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奋力抬起眼皮，映入眼帘的是自家天花板。再环视，一切都与刚刚所见的相同，就像是时光倒流。不得不承认，康纳作为我的幻想对象出现在了我的梦里，这意味着什么已经非常明了。

    我捏起山根，从鼻腔里叹出一长串废气，现在我能做的就是面对自己，以及可能会出现的麻烦。我喜欢上康纳了，这对我们两人来说都不是一件小事。

    康纳睁开眼，见我已经醒来，连忙俯身问道：“你终于醒了，还好吗？”

    我望着眼前这名10岁左右的仿生人，心中莫名生出负罪感，仿佛我做出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为了遮掩内心的肮脏，我不禁在脸上堆满了笑意说道：“谢谢，我已经没事了。”

    像梦中那样，康纳向我表示歉意：“我很抱歉，要是知道你还有病在身我就不会请你帮忙调查了。”

    而事实上，协助调查于我而言是一个很好的，用来消磨枯燥冗长的生活的方式。

    我没有理由怪罪康纳，于是我说道：“没关系的，我对这起案子很感兴趣。”

    听闻我的话，康纳长吁了一口气。但还是补充了一句：“如果有任何不适，请及时告诉我。”我点头应下。

    以防胡思乱想，现在我急需一件事情来占据我的大脑，我提议：“我们现在可以谈谈那起案子吗？”一说起案子，康纳立马来了精神。

    他双眸闪着光，说道：“就在你昏迷的那天，我去看过被害人的遗体。近距离观察起来我才发现，尸体上的切口很奇怪。或许凶手想要把尸体切割得很……美观。”

    我眉毛挑起老高，瞪大了眼睛，无法想象能用“美观”来形容的切口是什么样的。我本着开玩笑的心思说：“这凶手还挺讲究的？”

    没想到竟得到了肯定的答复：“没错，凶手很喜欢制作‘艺术品’，而且他的手艺还在进步。”只在电影里见过的变态杀人魔竟然真的存在，我无言以对。

    寂静的气氛持续了没一会，我开口：“凶手没有杀我……恐怕是因为我不够‘完美’吧。病变的内脏或是受到创伤的肢体都可以被割掉，但思想不能。”康纳听了先是惊讶，紧接着滑过一丝心痛，随后似是想到了什么。说道：“的确如此，也许凶手调查过你档案。”我点点头以示赞同。

    除开我是否被杀害，还有一点非常令人在意。我问康纳：“关于凶手的种族有什么发现吗？”

    他撇撇嘴，头一歪，说道：“这一点还无法做出确切的判断，但基于三名死者都是人类，我猜测凶手是以仿生人为主的小团体。”

    我难以置信地又重复了一次：“以仿生人为主？”

    如果这一猜测属实，那便意味着人类与仿生人可能将再次爆发战争。就算躲过战争，这起案子早晚要被外界知悉，两个种族之间的矛盾必将激化。不管怎么说，康纳生出这一猜测绝对是一个坏消息。之后的十几分钟里，康纳的LED灯时蓝时黄，嘴里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手指在空中轻点，来回踱步。恍惚间我甚至闻到一股机器烧焦的味道。

    不久，他忽然朝玄关走去，对我说道：“有些东西我需要回警局查一下，请你安心在家里休养。”一只脚刚踏出门，又停住，他回过头朝我说道：“我认为你不能再那样贬低自己了”说完便关门离去，嘴角还挂着一丝笑意。

    我脸上升起一片红润，心中窃喜，但也担忧。压下上扬的嘴角，我强行让自己睡了过去，以为睡着后就能够获得安宁。

    ……

    童年的时光总是能够成为一个人最特别的回忆之一，我也不例外。我的父母是普通的上班族，仅因为性别，他们从未正眼看过我。两人都在仿生人问世后失业，我也不得不外出打零工来补贴家用。但是可想而知，不怕雇佣童工的地方都是什么样的。那段时间我身上的淤青从未消散过。即便如此，我也没有得到父母的宠爱，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责骂，无论我怎么做都是错误的。

    不过世上无绝对，只有一种情况下我能够得到父母的夸奖——像狗一样讨好他们。运气好的话，我可以得到无微不至的照顾，如果老天不开眼，那我就只能流落街头。

    14岁，我患上了重度抑郁症、中度焦虑症，以及轻度精神分裂等心理疾病，同时还伴有认知错误、心理发展异常、强迫性思维等心理问题。可惜，这些在父母看来就只是“活得太舒服”，那时我才第一次有了“父母也有错误”的认识。

    16岁，我不告而别，自己在如今的小房子安了家。

    现在，我已经年满20岁，父母始终没有寻找过我，而他们给我造成的心理疾病和问题却没有一丝好转，那些我已经丢失的信任的能力、正确的人际交往能力、基本的安全感、自我认同感，再也没有回到我的身上。

    ……

    我猝然从床上坐起大口地喘着粗气，汗珠顺着脸颊滚落打湿了一小片衣领。好一会才缓过劲来，我扶额轻微地左右摇头，幅度不大，但异常沉重。瞥过脸，我瞧了一眼手机。

    现在是2048年11月12日，上午10点35分，距离康纳离开我家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天半。想起康纳，心情变得明朗许多，连带着刺眼的阳光也温和起来。我勾起唇角乐观地想着“至少我幸运地跨过了光棍节不是吗？”

    说曹cao曹cao到。突然一阵规律的敲门声传来：“有人在家吗？我是康纳！”

    说实话我时常感到他带着些傻气，非常可爱。想着，就已开了门：“进来说吧，查到什么了吗？”

    康纳一边细心地抖抖身上那不存在的灰尘一边踏入房门：“是的，收获颇丰。”我脸上绽开笑意，示意他接着说。“之后就是一些简单的工作了，这个案子应该很快就能结束。”

    康纳抠着手指，哼起小曲，还用脚给自己打拍子，显得很是轻松，四仰八叉地瘫在沙发里。

    奇怪的是，康纳平日里是一个非常注重形象的仿生人。我不免觉得有些蹊跷，就多瞧了几眼。他看起来……非常完美，甚至是过于完美了，好似在努力遮掩什么。

    心念至此，我将眉头挤在一起，心中升起一阵担忧：“康纳…你怎么了？”

    那位正在沙发上撒欢的警探仿生人身子一震，欢快的小曲戛然而止，康纳整个人如同雕塑般僵住。

    我无奈笑道：“不管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我保证。”

    康纳嘴角下落，眉梢紧蹙，放弃了完美的表演，展露出焦虑的神色。我试图与他进行眼神交流，但被尽数躲开。虽然如此，我也没有产生丝毫负面情绪，因为康纳一定能够做出最佳的选择。而我就只需信任他，然后耐心等待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