯而出,所见者,官道上已经有成批的百姓在一些士绅的组织下修缮着道路。只要一问,皆是受陈凯之命潜伏的义士。 黄山不知道陈凯到底在这么个不起眼儿的县埋了多少的暗桩,只觉得能下这么大的本钱,想来早前就已经对今时今日有所预料,更觉得是惊为天人。 大军涌出了武夷山南麓,沿着刚刚恢复起来的官道、桥梁直扑瑞金县城。那里,有两百多的清军驻守,负责的也只是守卫城池和威慑地方而已。清廷早前的布防是凭险而守,对汀州府城是抱有了极大的期许的。奈何当外层的甲胄被洞穿,内里的皮肤、肌腱、软肉自也无法在阻遏利箭分毫。更别说,内里早已是一片的败絮。 翻越武夷山南麓的大军杀入,一路上不光有互助会修缮道路、桥梁,还提供了大量的民夫用以充当辅兵。这些在清军守卫汀州府城的一年多几度到那里服过徭役的汉子,做起辅兵的工作亦是驾轻就熟。 如果仅仅是互助会如此也就罢了,当明军出现在瑞金县的境内,沿途寻常士绅、百姓亦是箪食壶浆以迎王师,这样的热情实在是把黄山看得是一个瞠目结舌——其实,在去年,类似的场面也不是没有发生过。明军席卷福建,遭受招抚银折磨一年有余的各府县士绅、百姓们对于大军杀入,亦是表现出了极大的“爱国热情”。如王秀奇、甘辉、黄廷他们就曾经体验过这种感觉,而黄山是负责进攻汀州府的,这里没有受过招抚银的荼毒,自然也就无法感受到那份昂扬的“爱国热情”了。 明军突然间就有了深厚的民众基础,本就处于严重劣势的清军自然是只能退避三舍,缩回县城待援。奈何,事实上如今的瑞金县,城外是明军欢乐的海洋,城内的士绅百姓看向清廷的官吏将校也都像是看死人一样,再想要获得民间的支持,谈何容易。 城内已然是人心惶惶,伴随着时间的推移,尤其是伴随着明军的快速推进,当骁骑镇王进率领本部先锋抵近瑞金县城之际,城内的清廷官吏将校们就更是恨不得立刻就弃城而走,再也生不出半分坚守的心思。 城内的绿营、官吏们的人数本就不多,之前向汀州府城提供支援的车队也被堵在了古城镇,没有办法回来。此间恐惧压倒一切,没等那王老虎率军抵近城池去耀武扬威,守城的绿营兵就先一步把城门给打开了,大叫着迎王师入城。 城守的清军表现得实在太过“热情”了,换做是旁的时候,王进没准儿还要琢磨琢磨这是不是清军的圈套。但是这一路行来,瑞金县的人心向背已经是可以一目了然的,此间城门洞开,他便毫不犹豫的带着本部兵马冲进了瑞金县城——反正,守军就剩下那一百来人了,他带着五六百的明军骑兵入城,就算是个圈套他相信他也能把清军的肚皮捅出个窟窿来。 战斗,没有爆发,一座偌大的县城就落入了明军的掌控。随后,主力跟进,连带着本县天地会的主要成员们也以着赞画军务的身份重新出现在了这座县城。只是这一次回来,却无不是如在古城镇时的陶潜一般,网巾襕衫,唯独缺了脑后的辫子,让见过了那东西的人们一时间不甚适应。 “贤婿……” “岳父大人请放心,陈抚军运筹帷幄之间决胜千里之外。区区宜永贵,实在不值一提的。” 瑞金县城不战而下,明军主力趁势控制了这个县的各处要点。一切来得实在是太快了,也来得太过轻易了,恍惚间黄山都在怀疑他是不是在做梦。不过转念一想,却也正常,这么多年来,陈凯的那些非常规手段几乎可以说是无往不利,如今的南赣战场是陈凯在负责,就算是清军的实力雄厚,在那些五花八门之下,只怕是也难以招架的。 清廷的官吏将校以及绿营兵们尽皆被关押了起来,本县已经掌控在明军之手。无论是未来的战局发展如何,这个插入南赣地区的桥头堡明军是不会轻易放弃的。接下来,无非就是如何把战果继续扩大。 “黄提督请放心,南赣地区,心向王师之士绅百姓比比皆是。只要大军攻入,必是群起响应!” 互助会在瑞金遍布全县,甚至包括临近的石城县、宁都县、雩都县、会昌县的互助会也都是势力颇为强大的。此间陶潜信心十足,其他的天地会会员们亦是如此。