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千百合之梦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

    虽然现在的确还是春天，外面下的也是春雨，但是猛力痛殴窗户的强烈风声，可和现在这种诗句有些不和啊！

    如果非要说的话“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更加适合。

    这么大的雨，春雪算是睡不着了。

    ********就想走到窗户边看看雨，在被窝里都能听见无数水滴乘着吹来的风，霹哩啪啦打在玻璃窗上的声响。看样子在他不知不觉间，外面已经下起了雨。相信一夜之间，这阵风雨就会将大楼庭园内的樱花吹得七零八落，但无论这些季节递嬗的现象是否发生，春天对春雪都是美好的。春雪喜欢这个万物复苏的季节，春天在春雪的目光中是美好的。

    不过有人不想让春雪就这么继续感悟人生下去。

    随着一声轻巧的来电提示音响起，语音通话的呼叫提示开始闪烁蓝色的光芒。春雪反射性地用右手指尖触控。

    “小千？”

    春雪略微有些疑惑的歪歪头，这个时候她怎么还没睡？难道和自己一样是被外面的大雨给惊醒了吗？

    “……小雪，你醒着吗？”

    “嗯。”春雪点点头：“外面的雨下的好大，想来看看。”

    “那个你过来一下吧！”

    “干什么啊！”

    “我睡不着。”

    春雪有些想发笑。

    “睡不着！你竟然会睡不着！”

    春雪忍不住说溜嘴，千百合立刻大喊：“我说你喔！”

    “你到底把我当什么了？而且真要说起来，我会睡不着可都是小春你害的！”

    “阿勒……？”春雪看着窗外挑了挑眉毛：“怎么可能是因为我呢！”

    “对啊。你今天……啊，已经是昨天啦？昨天傍晚我要回家的时候，你不就对我说过一些很奇怪的话吗？说什么今天晚上也许我会作恶梦，但是神经连结装置绝对不能拿下，也不能关掉电源。被你这么一说，会不安得睡不着也理所当然好不好！”

    大约十小时前，春雪确实对千百合说过这些话。

    理由非常单纯，因为对战格斗游戏软体「BRAINBURST」在安装完成的第一个晚上，会以恶梦的形式搜寻安装者的记忆，滤出精神创伤与自卑感等心灵伤痛，创造出安装者在战场上的分身「对战虚拟角色」。

    一年前，春雪自己就在获得「BRAINBURST」的当晚，作了这辈子最大规模的恶梦。真是想都不想去想的东西，模糊中好像感觉到极度的厌恶和讨厌，马上小千也要经历了。

    春雪怎么都回想不出来，摇摇头索性不去想，对千百合回道：

    “这是世界是公平的，得到和失去，你应该坦然接受才对。要是不作恶梦，就创造不出最重要的对战虚拟角色啊。等等我现在才忽然想到，你会有什么精神创伤吗……”

    “你可真敢说！精神创伤这种东西我当然也有的好不好？以前念国小参加远足的时候，不知道是谁在公车里玩游戏玩到平衡感失调，晕车晕得好厉害，最后还在我膝盖上……”

    千百合好像是开了机关枪一样喋喋个不休。

    那件事春雪好像还有些印象，不过那些印象是属于上一代的有田春雪的。

    “这样算不上大的心之痛吧！”

    “但的确就是因为你我才会有的这点没错吧！”

    千百合的语气有些戳戳逼人。

    春雪吐了一口气，把目光从窗外收了回来，作为竹马这么多年，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千百合现在在做什么打算。

    “那你想怎么做啊！小的收着就是。”

    “哼！”千百合冷哼了一句，在这边春雪脑海里已经想象出了一个猫娘双手抱胸冷哼的形象。

    “你过来吧！一时半会讲不清楚。”

    春雪为这意想不到的命令惊讶得连连眨眼时，千百合的语音通话已经切断了。

    春雪看着通话图示从闪烁到消失又一次的摇摇头，真是傲娇的性格啊！也不去想她到底为什么叫自己去她家的网络里，挠挠头，开口念出富含魔力的指令：

    “直接连线。”

