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在那天与康纳见面后的一周里，我拜托医生替我拒绝了任何人的探访。出院后，我瞒着所有人溜回了家。

    还记得那个身为“残次品”的刺猬吗？康纳成功抚平了她的针刺，可惜并没有维持太长时间。可怜的小刺猬，它吓得不轻，躲在自己的洞xue里瑟瑟发抖。若是有好奇的小动物在洞口前探头探脑，它会大声地呵斥他们，并警告他们自己拥有满背针刺。那只刺猬独留在洞xue里哭泣，一遍遍地告诉自己：别怕，你现在安全了。

    2048年11月23日即将步入年底，底特律警察局内还忙得热火朝天，针对“人类居民连环杀人案件”警察局以康纳为首，成立了一个专案组，我也参与其中。

    “至于这个科尔·安德森，经过DNA检验他的身份属实。”康纳回过身，“讲解完毕，谁还有问题？”他双手背在身后，用凌厉的目光扫过会议桌。半晌，会议室内始终鸦雀无声，寂静得可怕。康纳用力砸向桌面，吼道：“Whatareyouwaitingfor？Getmove！”警员们一个个都乖巧得像只兔子，一溜烟就离开了。毕竟谁也不想惹毛自己的上司。

    换作任何人都会怀疑，康纳之所以如此不稳定，是我毫无缘由的疏远引起的。但我不敢妄下结论，我并不相信自己有能力引起他人的情绪波动，换句话说：我算哪根葱？

    出厂不过10年的康纳型警探仿生人RK800，虽已拥有情感，但尚未熟练掌控。审讯室不幸成了一个完美的发泄屋，这对康纳来说可谓是“雪中送炭”。鬼使神差地，我就以了解案情为由混入了审讯室中。当然，是躲在双面玻璃的另一面。

    灯光在康纳脸上投下一片阴影，让他本就阴沉的模样更加可怖：“今天也打算沉默？”他不耐烦地敲击着桌面，“嗒嗒”声在审讯室里回荡，这无疑是为紧绷的气氛又添了一把火。而科尔似是早已习惯，竟悠闲地清理起指甲，还满意地向康纳展示他的中指，挑衅道：“CanyoucloseyourfuckingmouthGobackhomeandkickyourgirlfriendsasshole.”

    我本以为康纳绝不会被这种幼稚下流的话语激怒。可世事难料，他就像点燃的炸药，立刻站起身，LED灯变得鲜红，怒道：“Beforethat，Illputtheguninyourass.”康纳凭借身高优势，攥紧科尔的衣领把他提了起来，两人的鼻尖几乎碰在一起。康纳眼底带着几分杀意，威胁道：“注意你低俗的狗嘴。”

    这种程度的威胁科尔并不在乎，反而咒骂道：“见鬼的仿生人”没有人察觉，科尔的表情中藏着微妙的情绪。

    康纳松了劲，把科尔扔回椅子上：“哇哦，这句话真是跟汉克一模一样。”他坐下调整了一下领带，正色道：“为什么绑架安娜·莫洛伊。”

    “我没有。”

    康纳的眉眼冷了几分，低下嗓音：“你强行拦下我的出租车，掳走了安娜·莫洛伊。仿生人可不会眼花。”

    “我看那女人还有几分姿色，想带回去快活快活。”科尔用食指和拇指做成圆圈，眼里透着戏谑。

    “听着，我受够了恶心的谎言，你最好说些有用的话。”

    科尔无视了康纳的警告，摆出一副聊天的样子：“我实话告诉你，性爱仿生人终归还是不如带着体温的人类，哈哈哈哈……。”

    愤怒烧红了康纳的LED灯，他紧紧地蹙眉，眼眸闪烁着难以遏制的怒火。眼看今天的审讯又将以失败告终，他深呼一口气，干脆起身出了审讯室。向调查组的警员吩咐了些事务，便离开了警局。

    下雪了，纷纷扬扬的雪花从天空中飘落下来，伴随着冬日的瑟瑟冷风，以及随处可见的灯火阑珊。让人真切体会了夜晚独有的欢快，还有夜间独有的孤独。没有康纳的警局让我感到无比空旷，不知不觉地，我就已经踏上寻找康纳的路。

