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出世
却说那崔珏判官在六道轮回前一勾一画，便是在另一方天地将大唐盛世延续了三百多年。 如今这一年年号称作朝元，二十三年。 长安镖局坐落于唐都长安东市最繁盛地段，府门高大威严，府院恢弘气派。 自那盛世伊始，万邦朝唐的局面就此打开，与域外交流愈发经常，文化商贸往来频繁，商贾家境殷实，百姓生活丰富。 正因如此，这镖局的行业却是比那另外一方世界提前出世数百年，生意也借着大唐的强大愈发火热起来。 而作为大唐百多家镖局中，唯一一个敢以唐都命名的镖局，一方面其声名地位可见一斑，另一方面也能够看出当今圣上十分开明，对这般做法都并未责罚。 这长安镖局大掌柜名叫郑叔有，是镖局第四代大掌柜。“叔”取自在家中兄弟行三，“有”取自郑家镖行开山老祖宗所立字谱——家业有继，世代相传。 郑叔有上面还有两位兄长。 大哥郑伯有早年间因婚事未遂父母之命，与家中决裂，携妻子跑去万年县长青村做些农活度日，彼时家主郑通业盛怒之下，不许族人与之联系。 二哥郑仲有自幼喜文，朝元元年春闱进士及第，官至太常寺奉礼郎，碌碌一十七年，未有寸进。后圣上智宗行祭祀之礼，仲有跪伏于辇前，阔谈胸中抱负，言辞犀利，条理清晰。智宗赏识，赐官太子少师，算是真正意义上，踏入了仕途。 作为家中三子的郑叔有就顺理成章地成了郑家的家主。 好在郑叔有向来为人豪爽，武艺本领又十分高强。 在其父亲郑通业在世做家主之时，郑叔有便凭借一身扎实的武炼本领，坐稳了五个大镖头其中一个位置，威望呼声极高。因此，他能以大掌柜的身份接手镖局，实属众望所归。 长安镖局府院极深，男女老少熙攘往来，其中大多为门下镖师家眷，见了面互相问好，一片和谐景象。 这一日，郑叔有从卧房内迈了出，伸直了两只粗壮胳膊，抻了个懒。 仰头看去，卧房入门处不知何时结了个网，一只蜘蛛在上边伏着。 郑叔有眉头微皱，正要叫人过来清理干净，又听得有头上有鸟鸣之声，细细分辨，正是喜鹊。 郑叔有眉目舒缓，蒲扇大的双手用劲一拍，喜道：“此乃喜兆，有好事将近！” 话音刚落，卧房里夫人郑杨氏哀哀叫喊，郑叔有连忙又掀开帘布，钻了回去。 却见夫人坐在床上，面色煞白，豆大的汗珠从额上渗出，一手扶着肚子，另外一只手还扒着床头，嘴里呻吟道：“当家的，我怕是要生了。” 郑叔有闻言，喜上眉梢，转瞬间却又愁云满面。 喜的是，郑叔有此生只明媒正娶这一位夫人，从未纳妾。两人做了三十年夫妻，夫人始终未孕。 前年，两人从一云游方士手中求得一方，不出半月，夫人便已有了喜脉。 而今夫人有孕在身整整一十四月，肚子日渐隆起，却未有半点生产迹象。如今腹痛难忍，看来已是临产。 悲的是，这天头刚亮，府院里倒是有三五个镖师家眷是那接生的产婆，但好巧不巧，皆不在府内。 看夫人形势，再从别处请产婆过来，怕是来不及。 郑叔有急得直跳脚，安抚夫人两句，转身便往外跑。 刚出了主院，迎面便和刘管家撞了个正着。 郑叔有是个实打实的武夫子，身强体壮，只住了脚，身子连晃都未晃。 却见那年近古稀的刘管家，整个倒出了一丈多，在地上拖出了一道长长的痕迹，嘴里还在不住叫痛。 郑叔有自然是着急，但刘管家自他是孩童时便在府内做事，名分上是主仆关系，私下里更像是半个父子，平日里郑叔有也要叫一声刘叔，连忙上去搀扶。 “小侄匆忙，未曾看到刘叔，可还安好？” 刘管家被郑叔有扶坐起来，连连摆手道:“家主，不妨事，不妨事。” 郑叔有松了口气，问道:“刘叔此来，可有急事？” 刘管家似是记起什么，连忙道:“那镖局来了个道士，欲要硬闯府门，说是家主有事要求他。府上众多家丁仆从，阻他不住，连范镖头竟是接不住他三招。” 郑叔有面色惊疑，那范镇在门内四个镖头中，武力仅次于陆巨熊的高手，竟是以这种近似于侮辱的方式败下阵来。 “那道士可曾说些什么？” “只说让家主亲自过去说话。” 