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节 盂兰盆会
景芳斋在紫鸳与语燕出门之后,越发安静了下来,墨鸰在我身边低声问道:“今晚还去竹林监视冯氏吗?”我摇头:“经历了昨天晚上的事情,冯氏便有天大的胆子,今晚也不会去了。”天大的胆子!无意间说出口的一句话,竟让我不由得一怔。冯氏的举动,果真是一幅胆大的样子。宫中三令五申不允许宫人们私下祭祀,冯氏身为后宫妃嫔,进宫也已有些年头,绝不会是不知道宫中的规矩。就算她对张贤妃之死心中大有愧疚之意,也完全可以有别的法子。比如,她完全可以托人到宫外去烧些纸钱,又何必自己在宫内干冒大险。更何况,张贤妃去世,已经是九年之久了。九年,是这九年间,每一年冯才人都会祭拜,还是,单单是在这一年?念及此处,我忽然起身对墨鸰道:“咱们还是要去一趟小西湖。”若将整个皇宫分为田字形的四部分,小西湖便在东北那一块方形的正中,东北的方形除了小西湖外,还有许多亭台楼阁的建筑与花草园林,御花园也在其中。而皇上的寝宫与妃嫔居住的后宫,则在左上,也就是西北的方形里面。其实北面整个是连贯的,都是后宫之地。下面的部分其实不是刚好左右均等的。严格地区分,其实可以分作左中右三部分。最左下边,正宫门丽正门,南宫门,垂拱殿门,垂拱殿位于一条直线上,还有文德殿门,文德店略偏离南宫门一些。正宫门之所以不在皇宫南边的正中,是因为正宫“垂拱殿”的位置的缘故。中间的三分之一,最南边是东宫地方,如今朝中虽然没有立太子,但几位郡王因为经常出入朝堂的缘故,所以在东宫都有自己相应的殿堂。东宫往北一些,是奉先台、奉先殿、钦天殿等等这些宫殿。而右边的三分之一位置,靠着南边是宫中的一些机构,往北面则是慈宁宫的地方。也就是说,慈宁宫虽然属于后宫,与后宫的地方相接通,位置却是在皇宫南边的部分。而皇宫南北的分解上,除了宫墙,还有假山、树木、园林、亭台楼阁等建筑,构成一道长长的胭脂廊,顺着地形,忽高忽低,却是贯穿了整个皇宫的东西走向。我从慈宁宫到小西湖,便需要经过胭脂廊。道路不算长也不算短,路边虽如常掌着灯,却没有往日晚上这个时候,那么多闲步纳凉的宫人。想必都赶在小西湖边,目睹这一年一度的热闹,同时也在皇室的盛典之中,为自己的亲人默默祈一份福吧。因为西北这一块地方,有许多精致的花草树木与亭台楼阁,所以道路也是曲折而进,前方的景物却不能一眼看见。直到转过最后一座馆阁,方才能看到一个火光环绕的小西湖。火光最为明亮的地方,乃是小西湖的北面。那些人面向南面而立,我隔着一座湖虽看不清楚,却也可以判断对面站着的便是帝后等人。而小西湖的东边与西边,影影绰绰的人影更多,便是宫中的宫人们。想必是因为东西两侧距离帝后那边更近一点,所以宫人们大都选择站在那两边。而正对着帝后的南边湖边,却是无甚人迹。只有相隔数丈便有的一处侍卫,围满了整个小西湖。小西湖之所以是宫中的一大胜景,不仅是因为这平地成湖的风光,更因为湖边遍植垂柳,而垂柳错落间又有一座座观景的楼阁,间或还有假山倚着湖边,更有一种湖光山色的感觉。我与墨鸰站在两株大柳之下,也并不显眼。对面似乎是有什么仪式,只是隔得远了,却听不到什么。须臾,一点点虽微弱却密集的光亮从北边燃了起来。继而,这样一点点光亮,都落在了湖面上。往年跟着姨娘和姐妹们,也在中元节的时候,到城郊的河边放灯。对于年少的我,熙熙嚷嚷的人群与满河晶亮的灯,似乎便代表了这个节日。至于那随水而逝的烛光,以及烛光在水中清清泠泠的倒影中所包含的凄凉之意,我却没能明白太多。母亲虽然早逝,我身边还有父亲与两个姨娘,还有jiejie与两个meimei,虽不圆满,却也平安自足,只有经历了谢家的抄家之祸,亲见翟家的灭门之惨,方才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生离死别,什么叫做阴阳永隔。我知道这样的心情紫鸳一定比我体会更深,只怕在这样的情形下会触景生情,但又想到,即便不是在这样的情境之下,紫鸳又何尝会忘记身世之惨。