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案 情
宦官去传旨了,招刘俭和曹破石入宫觐见,随后一众人就都在这里等。 大家此刻都不吭声,但实则每一个人心中都在酝酿着。 少不得,一会诸臣和天子之间,会各自据理力争。 若那刘俭当真被曹破石给伤的很重,那就可以证明曹破石确有杀人之意! 那就必须严查,从这次事件作为突破口,将他原先的事也一并查!士人与宦官之间,水火不容,斩草必须除根,这是铁一样的定律!不容改变。 但天子当然不想了。 天子心中想的,是尽量努努力,保护曹家,曹节死了,一切就都应该过去了,没有必要还要将曹家的人各个斩尽杀绝吧,大家各退一步算了。 不多时,却见宦官吕强快步走了进来,颇有些不自然地对刘宏道:“陛下,越骑校尉曹破石和孝廉刘俭在殿外等候。” 刘宏大手一挥,道:“传。” 一众臣子皆是挺直了腰背,只等二人进来之后,就开始嘴炮曹破石! 也不知那刘俭被伤的重不重。 最好是重一些! 凭着在场中人者二十八张嘴,定能让伤人害命的曹破石就地伏法! 随后,在众人齐聚的目光下,今日在左中郎署斗殴的两个人在众目睽睽之下,进了场间。 但是……情况却超出了刘宏和一众公卿的想象了。 二十八个来谏言的人,适才一个个还都是面无表情,一幅云淡风轻之相,但是现在却陡然都变了颜色。 饶是心中甚是不爽利的刘宏,看见此情景,也不由惊诧地长大了嘴巴。 任他们谁都没有想到,这两个人居然会以这样的方式入场。 刘俭风轻云淡,很是自然的走进来。 但曹破石……却是被人用担架抬进来的,而且眼睛有些泛白,口中哼唧哼唧的,已经是没有了什么意识。 陶谦刚刚从幽州回京任议郎不久,尚未见过位高事闲的曹破石,眼见进殿的两个人一个躺着昏迷,一个昂首挺胸,下意识的就以为没受伤的那个是曹破石。 陶谦冷着脸站出来,叱刘俭道:“贼獠,安敢如此!” 陶谦性格刚烈,声音洪亮,一声叱咤,给刘俭弄的一惊。 这谁呀?这么能吵吵。 “公何故斥我?”刘俭疑惑道。 “曹贼,尔好大的胆!光天化日之下,在郎署前公然伤人,尔眼中可还有汉律王法吗?” 刘俭愣了片刻,随转头看向躺在担架上的曹破石,低声唤他:“哎,曹贼,叫你呢。” 担架上的曹破石只是以哼哼作为回应。 陶谦见状顿时愣住了——这是怎么个情况? 曹cao站出来,轻轻地拉了一下陶谦的袖子,低声道:“躺着的那个是曹贼。” 陶谦这才恍然大悟。 他再仔细看看刘俭,心下暗叹口气,自己真是着急,也没仔细看看清楚就出来骂。 这站立着的人,如此年轻,很显然与曹破石的岁数对不上。 适才还是跃跃欲试,等着刘俭和曹破石一起进来之后,怒骂痛斥曹破石的几名议郎,适才话都到嘴边了,刚准备狂喷,却发现此刻竟无人可喷了。 眼瞅着害人的曹破石倒在那里,哼哼唧唧的没有意识,这话骂出来给谁听去。 刘宏则是眯起了眼睛。 他仔细地打量了一会躺在地上的曹破石,又看了看对他行大礼的刘俭,心中陡然一醒。 妙啊!是个妙人。 刘宏治国不怎么样,但却在跟阀阅世家斗法的过程中,练就了一身权谋功夫。 此时此刻,他一瞬间就对眼前这个刘俭刮目相看了。 刘宏面色一正,问道:“汝等……谁是害人的,谁是被害的?” 刘俭很是自然地站起身,对刘宏恭敬地道:“回禀陛下,臣是被欺辱的那个。” 这个词用的很讲究,‘欺辱’而不是‘害’。 曹破石躺在担架上,隐约似乎是听到了刘俭的回答。 他有气无力地开口:“你、你放……屁屁屁~~~” 最后一个屁字说的有气无力,根本就听不清楚,直如嘴巴撒了气一般。 刘宏的嘴角闪出几许幸灾乐祸,但很快就收了回去。 他严肃的看着刘俭道:“当着朕的面,需得说真话!” 刘俭很是认真地道:“臣自幼学经,承蒙高贤为师,熟圣人之道,岂敢在陛下面前妄言?臣确实是被打的那个。” 刘宏指了指担架上的曹破石:“那他是怎么回事?” “曹校尉是在殴打臣时,被臣不小心给误伤的。” 那边说不出话的曹破石闻听此言,脑袋陡然一歪,彻底昏死了过去。 “何人为证?” “郎署之外,百余郎官,千余黎庶皆可为证,臣确实是被打的那一个。” 刘宏这次终于是忍不住了,他哈哈地笑出了声。 一众前来谏言的官员你瞅瞅我,我瞅瞅我。 眼前这情况,该如何是好? 继续说曹破石杀人害命? 问题是……这情形,有点脱离他们的初衷啊。 按道理而言,不应是刘俭挨一顿暴打,然后被送到宫中喊冤,然后众人再落井下石,一气呵成吗? 有几个人开始偷眼看向卢植。 卢植没有说话,心中却暗叹口气。 这小子,阳奉阴违。 可你却说不出他什么来。 当初书信时,只是把袁隗有借他灭了曹家一事说了大概,但确实没有明文踢过如果曹破石找他麻烦,他就必须不能还手。 