郑叔有内心焦急，让刘管家在院门口守着，连忙赶去。 还未进前堂，便听得里边传来一阵打斗声。 郑叔有连忙赶身进入。 只见堂内众多家丁仆从横七竖八躺了一地，范镇镖头也是靠坐在堂柱上，看郑叔有进来，老脸一红，脑袋便是沉了下去。 堂屋中间，大镖头陆巨熊正和一个道士看似打得难解难分，而其中艰难，只有陆巨熊自己知晓。 陆巨熊身材高大，力大无穷，如自己名字，当真如一只巨熊一般。 陆巨熊手持开山斧，一招一式皆使出全力。而那道士握着一条拂尘，只守不攻。 在旁人看来，陆巨熊攻势凶猛，道士只能被动防守，似乎是陆巨熊占尽了上风。 而在郑叔有和陆巨熊心中已然明白，这道士连三分道行都未使出。轻描淡写便将陆巨熊一波波千钧重击化解，两只脚如嵌在地中，更是未挪动半分。 那道士眼光一闪，看郑叔有进门，手中拂尘转守为攻，三两下便是将陆巨熊硕大的身躯摔了出去。 不顾陆巨熊摔得如何，道士上下扫了两眼郑叔有，笑道：“郑大掌柜终是出来了？” 郑叔有知道此人道行极深，若要动手，自己绝非对手。不过对方已经打上门来，伤了府上两个镖头和众多家丁，不讨要个说法，怕是要折了长安镖局的名声。 郑叔有抱拳沉声道：“阁下道法精深，却出手伤人，是何道理？” 那道士也不解释，笑道：“郑大掌柜，可有急事出门？” 夫人还在卧房待产，郑叔有怎能不急？虽然疑惑对方如何知晓，但也来不及细究。 赶紧招呼来门边避难的伙计，正欲交代一番，那道士又是朗声大笑。 “哈哈哈，郑大掌柜，可是夫人临产？” 郑叔有心中一惊，连忙问道：“阁下如何知晓？” 道士也不解释，一甩拂尘道：“无需多问，带路便是。” 郑叔有心道：当真是仙人下凡，看来夫人有救了。 连忙引着道士朝着主院去，沿途镖师、家眷见郑叔有路过，皆躬身行礼，但看家主身后跟着一仙风道骨的道士，却是十分好奇。 四百年前，玄奘法师师徒四人自西天取得真经，在大唐广为传播，佛教在皇室大力推崇之下，自庙堂到江湖都极盛香火，一时间将本土的道教压了去。 时至今日，佛教在大唐众多教派中，已然成为教众最为广泛的宗教。 而郑家也受到如今大唐风气影响，虔诚礼佛，如今众人看家主带了个道士进门，觉得奇怪也算正常。 道士在后面缓步前行，却始终能够与前面大步流星郑叔有保持两步的距离。 两人刚走到主院前，那刘管家急得在院门来回踱步，卧房之内传出夫人哀叫声，声音已是没了多少力气。 郑叔有连忙推门进院，钻进卧房。 只见夫人仰面卧在床榻上，面容惨白，已是半昏半醒，双手依旧下意识地捂着腹部，身下的席子已是洇了不少血迹。 郑叔有心疼得紧，握住夫人的手不住唤着夫人小名，却并未回音。转身叫道：“仙长，烦请进到屋内施展神通，救我夫人和孩儿的命罢。” 那道士抬帘进了外堂，隔着卧房门帘朗声道：“郑大掌柜，莫急莫急，本道有一灵符，你只需燃了放在夫人鼻下晃上三晃便可。” 郑叔有回头看时，门外已有一只手伸了进来，那手食指和中指之间，夹着一道黄符。 郑叔有不敢怠慢，赶忙接过黄符，乍一看，黄符之上却无半点痕迹，竟是一道空符。 虽然疑心骤起，但当下也别无他法，一咬牙，从桌上取了火镰，将符纸点燃，送至夫人口鼻处，缓慢晃动。 郑叔有心中依旧带着疑惑，便仔细观察其中变化。 只见那符纸缓慢晃动之间，生出缕缕白烟，竟是悉数钻入夫人鼻中，刚好晃了三晃，整张符纸完全燃尽，连片纸灰都未曾留下，消失无踪。 郑杨氏呼吸逐渐平稳，面色恢复如常，慢慢醒转过来。 门外传来道士声音：“若是夫人醒来，只消专心生产便是，本道保你母子平安。” 郑杨氏闻言会意，稍一用力，便是顺利生产。 郑叔有大喜，先看夫人无恙，而后赶忙查看婴孩。 饶是郑叔有乃武炼高手，此时双手也控制不住地颤抖开来，老来得子的喜悦实在难以抑制。 待郑叔有将婴孩抱在怀中，仔细看去，竟不哭不闹，还睁着眼睛也看着郑叔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