    指令才刚念完，昏暗房间内的景象立刻随着咻的音效呈放射状淡出，体表感觉跟重力感也被切断，让春雪缓缓坠入一片黑暗之中。这是因为开启了神经连结装置的「完全沉潜」功能，令他抛下一切其他感觉，只有意识解放到网路之中。

    飘浮了一阵子之后，下方有几个圆形的网站入口缓缓接近，这些地点就是现在可以沉潜的各个网路入口。在全球网路上许多已经加入「我的最爱」的VR空间，以及自家公寓大楼的区域网路之中，就有包括挂着仓嶋家家用网站名牌的入口。春雪就朝着这个入口，伸出了隐形的右手。

    紧接着产生一股虚拟引力，将他的意识吸进这小小的入口中。当春雪跳进门内的同时，一个温暖的柠檬黄光环就在眼前不断放大——

    “啾！”春雪吹了一个口哨。

    “还真是有你的风格啊！”

    一般来说，家用网路的VR空间会模仿该家庭住宅的风格来建构，里头有「起居室」、「客厅」与每个家庭成员自己的「房间」，而大多数人都会去修改各个房间，调整出现实世界中不可能有的宽广空间或装饰来取乐。

    然而现在春雪眼中所见，却是一整片由无数形形色色大小不一的坐垫所构成的海洋。

    四面八方都没有墙壁存在，只见风和日丽的蓝天下，蜡笔色调的坐垫堆了又堆，一路延伸到地平线去。春雪就掉落在这片坐垫海的正中央，高高弹起之后又再度落下，一屁股着地坐稳。

    目光扫过躺在正面的黄色长颈鹿型坐垫、旁边的大象型坐垫，以及再过去的各种奇形怪状坐垫，好像来到玩偶的家园。

    “哟帅哥，我不喜欢你的这身行头啊！”

    千百合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春雪转过身子。

    一个外型娇小的虚拟角色，踩在疑似棘冠海星型的坐垫上站着。她全身覆盖着看起来很柔软的淡紫色毛皮，还穿了一件小小的连身洋装。千百合在梅乡国中校内网路之中，也同样采用这个看起来像是由猫进化成人的造型作为虚拟角色。

    “不喜欢？”亚瑟看了看自己的这身行头，还是学校里的那个飘逸贵公子，是女生应该都不会讨厌吧！

    “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吧！”千百合的虚拟角色脸孔有六成像猫，眨着一对水蓝色的大眼睛哼了一声。

    “是这样么？”

    春雪轻笑着点击了“转换”。

    身体里闪耀着七彩的虹光，“1”和“0”重新编制着模样，这也不过是一两秒的事情罢了。

    “萌萌哒呀！”千百合欣喜的叫着，然后真的如同喵娘一般的扑了过去，把春雪抓了起来，狠狠的在怀里揉捏。

    “我说够了吧，所以最近我才越来越不喜欢在你面前使用这个形象。”熊猫开口道。

    现在的春雪就是一只圆滚滚的小熊猫，极度现实感的造型，头圆尾短，而且还进行了美化处理，腰间还别着一个淡绿的竹子。看起来非常的喜庆可爱。

    “松开手我们还是好朋友。”

    “不松开你也不能拿我怎么样。”千百合虽然这么说，但还是照样松开了手。

    春雪挠挠头，认真的看了看千百合的网络房间。

    “感觉又变大了啊！而且从边际的数据看，好像还没有达到极限的样子。”

    “嘻嘻嘻，很棒吧？前阵子为了庆祝我升上二年级，爸妈帮我在家用伺服器里增设了我专用的记忆容量。就算解析度开到这么高，两端之间都可以拉到十五公里远哟。”

    “好厉害！”春雪拍着rou呼呼的熊手，大声的说。

    “让我来改一下吧！”

    “等来日吧！”