当然,谁也没想到他居然真的还手,而且还真打赢了。 大汉朝的北军五营校尉……唉!水平太低劣了! “你被打哪了?给朕瞧瞧。”刘宏冲着刘俭招了招手。 刘俭似乎略有些犹豫。 “没事,你靠过来,给朕指指,莫怕,朕就是看看。” “唯。” 随后,便见刘俭走到了刘宏的身前,卷起了袖子,将手臂伸过去。 “陛下请看,臣被打的就是这里。” 刘宏挑眉细瞧。 “哪呢?” “就是这,陛下您看,这都给我打红了。” 刘宏:“……” 下方,马日磾悄悄地用胳膊肘怼了怼卢植,道:“你这徒弟真是了得,本指望着他带着一身伤,到陛下面前哭诉,咱们就着今日之事让廷尉调查曹破石,便可牵一发而动全身,……” “如今可好,你徒弟这一点事没有,我看这曹破石反倒是让他打残了,日后说不定还得入宫,某看今日之事难成。” 卢植叹息道:“早就与你们说过,我这弟子乃是在弹汗山立过功的人,哪里是平常人能伤的?” “问题是曹破石也是越骑校尉啊,他还是领着越骑营中的好手去的,怎就这般不中用……” 这时,却见刘宏挥了挥手,让刘俭站到旁边,随后看着满殿臣子们道:“诸卿,以你们之见,事到如今该如何处置?” 陈耽正色道:“陛下,曹破石之行有违法度,臣请旨彻查曹家,还涿郡孝廉一个公道……” “啊~~!” 曹破石痛苦的声音突然响起,突然响彻大殿。 他似乎魔怔了一样,蜷缩着身体,眼角流泪。浑身止不住的哆嗦着。 陈耽的下话,随着曹破石的这一声叫喊,却是说不出来了。 吕强赶忙走了过去,扒开曹破石捂下盘的手,仔细地瞧了瞧,还伸手去碰。
随之,又是曹破石杀猪一般的痛苦嘶鸣。 刘宏被曹破石一惊一乍的叫声惹的心烦。 “别碰他了!赶紧着太医丞给他瞧瞧!” 吕强立刻领命,吩咐黄门去找太医丞来。 “陈爱卿适才说什么?” 陈耽长叹口气,说话似有些力不从心了:“还……孝廉一个公道。” 刘宏转头打量了刘俭一会,道:“孝廉的公道是要还的,但毕竟他没受什么伤,若真是蓄意刺杀,想来也不至于会是这般结果吧?” “这……” “但终归是曹破石惹下了大祸,朕觉得,且将曹破石调出越骑营,在家养伤,待其伤愈之后,在让其为涿郡孝廉当面请罪,街头殴斗而已,谁家儿郎没年轻过?” 陈耽皱眉道:“陛下,如此处置,是否太轻了?” “轻么?” 刘宏指了指担架上的曹破石:“其人如此,与受死何异?诸爱卿皆读圣人言,何故相逼太甚?你说他蓄意刺杀,天下有这般蠢顿的刺杀之人吗?” 一众朝臣皆在心中感叹。 看来,诛除曹氏一系的余孽的事情,还得稍稍再往后推推了,回头另寻个其他的由头。 这年头,杀人容易,但关键得师出有名。 曹破石今日若是站着进来的,二十八名朝臣有信心,保管让他死着出去。 问题是他今天是躺着进来的…… 大家都是有经验的人,多少都能看出来,他这是被人打了臊根了。 受此辱刑,已是极至,往下还有什么可查的? 至于这个刘俭…… 袁家又能怪罪他什么?夸他还来不及! 人家当街动手打了宦官附徒,过不了三日,必为京中士人学生津津乐道。 你凭什么指责人家,就凭人家没挨揍? 今日,着实是有些败兴而归。 曹cao一直在认真地打量着刘俭,脸上露出了几分浓重的兴趣。 随后,便见他轻轻的咳了一声。 众人闻声皆醒悟了。 陈耽叹了口气,第一个道:“陛下……那臣等告退。” 其余众人也道:“臣等告退。” 随后,包括刘俭和曹破石,殿内中人开始向外退去。 突然,却听刘宏对着刘俭喊道:“那个被欺负的孝廉,你且留下!朕有些事问你。” 刘俭停住脚步。 马日磾和卢植彼此互望了一眼。 马日磾呵呵一笑,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反观卢植,长叹口气,似乎颇为惆怅。 但惆怅又如何,天子叫人了,难道还能不留下么? …… 众人走了之后,刘俭留了下来面对刘宏。 刘宏收起了适才笑容,表情突然变的认真起来。 “孝廉,知道今天这事个中内情为何吗?” 刘俭点了点头,道:“臣知道。” “知道?呵呵,你真的知道?朕不信,朕告诉你,你被那几个老东西给利用了!” 刘俭闻言心中暗笑。 皇帝这是在玩分化么? 他恭敬地回答:“臣确实是知道的。” 刘宏的眉头微蹙:“知道?知道你还下这么重的狠手?亏了曹破石已有子嗣,不然你这便是绝了人家的根,这可算是世仇啊。” “臣与他已有世仇了,不怕!臣若是不知被人利用,也断然不会如此,正因为知道被人利用了,所以臣才要下狠手……因为臣不想凭白被人利用,臣只有下了狠手,陛下才不会被人利用,比起不让陛下为难,臣被人利用一下,又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