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章 以战代练
张周没有局限于要“搜套”、“剿套”。 他要帮朱祐樘实现的,是跟鞑靼正面一战,至于这一战是发生在河套地区,再或是哪里,其实不重要。 张周要打的,也并不是什么火筛部,再或是朵颜三卫这些,他要打的是达延部本部,直击达延汗,只有这样才能打出大明的威望来。 李东阳听出张周的意图,他当众陈述这么做的弊端,道:“从宣府出兵,出塞之后地势险要,不利于兵马长途跋涉,草原各部族中又以张家口堡等处为缺口,出兵后容易陷入重围。并不足取。” 在大明,宣府在西北相对而言已经属于“后方”,宣府是贮藏西北军粮物资的重镇,这里距离京师近,相对而言防备也比较完善。 在宣府之外,本属于火筛蒙郭勒津部的放牧区域,属于蒙古右翼的土地,本身朵颜等部往西放牧,也会往这边靠近,这里在草原上既属于“三不管”,也属于各部族争锋之地,这里因为没有耕种屯田的价值,大明一向也不会以此来谋划出塞作战的战略。 在火筛本部与达延汗准备展开大战之前,蒙郭勒津部已西迁,往河套地区靠近,所以现在这里出塞,基本属于绕道于火筛部的屁股后面,等于是要跟达延部东西夹击火筛本部。 以李东阳的意思,从这里出兵之后,人家蒙郭勒津部和达延部很可能会一致对外,联合其余的部族,在地势不利于大明骑兵和步兵发挥的区域,对大明军队展开围攻。 想绕道敌后,却很容易陷入重围。 张周道:“从延绥出兵山长水远补给不足,从偏关出兵地势不佳内窄而外宽,从宣府出兵则地势起伏不定,难以长途奔袭……那意思是说,未来还是固守在关塞之内,河套之地也放任不管,才是正道。是这意思吗?” 李东阳知道张周是在跟他辩论,他道:“出兵与否,本就在商谈中,不必马上做决断。” 朱祐樘则力挺张周道:“出兵剿套,是朕的意思,符合大明如今西北的局势。诸位卿家之前曾说,西北防务之重,在于令偏关安稳,如今偏关已无碍,何以还要耽搁出兵呢?” 防守不成问题,还不谈出兵,在皇帝看来,不是朕没本事,而是你们这群大臣前怕狼后怕虎。 兵部左侍郎王宗彝再走出来质疑道:“先前剿套之战,屡屡要出兵数万甚至十万之众,劳民伤财,鞑靼骑兵往往避我大明主力不战,趁机袭扰于他处,如此也未能长久治理河套之地。若贸然出兵,只怕会适得其反。” 张周道:“以王侍郎之意,因为剿灭盗寇困难,所以就放任盗寇在家门口作乱?只有他们袭扰家门的时候,再做抵御?” 朱祐樘不想再听这么掰扯。 他用坚定的口吻道:“宣府出兵之议,朕赞同。便以此商议,十天之内拿出切实之方案,诸位卿家不必再争。” 定了出兵,还听从张周的,要从宣府出兵。 大臣自然心怀不满。 但有张周先前几战的功劳,大臣又知现在皇帝对张周无比宠信,他们有意见提不出,所能想到的,自然还是在朝议结束之后,一群御史言官联名上奏去反对出兵之举。 “户部郎中王琼,于偏关一战居功至伟,擢为户部右侍郎兼右佥都御史,巡抚偏关及周边之地。” 朱祐樘当即对此战中有决策功劳的王琼做了封赏。 户部右侍郎的兼职,近乎可以跟秦纮这个宣大总制的级别一样,不过王琼始终还只是偏关巡抚,而偏关在大明战略上的意义更侧重于军事防守,并不涉及到府库粮草治理等事。 …… …… 朝议结束。 本来是商讨王琼和朱凤等人的功勋,结果到中段完全偏离方向,探讨起是否应该出兵,以及从哪出兵的问题。 张周所代表皇帝的利益,跟文官追求的西北安稳的政策相悖,结果就是最后以皇帝的威严定下西北要出兵,但似乎这并不能得到文官的全面支持。 连张周都知道,要是出兵,有了功劳会被文官打压,有了过错也会被放大。 文官会利用他们手上治国的权力,尽可能给带兵出征之人设槛找麻烦,这也是明朝中叶以后文臣治国最大的弊端,那就是政治腐败导致的军队制度僵化,兵马实战训练严重不足,最后沦为只能守边不能打硬仗的预备役。 朝议结束之后,张周再被叫到了乾清宫。 朱祐樘坐下来之后,脸色也没多恼火,大概他过去当十二年皇帝,跟大臣之间在西北问题上扯皮太多,已经有点麻木。 “秉宽,若是朕让你去宣府带兵出击,你是否有信心?” 朱祐樘现在不敢把出兵的事假手于人。 如果说先前他还指望王越和秦纮他们,现在他明白,只有张周在战略上才能理解他的意思,也只有张周才是完全站在皇帝立场上,至于文官……更接近于职业政客,只保证所谓“大局安稳”,不会想着去给皇帝建功立业,也不会想着去为大明边军做点什么。 安定时代文官所推崇的“中庸”,会把时代的一切事务往“不作为”方向推进。 张周道:“陛下,臣倒是有信心,但需要时间来筹备。敢问陛下能给多少兵马呢?” 既然谈到要出兵,张周就需要商量点切实可行的。 