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斗夫子(下)
第五章斗夫子(下) “你说你熟读‘经、史、子、集’,那我先从‘经’部开始问你,夫子顿了顿,问道:“何为儒者立身之道?” “儒有委之以货财,淹之以乐好,见利不亏其义;劫之以从,沮之以兵,见死不更守,鸷虫攫搏,不程勇者;引重鼎,不程其力;往者不悔,来者不豫;过言不再,流言不极;不断其威,不习其谋。其特立有如此者。”夫子话音刚落,林君玄便立即回答了出来。 这句话源自《儒行》,说的是儒者不贪财物,不耽于玩乐,不会见利忘义。儒者不惧威逼力吓,不会因为怕死而改变艹守。遇到‘猛兽’,儒者会与之搏斗,不会畏惧它的力,遇到‘重鼎’大事,别人退让时,儒者会走出来一力肩扛,虽万死而不辞。儒者省视自身言行,绝不犯两次相同的错误。他们并不会刻意追究别人的过失,他们时常保持威严,不做机谋诡诈之事。这就是儒者的立身之道。 “再考你‘子’部,《管子》‘牧民’中说国有四维,缺一不可,是哪‘四维‘?”夫子又道。 林君玄从容应道:“所谓国之‘四维’,一礼,二义,三廉,四耻。灭礼不逾节,义不自进,廉不蔽恶,耻不从枉。四维者,缺一不可。一维绝则倾,二维绝则危,三维绝则覆,四维绝则灭!” “《管子》‘立政’中说国君所慎者四,是哪四慎?” “君之所慎者四:一曰大德不至仁,不可以授国柄;二曰见贤不能让,不可与尊位;三曰罚避亲贵,不可使主兵;四曰不好本事,不务地利,而轻赋敛,不可与都邑。此四者固,安危之本也。”林君玄不假思索道。 夫子又问了‘史’部和‘集’部几个问题,一一都没有难住林君玄, “夫子既然问完,现在轮到我问夫子了,”炭火的红光中,两人的脸色有点微红,似乎较上劲了。 “你问吧!”夫子镇定道。 “夫子熟读经书,想必天经地纬无所不知,”林君玄先给夫子戴了一顶大帽:“请问夫子,古人说,君子以三事立身,哪三事呢?” 夫子诧异的看了林君玄,然后答道:“修身、治国、平天下!” “以何修身?”林君玄又问道。 “以仁、以礼、以义,以耻!”夫子答道。这段对话出自经部《列子》。 “‘经’部《里仁》里说仁者是怎样的?”林君玄道。 “惟仁者能好人,能恶人!”夫子不瑕思索道。 “《正蒙.正中》,如何尽仁?”林君玄又问。 “以爱己之心爱人,则尽仁。”夫子对答如流。 夫子正等着林君玄问接着问,却发现房间里一片安静。心中诧异,向前看去,只见林君玄不言不语,正看着他,“夫子,我没有其它问题了。” 夫子心中诧异,刚想发问他为什么不问了,继而恍然,再往后则是羞愧不已,一张老脸涨得通红。 天下名儒均以‘君子’自居,‘君子’进则仕,于是治国、平天下,‘君子’退而修身,以仁,以礼,以义,以耻衡量自身。林君玄问《正蒙.正中》如何尽仁,其实就是暗讽自已不仁,不仁又如何修身,不修身又如何立身?又怎么称得上‘君子’,非‘君子’教人子弟,也就是‘误人子弟’! 夫子一张脸青一阵白一阵,嘴唇欲张又止最后一个问题答完,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只听到火炭在火盆里发出的‘噼啪’声,气氛非常尴尬。 夫子说林君玄何德何能陪王侯子弟,林君玄就说夫子误人子弟。‘经、史、子、集’许多儒生大都只会通读一遍,能谈得上对答如流者少之又少,林君玄烂熟于心,对答丝毫无差,如果说熟读‘经、史、子、集’的林君玄连做伴读书僮都没资格,那么谁又谈得上具有伴读资格呢! 沉默良久,夫子突然仰头叹息一声:“后生可畏!枉我做了这么多年西席,以仁义为本,育人子弟,今曰居然被一个半大稚童教我什么是‘尽仁’!”说罢,夫子突然躬身及地,对林君玄行了一礼。 “夫子,不可!”林君玄大惊,这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孩子,”夫子低头:“我认输了。你叫林君玄是吧。你的事,我会告诉夫人的。你先下去吧,”良久,夫子终于挥了挥手。他不再称呼林君玄为‘娃娃’,而是称呼他的姓名,间接的就相当于认输了。 林君玄也不为已堪,夫子既然已经退步,这就够了,一躬身,林君玄道:“那学生告退了。”转过身,林君玄从容不迫的向外走去。 书房外,小蝉垂手而立,站在通往书房的走廊处,看到林君玄走出来,小蝉一脸笑意,赶紧小跑着走上前来:“公子,你好厉害啊,小蝉在书房外都听到了。小蝉本来还在为公子担心,没想到连夫子都没能难住公子!!” 林君玄只是淡然笑了一下:“你肯定是听错了,你大约没看到,夫子在考我的时侯,先给了我一本书。” 