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家话
徐元枫立即迎上去，阿黄也起来跟在后面。 “妈，我来给您背。” “到都要到了，转背篼倒费气力，你自己前头走。”徐母低着头发声道。 “爸……” “你先回去兑点温开水，放点白糖，口渴得很。”老头子低着头发号施令。 “要得嘛。” 徐元枫又屁颠屁颠跑回去。 家里桌上铁盆装有冷开水，徐江找来洗干净的大碗，从开水壶里倒出热水，舀了几勺白糖，再兑上适量冷开水，搅匀尝了一口，稍稍有点烫，他再倒进一些冷开水。 这时父母已经把背篼卸在屋沿石上，母亲摇着蒲扇先进来，父亲则去找他的烟袋。 “哎呀，累死个人，这个活路做不走，下季蚕子不喂了。” 徐元枫递过去一根长板凳让母亲先坐着。 “这话十几年前就听您在说，说了十几年都一直没停过，还在楞个拼了命的干。” “闲不住，始终还是要做点活。” “那也用不着这样子拼噻，您们年纪大了，万一出个啥子……唉……” 徐元枫说完把温开水递过去。 “我跟你爸都是一路的，能有啥子事嘛。” “咕隆……咕隆……咕隆……” 一大碗糖开水被老妈喝得见底。 这些糖水少说也有一斤多，足以说明老妈到底有多渴。 “给你爸也兑点糖开水冷起。” “要得。” 老妈喝完糖水以后，额头上又开始大股大股往外冒汗，她找来洗脸帕，擦干汗水，把蒲扇摇得发响。 “幺儿……” “嗯……” “这次回来是做啥子唉？这不过年不过节的。” “回来看您们噻，过年到现在都五个多月了，想回来看下。” “两个老邦子有啥子看头，你在上都好好工作，多挣点钱，争取明年把房子买了。” 这时徐父也进灶房来了，他嘴里叼着劣质烟叶，烟味很重，很呛人，接过大碗就坐到灶房门口的门槛上。 “幺儿这身rou长得好哟，我和你妈想长点rou都长不起。” “长胖了也要不得，你三舅就是胖很了，得脑溢血死的。” “不得长了，回来了肯定要瘦。” “嗯……啥意思？你要在屋头待很久嘛？”徐父听出弦外之音。 “嗯，对头，这次回来我不准备回上都市，以后就在家乡发展。” 听到这话，老两口双双脸色变黑。 “啥意思？我们好不容易把你供出来，走出这个大山，现在还想走回头路？” “买房子还差好多钱嘛？”老妈认为徐元枫想回来是因为迟迟没有买房。 “我手头的钱再加这些年的公积金差不多已经够付首付了，但是现在又不想买了。” “啥子原因呢？”徐父追问道。 “唉，现在行业竞争太大了，我做的工作也不是那种高精尖的，被那些后浪们赶上来，现在已经被公司辞退了。” 徐江没有说真正辞职原因，因为他不想让二老担心。 “啥意思哟？说得玄乎乎的。” “哎呀，就是他的位置遭那些比他更年轻的人挤下去了。”徐父倒是听懂了中心意思，不耐烦解释道。 “这……那你平时要表现好点噻，做事要急作点，跟你领导多走动走动，莫要舍不得钱。”老妈得知徐元枫丢了工作，颇为惋惜。 “你有啥子打算，回来休息一阵再回上都市找工作？” “我回来就不走了，隔段时间我看下书，准备考个本县或者附近区县的事业编。” 听到“事业编”三个字，老两口脸上阴郁神色大减。 在农村这个地方，你要说你是做啥生意的，一年下来能挣几百万，周围听众不会真正羡慕你。 但要是你能端铁饭碗吃皇粮，当上某某科主任，那身份地位是蹭蹭蹭往上涨。 “也要得，像你二姐夫那样，在政府做事，无论天晴落雨都有吃的。”徐母很快释然。 “你都这个岁数了，就算是考起事业编也是从头做起，你平时说话又不好听，我怕等你混到退休都还是个基层。” 徐父表示不怎么看好徐元枫的选择。 “龟儿死老头，幺儿要考就让他考嘛，你以为幺儿像你个死脑筋？得罪完这个又得罪那个？” 