    手脚早已被冻伤，而我却无心关注那微乎其微的痛感，倔强地与寒冷抗衡。很快，所有感官都被麻痹，只剩下那一个虚无缥缈的猜测推动着我前进：或许能够在下一个地方找到康纳。

    雪地印上了一串又一串脚印，布满了底特律的每一个角落。

    ……

    “大叔，让我一个人静静。”康纳背靠着汉堡车，眼里满是疲惫。

    大叔用毛巾擦擦手，鄙夷道：“得了吧，你哪次单独来我这里不是为了聊天？”

    “我……”康纳被大叔呛得没了话。

    大叔仿佛看透了一切，出口的话总能一针见血：“小警察，难道你失恋了？”

    康纳的LED灯接连闪烁几下，反驳道：“仿生人不会感受到爱”

    “这句话从你嘴里出来可没什么说服力啊。”大叔点了根烟，朝康纳嬉笑。

    康纳再次否认道：“应该是我的程序出现某种错误，才导致了这种不适感，而它恰巧与人类所谓的‘爱’非常相似罢了。”

    大叔倒也不说话，伸出一根食指左右摇摆，嘴里发出“啧啧啧”的声响。随后找来一把椅子坐下吞云吐雾，似是在耐心等待着什么，很是逍遥自在。

    昏黄的灯泡下，康纳的侧脸映着光更显悲伤。蓦然，LED灯开始快速闪烁，他牙关咬紧抬起头声嘶力竭地吼叫。心中的愤怒、困惑和无助，一下子全都被释放了出来，与雪花一同充斥夜空。尽管嘶吼已经损坏了康纳的生物组件，但他依然感到无力。他细细琢磨过那个人类女孩的档案，深知自己无法轻易粉碎她的伤痛，也难以拥她入怀。

    2048年11月24日，我没有去警局帮忙。由于前一天疯狂的行为，我不出意外地患上了重感冒。独处时间对于心病发作时的我来说，堪比最严酷的刑罚。我必须时不时狠狠给自己一耳光，这样才能让意识稍微清晰些。更加不幸的是，今天还有重感冒加持。此时我迫切希望能够失去“宝贵”的生命，只为求得片刻舒适。

    康纳的身影在脑中挥之不去，甚至盖过了其余的念头。但我以为我对他的情感与过去所经历的并无不同。

    隔日，身体状况已经好转许多。我心念案子，就又赶往警局帮忙。身为一名人类，我兴许能够为科尔的审讯带来帮助。至少，我是以此说服自己偷偷溜进审讯室旁观的。强共情能力和高敏感让我有些抗拒看到康纳，因此强行将自己的注意力固定在了科尔脸上。

    科尔双手交叉抱在胸前望着天花板，满脸的不耐烦：“我说了，不知道。”

    康纳LED灯一闪，咒骂了一句：“Yousonofbitch.”紧接着猝不及防地给了科尔一记耳光。从科尔涌出的鼻血能够看出，康纳今天的心情似乎非常糟糕。

    “你个仿生杂种。”科尔顿了顿，眉梢上扬，看向康纳的目光带着几分惊愕。他这副表情招来了我的疑惑，进而也让我更加关注他的反应。科尔究竟从康纳身上看到了什么，这八成是个关键点。

    审讯持续了有一段时间，长时间专注于观察让眼睛有些干涩。不过功夫不负有心人，我脑中已生出计划。

    假借递送档案，我径直走进审讯室。那两人也并不介意我的闯入。“谢谢，档案就放这吧。”康纳虽有不解，但也配合。说实话我着实惊讶于他对我的信任。

    科尔也不闲着，瘪瘪嘴道：“仿生人都有女人，老子却没有。”说着还抖起腿来，散发出怨念。

    康纳刚想上前警告却被我拦下：“康纳，别被挑衅了。”

    他双眸喷涌出不甘，拳头紧攥愤恨道：“我知道。可是……”停顿片刻，康纳还是没再与科尔计较。

    “这仿生杂种还是个妻管严。”科尔看热闹似的跷起二郎腿，毫不掩饰自己的嘲笑。

    无视了科尔的嘲讽，我凑到康纳耳边悄声道：“还记得我们的推测吗？凶手似乎对目标的心理状态有一定要求。”康纳抿抿嘴又歪歪头，看来是不太明白我的意思。我解释道：“不觉得科尔对男女情谊有种执念吗？我不认为这完全出于**。”

    康纳瞳孔微缩眉梢下沉，手指来回搓着下巴。半晌，他轻声问道：“我要怎么做。”

    真到了要把话说出口时，羞耻感不免漫上脸颊，我硬着头皮请求道：“抱歉，我需要你假扮我的伴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