这般对战局的乐观,哪怕是黄山以及此间明军的将校、幕僚对于南赣地方的实际情况知之甚少,有了在瑞金县的先例在,对于其中水分的估量也大多不会很多。 “只要黄山突破了汀州府城,从那里到赣州城下就是一片坦途。我部用不着急着进军,只需要做好准备即可。” 南雄府的始兴县城,陈凯亲统的大军已然抵近城下,但是却并没有急于展开攻击,甚至就连攻城器械都没有急着准备。 中军大帐之内,陈凯如是说来,对于黄山所部的信心十足,全然没有半点儿担忧。他的自信,源于他很清楚天地会对南赣地区的渗透,尤其是瑞金县那里,天地会的隐藏实力实在太过巨大,大到了足够掀翻一切的程度。 遍布乡下的互助会,这只是天地会在瑞金县的一个表象,其他潜在的力量还有待发掘。这个县比之其他府县在发展上更加迅猛,这里面自然有陶潜的最先展开工作和其人自身的能力,但更大的原因却还是在一个大势所趋。 去年明军席卷八闽的势头告一段落,汀州府城就成为了清廷在福建最重要的一个钉子。为了确保此间的稳固,清廷不光是投入了大量的军力,更是不断的调拨粮草和民夫。这里面,瑞金县作为汀州府城的后方就不可避免的要承担起更加沉重的担子。 这些担子,肯定是分担在老百姓的身上的。原本在官吏盘剥下苟延残喘的民生就此便更是雪上加霜,因而大批的百姓便选择了加入互助会,以寻求庇护。而对于地方官来说,互助会的存在可以协助其维稳地方,提供稳定的粮草、人力资源。这些,都是铨选时的政绩,最明明白白的数字。 这本就是两利的事情,发展迅速的互助会开始逐渐架空清廷原本就不怎么稳固的基层统治。有压迫的地方就有反抗,况且连组织都有了,实力最强的瑞金县也必然会是最先爆发出那等恐怖力量的所在。 “当然,咱们也不能光等着汀州府那边的战况。事情嘛,还是要做一些的。” 城池没有围死,一如黄山之于汀州府城那般,陈凯也摆出了围三缺一的架势。南赣地区从去年起就已经是受到了明军的两面威胁,比之金声桓、李成栋的那一遭——缺乏有效联络的所谓的南北夹攻,福建和广东两省的明军出自同一集团,而且从地理上更加容易连成一片,这使得本地绿营的守御压力大为增加。 为此,南赣巡抚衙门的计划是凭险而守,据汀州府城和南雄府来隔绝两路明军的进攻,御敌于“国门”之外。 按照清军的布防,府城由总兵官粟养志的南雄镇和南雄城守协来负责,而始兴县城则交给了新任韶州镇总兵贾熊以本部兵马镇守。由于南雄府的守御关乎重大,他们更是请来了赣州镇的左营前来协防,在整个南雄府的地界集结了超过八千的绿营。 这样的数字,其实是完全不够看的,尤其是在于南雄府的这两处城池皆不似汀州府城那般出名的易守难攻。所幸的是,这八千绿营都是常驻南雄府的,战端一启,南赣方面的绿营立刻便展开了支援。其中大部分的支援部队还在路上,而已经抵达的则无不是开始配合南雄府本地绿营来牵制明军。 不到半年,陈凯就再度发起对南赣地区的进攻。但是,这一次比之上次,只要是个明眼人就能看得出来,根本就不是一个性质和程度上的事情。明军大举来袭,清军亦是严防死守,不敢轻忽,双方剑拔弩张,将整个南赣地区的气氛弄得紧张得让人难以入眠。 这样的氛围之下,南雄府城坊间,以及那些乡下的村镇里却传出了关于汀州府城已然陷落的窃窃私语。 什么董大用被明军策反,举全城降明,并且作为先锋去骗瑞金县城啦;什么董大用被明军潜伏在汀州府城里的刺客刺杀,城池群龙无首,故而失陷;什么明军把一炮轰塌了新会县城的巨炮运了过去,一炮又轰塌了汀州府城;什么瑞金县被明军渗透,粮道断绝,汀州府城守军士气崩溃,故而不战而下。 总而言之,那些谣言传得都是有鼻子有眼儿的,每个把这些话说出口的人都好像是亲眼所见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