所以她要来,我便也没有阻拦。虽然不能亲手为亲人放一盏河灯,但身临此景,临水祈祷,也算是尽了心了。我默默为翟家义父义母等人以及母亲祷告一番,抬眼看见墨鸰,她却仍是静静地站着,对眼前如缀星辉的湖面既不感到惊奇,亦不以这样祭奠的日子为意。我犹豫一下,说道:“你有什么故世的亲人,不妨暗中祝祷。今日的这些水灯,便是用以接引亡魂的。”我之所以有那么一瞬的犹豫,是因为我实在对墨鸰的身世了解太少。贸然对着一个不了解的人,提及其过世的亲人,是有些不妥当的。不过墨鸰当然不会以我的贸然为意,她只是用很平常的语气道:“我没有亲人。”这般平淡,因为于她而言,没有亲人的生活已经是一种常态。可是我的心中,却因此而涌起一股悲凉。握了握墨鸰的手,只希望自己那略略加重的力道,可以给她以抚慰。沉默片刻,墨鸰忽然问道:“姑娘来此是有何事?”我点了点头:“我想来看看冯才人,遗憾那边根本就不能走近。”“我去。”“不行,今晚湖边十步一个侍卫,皇上在那边,侍卫内侍一定更多。”“姑娘看,他们后面那一所房子。”顺着墨鸰所说的方向,我立时看到,小西湖的正北面,也就是此刻皇上他们所站立的位置的正后方,有一所规制不小的建筑,叫做云锦堂。云锦堂左右还有成片的苍翠树木,白天看来,便是红墙绿树映着湖光,本是观赏水景的一个好去处。“你要小心,不能掩护自己,不看也就是了。”“是。”顿了一顿,墨鸰又问道:“是要看冯才人在不在,还是,等散了之后跟踪她?”“想必她今晚会在这里。”我道:“你只需看一看,她在做什么、是个什么状态便是了。”墨鸰的身影很快便湮没在不知何处。我沿着湖边走动,水灯渐渐弥散开来,而湖边站着的宫人们都是一片肃穆。有人在低声喃喃说着什么,有人怔怔对着水灯出神,我还碰上一个突然从湖边跑开的宫女,听到她压抑的呜咽。在湖东边,距离皇上他们所在的位置近了一些,也隐隐约约可以听见僧侣念诵的声音。因为全然听不懂,所以他们的祝祷更为这仪式增加了神秘之感。我自然看不到冯才人,也不再极目寻找,牵记着景芳斋空无一人,径自踱步往慈宁宫走去。等墨鸰回去,冯才人究竟是果真有着天大的胆子,还是竹林祭拜一事另有别情,或许很快就可以知道一些端倪了。快走到慈宁宫时,远远地便看见两个人影站在慈宁宫北宫墙的墙根下,许是听到了声音,两人相互扶持着走来。心中一动,忙迎上去,果然是扶着风儿的夏晴岚。既然相遇,难免要寒暄几句。夏晴岚已经可以慢慢走动,只是扭住的脚还是不太敢使劲。“谢meimei是从小西湖边来吗?那边人多吗?”“是啊。小西湖边今晚有很多人,大约宫中不用当的人,差不多都去了。”“谢meimei为什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夏晴岚微笑:“看样子慈宁宫的宫人还有好多没有回来呢。”“一来有些倦了,二来,那种场面,也难免让人触景生情。”夏晴岚轻轻应了一声,忽然又说道:“明天到入内内侍省点卯的工作,仍要谢meimei代我去了。”我道:“这个自然,夏jiejie尽可放心。若有什么事情,我自然会回来转达。”“我听说谢meimei这两日在为娘娘整理抄录经文,来往于宝文阁,难怪谢meimei会觉得疲倦了。明日还要麻烦你,当真过意不去。”夏晴岚的消息,当真灵通。但想到她在凤凰山西苑便与黄公公联手,黄公公知道的事情,她这么快知道,倒也不奇怪。“去内侍省点卯,本就是分内的事情,夏jiejie身体不便,我只是顺便代劳,又有什么麻烦的。”如此寒暄几句,我便回到了景芳斋。月光的银辉洒在地上,将房檐、树木的轮廓都勾勒得十分清晰,而房檐下的两盏灯笼,却相较而言失了颜色。难得有这样的好月色,又难得这样清净,我站在院中,竟有些沉醉。忽然微风吹过,树枝轻轻摇摆,灯笼也轻轻摆动。忽然心中微微一凛,定睛再看地上的影子,心中愈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