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茗茶1
转眼就到了入京当日,两人收拾好行李,锁上屋门。如今要告别他从小生活的宅院,韩琅心中五味杂陈,生出几分怅惘。街坊邻居们都来送他们,都是一脸依依不舍,嘱咐他让他有空常回安平看看。出了城门不远,这群人散去了,但不远处又聚过来一群,各个凶神恶煞长得一副痞子相,原来都是贺一九的弟兄们。 这回贺一九陪韩琅入京,就把安平的担子交给了别人,只带了几个愿意跟随他的心腹。他怕这帮人吓到韩琅的邻居,所以特地嘱咐他们出城再来送。这下又是一通离别的话语,这帮汉子面对贺一九都强忍着情绪,但背过头去却在悄悄擦眼泪。韩琅看得有点好笑,尤其他们每人还送了一堆告别礼,从家乡的特产到亲手做的糕饼无一而不及,配合上他们的长相,还真有点铁汉柔情的意味。 最后他们还是被贺一九训了,说安平到京城就一两天的路程,又不是永远见不着了,这才把这帮汉子哄了回去。两人正式上路,韩琅从车窗里望见越来越小的安平县,心里头丝毫没有出远门的兴奋,反倒有几分忧郁。 或许是他的表情太过明显,贺一九直接伸手过来捏他脸:“韩大人升迁了,高兴点呗” 韩琅心事重重地望着窗外,叹道:“是升迁就好喽。” 中午他们在官道上的客店小憩,这里人来人往,什么人都有,竖耳一听就会听到许许多多来自各方的传言。韩琅端着茶小口小口的啜着,想听听周围人都在议论什么。左边一桌说的是朝野秘闻,说太傅大人纳了个貌美如花小妾,是妖精变的,把太傅大人搞得五迷三道。右边一桌在议论两个王爷不和的事,又说圣上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可是都是手足兄弟,于是谁也没动。 后面一桌则是安平来的,正在说他们县令大人失踪了:“你们说怪不怪,他才来两个月就逃官了,一点音讯都没有。” “真的假的“ “真的上头都申请重新安排调任了” “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会逃跑呢” “不知道,反正就是没了踪影,有人说是躲回老家去了。” 韩琅听着,暗暗望了贺一九一眼,对方立刻迎上来一个舒畅的笑。以茶代酒,冲韩琅道:“来来,干杯。” 一行人继续上路,马车吱吱嘎嘎地行进,夜晚才到达京城。不愧是一国之都,即便夜色深沉,几个闹市区依然腾起一股比白天还要喧嚣的声浪。四处华灯初上,一盏盏灯笼好似夜幕中的星辰,莹莹闪烁。空气里飘来各种夜宵的香味,还有勾栏教坊里的酒气和脂粉气。居民们挤在一起听一台新上演的大戏,锣鼓喧天,人头攒动,把马车都给堵在后头。贺一九带来的人在车里探头探脑,不时骂一两句,结果外头的人不但不动,还投来一个“哪里来的乡巴佬”的眼神。 赵王派来的人已经恭候多时了,忙上来迎接,把他们带进新的住所。这是一间位置不错的小院,前头是个茶楼,后头住人。这茶楼以前是赵王的资产,现在作为见面礼,直接送给贺一九经营了,算是给他在京城留个营生。贺一九带来的几个人忙进去查看,末了兴冲冲地跑出来,笑道:“贺爷里头比起醉仙楼都不差” 贺一九踢了其中一人一脚:“没眼色的东西,醉仙楼算什么。” 天色不早了,他们赶紧安顿下来。小院当然是给贺一九和韩琅住的,茶楼就让这几个心腹去打整。好在茶楼本来就在营业,人手齐全,这几个心腹一进去就当上了管事的,心里头别提有多兴奋了。 贺一九则顶着“大老板”的头衔,在小院和韩琅一起收拾东西。说是小院,只是相对外面的茶楼而言,里头其实比韩琅在安平的住宅还大一圈。赵王虽然有钱,但也不是什么人都值得他这么对待的,韩琅觉得自己在对方心中的地位应当不错,是个还算好用的助力。 