如果只给他个万八千的人马,张周自然知道这不行,但要是给张周三五万兵马……就意味着要从宣府周边乃至整个九边抽调兵马,文官会轻易同意?到时难免又要扯皮推诿。 朱祐樘叹道:“朕也知道,若是要放开手脚去应战,无论是兵马调度,再或是粮草辎重,势必会牵一发而动全身,哪怕朝中文武大臣支持,西北各处也未必能协调妥当,更何况……朝中大臣本就多有异议,不会全力配合。” 张周点头。 皇帝的话,等于是说出明朝中叶之后西北无作为的大问题。 就在于执行力不行。 文臣武将,或是边军将领,对于出兵的事没什么执行的魄力,都觉得可进可退,那还不如守在关塞之内当缩头乌龟,出去打日子也是过,当缩头乌龟日子也是过,那为什么还要拼命? 一旦出塞战略有误,死伤多少人倒也不见得有多不可接受,但带来的边关局势影响,涉及到屯田、日常生活等,必然受到太多影响,最后的结果……大家都一起来混日子。 越混,就越没有执行力。 形成恶性循环。 刀没架在脖子上,不知道危险。 张周道:“陛下,以臣看来,若要宣府出兵,大可也不急在一时,可先调动一万兵马到宣府周边,进行日常的演练,待时机成熟之后,兵马从宣府出兵。至于要出兵之事,也不必掩藏,如此可逼迫鞑靼内部尽早开战,如此对大明边关影响,也能降到最低。” 朱祐樘想了想,点头道:“秉宽你的意思是说,大明公开备战,以此来威慑草原饿狼,让他们自相残杀,待等他们两败俱伤之时,边关再出兵收尾?” 张周笑道:“如此说,也是最理想的状态,想达到很难,但至少也能表明我大明出塞的决心。” “嗯。”朱祐樘只是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戴义问道:“张先生,如此不会让鞑靼人过早备战?如何能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张周道:“这又不是袭营,何须打措手不及?” “可是威宁侯……” 戴义正要发表自己的意见,却不由往皇帝那边看一眼,随即低下头噤声不再发表异议。 他其实想说的,是王越打仗一向讲求轻兵突袭,像什么红盐池、威宁海之类的战事,都不是那种按部就班的缓慢行军,更多是靠王越审时度势打鞑靼人措手不及所取得的。 说白了,王越这个人喜欢剑走偏锋,利用他的威望,搞那种千里奔袭一战而成的战略。 朱祐樘明白到其中的区别,笑道:“秉宽治军,靠的不是奇谋,而是靠实力,刘阁老他们所提出的所谓稳扎稳打,却不及秉宽的求稳。所谓的稳,也无须以土堡一步步推过去,而是靠治军的扎实。秉宽,如果真给你一万兵马的话,需要备战多久?” 张周道:“臣还想留在京城,不妨换别人去治军。” 朱祐樘听完之后苦笑。 刚说你治军扎实,结果你却说让别人治军,意思是你不想亲自去送死? “陛下,宣府练兵,所练的就是炮,也不必在关塞之内练,而在关塞之外,所行无须百里,轮番出塞演炮,对着草原轰它一轰,待真正出兵之时,草原那些中小部族,谁又愿意来当炮灰呢?” 张周说出他的计划。 什么练兵,就是以战代练,但所谓的战,就是摆开架势搞草原轰兔子的练。 让鞑靼人都知道,大明是玩真的,练兵时候都能把草原炸到满目疮痍,也让那些不熟悉大明新炮的部族知道这是个什么玩意。 打心理战。 等大明真正出兵要去跟达延汗或者火筛部决战时,让那些中小部族震慑于火炮和黄火药的威力,不敢靠近协助。 “如此……挺好。”朱祐樘先是笑着点头,随即想到什么,问道,“火药和炮弹……会不会……不足?” 张周笑道:“陛下,说起来,最近炮弹的囤积还有些多。大明地大物博,在明确了各种炮弹的制造工艺和流程,材料也近乎可以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时,剩下就是如何将这些炮弹和火药,用以斩杀狄夷。” “好,那就听你的,调遣一万兵马。从何处调?”朱祐樘问道,“京营吗?” 张周道:“回陛下,臣请各处人马,都调三五百兵,到宣府一同进行演兵,并以演兵为明目,进行以战代练,训练九边重镇各处的炮兵和炮手等,让他们熟悉火炮用度。先前陛下让西北各处铸炮,不是也需要有懂炮之人来完成日常的防备驻守?” “哦?”朱祐樘越听,心情越是激动。 戴义一脸激动提醒道:“陛下,张先生此举简直是一举多得啊,一边练兵震慑草原部族,一边训练炮手。本来西北用炮,不也应该多训练一批吗?” “嗯。”朱祐樘也点头赞许。 张周道:“练兵之事,臣未必需要亲自前去,但九边各处的备战也需再升级,即便让鞑靼人知晓,大明出兵是从宣府而出,也要让他们觉得,我大明可以从九边各镇完成同时的出兵,只有这样,才能让草原上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让他们不战而胆寒!”