徐父听完这话气性上来了，直接把手里的烟叶锅巴杵熄灭，不满道:“这些烂话就莫拿出来说，说起难听得很。” “咦，现在又说我说起难听了，要不是你当年得罪那些人，那个位置就该是你的，还至于儿媳妇伸手要钱的时候拿不出钱，要是四年前能拿出80万，我早就抱上孙子了。” “说起这怪我哟！” 老爸听完爆脾气也上来了。 眼见家庭吵架大战即将爆发，徐元枫急忙打圆场。 “这些事情过去就莫说了，就算四年前你们能拿出80万凑齐首付款，小慧该走还是要走。这些事情以后就不要说了，老爸做得没错，老妈也没得错，现在这个样子挺好的，以后我们大家子安安心心过日子，我心头满意得很。” “哎呀，还是我们幺儿会说话些，听他说起话来一肚子都是气。” “懒得跟你两个扯！”徐父说完又点了一根烟。 “中午想吃点啥子，给你炒个回锅rou？对了，rou还搞忘拿出来解冻。”老妈说完去冰箱急冻室里翻出一坨冰冻三线rou。 “大姐哥拿了一扇排骨，在橱柜里面泡起的。” “有排骨啊，那还是要拿三线rou，幺儿最喜欢我炒的回锅rou了。” 老妈把一坨两斤多的冻rou拿到光亮处看了看。 “是上个月你大姐拿回来的土猪rou，好吃得很，嚼起糯叽糯叽的。” “咕噜……”徐元枫情不自禁咽了咽口水。 “还是幺儿回来安逸些，可以开个荤，平时你妈就舍不得上街割rou，要不是你大姐哥三不两时送rou来，怕是我这老邦子要遭拖死。” 老爸调侃两句，杵熄烟头，洗了手去给蚕子撒桑叶。 老妈就负责做饭。 徐元枫也不敢闲着，先是帮老爸撒桑叶，再和老爸一起去烤蚕笼。 两个人各捉着蚕笼一头，你进我退，你退我进，像是在据木头。 “真的要回来考事业编？”徐父随意问到。 “确实有这个打算。” “也好，回来有回来的好处，以前我一心想让你们几个都走出去，现在看起来都有本事吃饭，我还担心啥子哟。” “那是，儿孙自有儿孙福。” “对了，这些年我和你妈还是攒了些钱，既然不回上都市了，那就在县城买套房子，差不多将将够。” “有好多钱哟？我想买套大点的房子。” “存进去的本金有四十几万，算上利息的话差不多有五十万，在县城买套一百多个平方的三室一厅没得问题。” “啧啧，居然有四十几万，这些年你们是只进不出嘛。” “这还不是你妈被别人谅到起，说你在上都市买不起房子，娶不起婆娘，她才拼命想给你攒钱。” “唉，小慧的事情确实对妈打击有点大。” “对了，小慧怎么样了？你们还有联系没得？” “她二胎都生了，不过听说最近离婚了。娃儿小的一个跟她，大的一个跟她前夫。” 徐父听言愣了一下，感叹道:“你们这辈人把婚姻当成儿戏，说起是婚姻自由，有哪个考虑过娃儿的感受。” “那确实是比不得老一辈人，就像老爸和妈是一路摸爬滚打相互扶持走过来的，这份感情天天吵也吵不散。” “你是想挨打嗦？” “来来来，哎啊，好久没挨打了，皮都发痒，我这回保证不跑。” “那还是算了，把我自己骨头打断了受罪，把你骨头打断了我怕以后没人给我上坟放火炮。” “您还想得真远，六十八岁还早得很，起码还要活三十年才去吹高烟囱。” “我们两个老的事情就不用你来cao心了，你和你二姐哥联系没得，最近有没有合适的事业编岗位？” “急啥子嘛急，书都还没买。” “你说急啥子嘛，步子要走快点，我和你妈就能早点抱孙子，要是放在旧社会，像你这个年纪都快当爷爷了。” “现在已经是新时代了，外孙和内孙都是孙，您都有四个孙子孙女了，还催啥子催。” “你这话是啥子意思？成家立业是为人之根本……” 于是徐元枫和老爸徐崇远在“争辩”中继续干活，直到老妈喊他们吃饭。 藕心炖排骨，老咸菜回锅rou，凉拌红苕叶，还有四季豆箜饭。 “这就是家乡的味道！” 徐元枫食指大动，顾不得什么吃饭礼仪，像饿了几天的疯狗，大快朵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