第二天韩琅早早去到大理寺,见到了许久不见的于左书。他也被提拔了,如今是大理寺卿,所以韩琅这个大理寺卿学徒听起来似乎也厉害了不少。两人一见面,于左书就神神秘秘地把韩琅拉到一边,开口问道:“见到赵王殿下没有” 韩琅挠挠头:“昨天夜里才到,还没来得及去。” “哦,这样。估计你去了殿下也抽不出空见你,如今朝里出了怪事,正焦头烂额呢。我正要去查案,你先跟我走,路上再和你细说。” 说罢,他拉着韩琅就往外走,等坐上轿子,他才道:“听说你师出天师一门” 韩琅点点头:“正是,之前赵王殿下派来的人和我提了两句,这回的事和妖鬼之物有关” 于左书重重叹了口气:“唉,还不清楚。本来边疆就不太平,如今皇上突然开始梦魇,常梦到西戎大军进犯,生灵涂炭。太傅大人府上又闹出妖怪害人的案件,弄得谣言四起,人人不得安生。” 说着,他摇了摇头:“皇上一直担心的事情每夜都在梦里发生,如今朝中已偏向出兵迎战,看样子,很快就要和西戎打起来了。” “可好端端的,皇上为何屡屡受噩梦所困” “不知道,太医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皇上是太担心西戎了。道录司的道士也不知是没本事还是受人指使,都说并无邪物作祟。可赵王殿下觉得此事没这么简单,应当是有人暗中搞鬼。现在你身怀异术,对我们而言实在是天大的幸运,有你相助,我们定要查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 韩琅被他夸了一通,又委以如此重任,心里头难免没底:“可我不过是回了一趟家乡,学了一些皮毛,妄妄不敢自称天师” “你在京城破了一个案子不是么,许家的案子,”于左书说着,意味深长的拍了拍韩琅的肩膀,“之前在安平,你也解决了不少与鬼怪相关的事件,别谦虚了韩老弟,你是能人,这回必须靠你了。” 韩琅只好应下来,于左书继续安抚他,说些事情解决,会给他怎么样的封赏。说着说着,轿子在一处府邸前停下来,于左书先走下去,韩琅紧随其后,抬头一看,发现这正是太傅大人的住所。 于左书吩咐他道:“你先跟我进去,要是有什么发现,出来再说。” 接着,他向门公道明来意,便被恭恭敬敬地迎了进去。一行人穿过堂屋,直接走向后院。韩琅发现这院中照例是花木扶疏,可人迹罕至,偶尔见到丫鬟也都是脚步匆匆,神情紧张。他忽然回忆起在城外听到的谣言,有人说太傅大人新纳的小妾是妖怪,看来这宅院中的确是出过大事了。 刚走不远,他们和一个年轻男子打了个照面。这人看起来文文弱弱的,相当不精神,但又不似那种妖气缠身的模样。韩琅觉得这人很是面熟,一番回忆之后突然想起,这不是上回中元节放河灯时,在一旁絮絮叨叨地说风凉话的那位么 原来是太傅府中的人,看这锦衣华服的打扮,恐怕还是位少爷 现在他也顾不上多问,抬起头来,屏息凝神地远望太傅府当空,似乎并未感到邪气。现在他也说不好,恐怕还是要多观察一阵才有结论。 正当这时,他们已经靠近后院的卧房。里头隐隐有人声传来,听起来似乎是一个妇人训斥他人的声音:“你倒是还好意思来滚出去” 随着他们脚步声渐近,里头的声音一下子小了下去,引领韩琅一行人前来的仆役进屋通报,很快就有一个妇人揭开帘子走出来道:“于大人来了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从声音上判断,这位夫人就是刚才训话那个人。韩琅将她打量了一番,她年岁已逾四十,气度不凡,打扮雍容,估计是太傅的正室。接着屋里又走出来一位妙龄女子,长得虽不是特别艳丽,却气质典雅,身上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使得人不由自主地想接近她。