    千百合没有马上拒绝。

    “虽然你的喜好我也不讨厌，肯定就是那种飞在天空中的附岛，从上而下奔流不息的瀑布吧，然后再加上一些绚丽美景。但是我现在还是很喜欢现在的世界，等哪天腻了，你再求我，也不是不可以。”

    “还真残念啊！”

    春雪耸耸肩，脸上带着些许遗憾。

    “对了，你知道我叫你来是为了什么吗？”

    看着千百合略微得意的表情，春雪宛然一笑。怎么可能不知道，但是给她一个面子吧！

    “哦！那是什么啊！”

    “你只要坐在那边就好了。”

    春雪摆正好姿态，然后看到千百合轻飘飘地跳到他眼前，修长的身体毫不犹豫地躺到春雪身上。

    “果然你就是这么想的。”

    春雪咧咧嘴巴。

    “你啊，给我乖乖躺在那边当枕头，这样我就忘记远足时的事。丑话说在前面，你要是敢动歪脑筋，我就放奇虾咬你。”

    “那你总不至于让我一晚上都是这样当个枕头吧！”

    千百合没回答春雪的问题，弹响了长着小小爪子的手指。紧接着头上风和日丽的蓝天就整个开始旋转，切换成浮着巨大月亮的夜空。

    无数只会在图画故事书上看到的星型天体，鸣响着铃铛般的音效。她就在这些星星的闪烁下——也在春雪的膝上——大大打了个呵欠，接着才侧躺着缩起身体。

    “……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啦。”

    从春雪的角度看不见的嘴，小声地嘟囔着。

    “我只是想起从前，小雪你还常来我们家过夜的时候，只要拿你当枕头，我都可以很快睡，忽然好想那时还是小胖子的你啊！至少那时你离我很近。”

    “说这么久远的事情，你是想回念童年吗？”

    “谁知道呢？都已经好久……好~久了。”

    猫型虚拟角色打了个呵欠，真的闭上了眼睛。

    “……这种事情你应该去拜托阿拓吧。”

    春雪本想这么说，但随即吞下了这句话。小时候曾经当枕头给千百合躺的人，就只有春雪一个。拓武由于双亲的家教十分严格，所以从来不曾在春雪或千百合家里过夜。

    然而就算是这样，这种好久以前的条件反射习惯会一直留到现在吗？而且现在双方都以动物型的虚拟角色相见，所在的地方更是神经连结装置所营造出的虚拟坐垫天堂。不过话又说回来，以血rou之躯绝对做不出这种事来。不，就算是VR恐怕也未必可以。

    这些念头在脑子里转着转着，就发现千百合居然真的开始发出平稳的打呼声。

    “……真是的……”

    春雪虽然嘀咕，但是还是忍不住把手放在千百合的头上摸着，摸着。

    原以为已经睡着的千百合却紧接着以含糊不清的声调轻声说：

    “小雪，你知道吗……我啊，真的好努力哟……”

    “咦？努力什么……？”

    “为了当上超频连线者……我真的好努力好努力……这样一来，我们，又可以，回到那个时候了，对吧……回到我们三个，每天都一起玩到天黑，的那个……时候……”

    千百合说到这里，似乎就真的坠入了深沉的梦乡。春雪右手轻轻摸着发出虚拟打呼声的虚拟体耳下柔软的毛皮，默默在心中回答。

    ——有些东西是绝对不会改变的。

    ——可是多半也有些东西一旦改变，就再也没办法恢复了。

    几分钟后，神经连结装置侦测到千百合进入深沉的睡眠状态，自动解除了完全沉潜的功能。猫型虚拟角色随着铃声般的声响从膝盖上消失后，春雪仍然在这群不说话的动物之间瘫坐了好一会儿。

    但是，有些事情也不是一定不可以，希望吧！

    希望如此，就像现实中的童话一样，虽然稀罕，但不是零。

    春雪的脑袋上隐约中有一个黑点，也呼应着发出赞同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