“好!” 听到这里,朱祐樘心中更是没了丝毫的顾虑。 “以战代练,秉宽,你所说的简直太符合朕心中所想,所谓从何处出兵,也不过只是个幌子,大明正是要做到,何处都有驻防,何处都可以出兵,九边各镇既是关隘,也是桥头堡,随时可以进兵于草原……如此才能让北方那些狄夷知道王道所在,知道天威所在!” 朱祐樘心情振奋,完全被张周的情绪给带动。 以往如果是有人跟他说这个,他先一巴掌抽回去,还震慑草原呢,咱大明有那实力吗? 但现在有了张周……有先前几场大捷当底子,朱祐樘在军政上的野心也开始膨胀。 这一刻。 也让张周意识到。 大明最不懂中庸之道的,就是皇帝,其次是……储君,朱祐樘父子俩是不会甘心因循守旧来获得所谓西北安稳的。 大概当皇帝的都有成为千古明君的理想。 …… …… 张周跟皇帝谈完军事,随即就要管“私事”。 还是去给张皇后诊断病情,当大夫去,连张周都觉得身份反差有点大。 既是皇帝信任的幕僚顾问,又是私人大夫……而皇帝居然还不跟张周一起去给张皇后问诊,朱祐樘在被张周画了个西北全面出击的大饼之后,志得意满出宫看戏去了。 当天给排的戏,是“定军山”。 老将黄忠老而弥坚,出兵曹cao夺取定军山……正好应皇帝的心境,让他去继续心潮澎湃…… 张周则问诊,这次还直接搭脉上手,完事后还好好琢磨了一下,似在考虑给张皇后开什么新的方子。 “秉宽,听说最近陛下经常出宫看戏,每次回来还跟本宫说戏里的内容,是说现在朝野无事,陛下的心就这么闲吗?”张皇后现在也把张周当“自己人”,在问诊的同时,居然还跟张周谈起了他们夫妻之间的“私事”。 皇宫之外的事,张皇后的确是没人可问。 而且张皇后也是有危机意识的……她隐约知道,皇帝出宫有听从周太后的意思,而周太后可一直想为皇帝纳妃的。 在宫里,那是她张皇后的地盘,可出了宫门,张皇后连皇帝在外面做了什么都不知道,谈何能控制得住皇帝的行为举止? 张周道:“臣除了第一次陪同陛下去看戏之外,后续没再去过,陛下可能最近对于戏剧……有些留心吧。皇后,是否应该把这些戏班子请到宫里来,到时……让皇后也见识一番?” “也不是不可。”张皇后把手腕收回去,感慨着说道,“先前本宫也跟陛下提过的,但陛下之意,说是戏班子始终乃九流,不必扰乱于宫闱。本宫觉得陛下最近,跟本宫的心也不是那么近了,秉宽,你有办法让本宫早些有孕事吗?” 张周拿起笔来,正要写药方。 闻言后摇摇头。 意思是暂且无能为力。 旁边一名女官道:“不能让娘娘有孕事,那何须来问诊?” “呵呵。”张周笑了笑。 张皇后道:“不得对张卿家无礼,他乃是神医,若是连他都诊治不好,更无法假手于他人!给张卿家认错。” “是,娘娘。张先生,是奴婢无礼。”女官急忙认错。 “没事。”张周好似没什么介怀。 但张周可是明眼人。 皇后不让这女官放肆,这女官敢来放肆?说白了,张皇后是想在他面前玩点“阴谋手段”,搞点什么威逼利诱的戏码。 一边对他表现出信任,一边却又让身边的女官色厉内荏来教训他,其实张周很清楚能看到这女官手在颤抖,说明这女官内心很虚…… 没办法,他张周在皇宫里的名声太“邪乎”,随便是个人,敢跟随便能把天雷招下来的半仙对着来? “娘娘,寿宁侯来了。” 张周这边还在写药方,门口有小太监进来通传。 “让他进来。”张皇后显然是特别安排让弟弟来见的。 随后张鹤龄迈着六亲不认的步子进来,老远拱手道:“见过jiejie,见过张先生。” 张周笑道:“寿宁侯,有礼了。” 毕竟最近张鹤龄在当张周的“学生”,学习怎么打炮,也算是熟稔了。 “鹤龄,是有何要紧事吗?”张皇后问道。 张鹤龄笑道:“听说姐夫最近想派兵出征,还要派张先生去……我来问问,看是否有机会,鞍前马后效劳一下。” “秉宽,你看……合适吗?”张皇后假情假意问道。 明显的,因为现在朱祐樘对张皇后开始冷落,张家产生危机意识,也开始有意要培养张家兄弟当大明“柱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