而且她身上似乎有一股淡淡的花香,转瞬即逝。看她打扮同样不俗,头上戴着珍珠簪花,韩琅顿时猜想,这位可能是太傅刚纳的妾室。 太傅夫人显然对这个小妾没有好脸色,只是客人在场不好发作,就三言两语把她赶了回去。一行人走进屋中,迎面而来的就是一股浓重的药味。桌上的药汤还在散发着热气,太傅夫人却蹙眉嘱咐下人:“这东西怎么还在,快倒了去,那个sao狐狸拿进来的,能喝么” 说完,一碗汤药顿时被奴婢泼在了院子里。在场众人都见怪不怪,于左书也没什么大的反应,开口问道:“大人还好么” 太傅夫人一脸郁卒,叹了口气:“还是没醒。” 她引着众人到进去查看,太傅大人就平卧在踏上,面色暗沉,已是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样。韩琅不懂诊病,心想应该叫贺一九来看看。这时只听于左书问道:“当时给她倒茶的丫鬟呢” 太傅夫人冷哼一声:“早拖出去杖毙了。” 于左书无奈地摇了摇头:“应当先交给官差审一审的。” 之后寻了个空挡,于左书才向韩琅解释这是怎么一回事。这太傅府大大小小的纠葛还真是乱得很,大太太何氏性格泼辣,家世显赫,太傅年轻时候有些怵她,始终宠着爱着,不敢得罪。于是后来纳入的二姨太出意外过世了,三姨太又稀里糊涂病死了,太傅虽觉得另有隐情,但一直没有深究。 如今何氏人老珠黄,太傅的事业又如日中天,后来纳入的四姨太梅氏就和何氏争宠争得厉害,何氏一直闹着要把四姨太逐出门去,始终没有成功。前段时间太傅离京几个月,回来时又带回来一个五姨太杜氏,就是刚才被正房夫人训话那个。她一进门,等于破坏了太傅府里一分为二的格局,这下愈发混乱,大小矛盾日日不休。 太傅不想管这些事,他是三公之一,成天纠缠府里的争斗,成何体统。何氏和梅氏都有一子,偏偏大少爷是个成天只会伤春悲秋的窝囊废,白白浪费了大好的嫡子头衔。梅氏的儿子就十分聪慧,备受太傅喜爱。刚来的杜氏虽然进府的日子短,没什么势力,但她年轻貌美,如今被太傅一心护着,何氏虽然时常发难,却也暂时动不了她。 这一番背景听得韩琅头晕不已,花了好大功夫才理清楚这三位夫人的姓氏和势力,太傅府里当真是“三足鼎立”,凶险得很。如今两个儿子都大了,梅氏的儿子锋芒愈胜,府中就有人传闲话,说是大太太何氏想暗中害死太傅大人,提前让自己的孩子坐稳继承人之位。 当然,这只是传言而已,但不能否认的是,如果太傅故去,只对大太太有好处,其余两人都没有这方面的动机。 太傅是在品茶时出事的,当时他正端起杯子抿了一口,突然呛咳不止,后来就直挺挺地栽倒下去,至今仍气若游丝,始终没能醒来。给他倒茶的丫鬟被大太太杖毙了,但大家都清楚,丫鬟不可能是主谋,背后定有人指使。 “既然如此,大太太何氏就很可疑了,”韩琅压低声音道,“那妖怪害人又是怎么说” 于左书轻叹一声:“就是那个年轻的五姨太杜氏,好像学过什么法术,会占卜,会医病。而且这人很怪,吃东西很少,不碰荤食,她所经过的地方,还总有一股异香拂面。” 说着,他无奈地摆了摆手,压低声音道:“一个人要是太神秘了,就会让人觉得不踏实,所以不少人背地里说她是妖物。如今太傅昏迷不醒,坊间就开始流传太傅被妖物缠身之类的谣言,甚至传进朝堂之上,联系起皇上梦魇之事,越闹越大了。” “可刚才进来的时候,我并没有觉察这里有任何妖气。”韩琅道。 于左书“嗯”了一声:“那是最好,不过还是大意不得,我瞧这案子不好查,这段日子就有劳你多多相助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