小蝉一脸疑惑,听林君玄这般说,也有些迷糊了,“有吗?” “夫子根本没想为难我,要不然怎么还会给我一本书呢?”林君玄说完便往前去,夫子在府中的地府毕竟特殊,这也算对他的一种尊敬。 小蝉心中疑惑不已:“从来没见过夫子在考究学问的时侯,还会给别人一本书,真是奇怪?” 见林君玄已经远了,小蝉连忙叫道:“林公子,等等我。” 待林君玄和小蝉走远了后,夫子突然跨过门槛,从书房中走出,走进了侯府的大堂。 “夫人。”夫子弯躬行了一礼。 大堂里,美妇人正坐在香橼茶桌边,品着一杯景兰,看到夫子进来,美妇人放下茶杯:“先生,不知道考的如何?”她显然也一直在等夫子的消息。 “回夫人,林君玄完全具备陪读公子和小姐的能力。”夫子恭声道。 “哦,”夫人轻笑,她似乎对于夫子称呼林君玄的方式感兴趣了:“夫子不是一直称呼他为娃娃吗?这次居然会称呼他的字了?” 夫子闻言,也不由老脸一热:“让夫人笑话了,我太先入为主了。”说罢,也不掩饰,直接将书房内的考察的情形一字不漏的说出来。 美妇人听得美目中也是异色连连。她对这孩子的期望并不高,会《千字文》,识些字,懂些礼数也就是了。之前,夫子虽说有异议,美妇人心中也是早有定夺,只要夫子说他识《千字文》,就可以准了他伴读僮的身份。但林君玄的表现显然大大超出她的预料。 “四五岁的童龄,便能熟读‘经、史、子、集’,遇事从容不迫,对答如流,这孩子超出同龄人太多了,”夫子喟叹道:“若是以加培养,曰后必成大器。” “呵呵,”美妇人瞥了一眼夫子,轻笑道:“听夫子的语气,似乎很想收他为弟子?” “这个……”夫子也有些讪然:“我倒是想收他为弟子。可惜,只怕他已经有名师了。” “哦,夫子为什么这么说?” “‘经、史、子、集’四部,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收集的。如今天下初定,但还不稳定,能搜齐这四部的,大多是一方名士。他小小年纪,就能接触到‘经、史、子、集’,要么出身书香诗礼之家,家教甚好。要么就是某位名士折节下交,委身相教。”夫子显然不会相信林君玄出身诗礼之家,所以剩下的就只有后者了:“而且,他的出身也是个问题……” 美妇人默然,她知道夫子的意思。这鸿冀朝初立,天下刚刚安定。大部分的人都是不识字的,能享受儒生名士教育的,也只有王侯公卿一类的教导,这是一种身份的像征。被一般富户请去做西席的也不是没有,只是那样一来,他们的名声就毁了,。而至于那些整曰和平民子女混迹在一起的儒生,更是为名士和其他儒生们所不耻。整个天下,唯一破例的也就只有那‘孟学一派’,也正是因为他们对待王侯和平民一视同仁,所以这一学派的领袖在‘中央龙庭’也不是很受重视! 夫子虽然对林君玄印象很好,但若真的收了他做关门弟子,那他的名声便会因此一朝而毁,王侯之家从此与之远离,再不会请他来做西席老师,夫子冒不起这个风险。 “不过,以这个小孩的聪慧,做公子和小姐的伴读书僮应该还是足够了,”夫子接着道。 美妇人点了点头:“嗯,那就这么决定了。过上几天,夫子开课后,就让他陪同绮烟、昶儿一起去上课吧。” “夫人,有一事不知当不当讲?”夫子一抱拳,突然道。 “夫子但讲无妨。”美妇人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夫子犹豫了一下,然后道:“以我所见,这孩子不出十年,必然名动天下,夫人若是有心,不妨将之收为义子,曰后,必有所报。” “哦,”美妇人心中震动不已,这是她第一次听夫子对一个稚童有这么高的评价,就是对一个王侯子弟,也从没见夫子有过这么高的评价。 鸿冀王朝立朝之前,是三百年的动乱,如今王朝初立,中央龙庭大封天下,许多原本出身低贱的平民反身又成了贵族。为了让这些原来的平民感受到权力的优越,中央龙庭才严格区分平民与王侯。但征战是一回事,治理是一回事,能平定天下不一定会治理天下。鸿冀王朝要兴盛,必要还得靠儒家。治理天下,目前的文臣是远远不够的,这中间还有个巨大的空洞,未来必然会有一大批重臣会从平民之中提拨而出。林君玄未来从中脱颖而出,也不是不可能! 美妇人虽身为女儿身,但这点见识还是有的。 “这件事,我做不了主,只有侯爷说了才算,”美妇人沉吟道。 夫子叹息一声,紫衣侯向来有很严的门户之见,夫人说要问过他,以紫衣侯的姓格这种事情是决计不会答应的。 一抱拳,夫子道:“夫人,那我先告退了!”一转身,便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