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博古尔的陨落（番外篇）
圣历1988年，12月。 博格尔王国是坐落在博格尔群岛上的一座小型岛国，虽然它依附于古老而强大的魔法帝国奥斯兰，但他们历代的君王都主张着和平，反对无谓的战争和侵略，并不像奥斯兰漫长的历史中那样充斥着嗜血和杀伐的气息。生活在这里的人们享受着祥和而平静的生活，即使外面硝烟弥漫，这里依旧一片恬静，就像是世界版图里为数不多的一处世外桃源，远离了纷争、仇恨、杀戮、血腥的一片净地。 博格尔王宫建立在岛屿中心的一座高耸的山脉上，山脉的四周沿着起伏跌宕的山脊线矗立起坚硬而森然的灰色城墙，被城墙完全包围起来的奢华建筑群，一座座或巍峨或精致地散落分布在山脉的各处。晴朗的夜空下，殿宇里一盏盏亮起的烛火摇曳着像是慢慢点亮的星河。越是接近山脉的高处，建筑的风格就变得越是恢宏而庄严起来，无形中透着一股令人敬畏的君王气息。 伟大的博格尔王就住在山脉至高点的那座白色大理石堆砌出来的辉煌宫殿中，一根根拔地而起的巨大圆柱形石柱浑然天成地排列在宫殿的四周。石柱上凿刻着异常复杂而精美的各种浮雕，此起彼伏的线条流畅而富有韵味。在清冽的月光下，透着一种漫长岁月里缓慢沉淀下来的古朴气息，而清冷的大理石表面则泛出淡淡流转的光晕，从高空俯瞰而下的话，你会惊讶地发现整座宫殿仿佛就是镶嵌在巨大山脉巅峰的一块宝石，璀璨瑰丽的宝石。 与这座古老而恢宏的宫殿相比，博古尔王宫中的其他建筑就显得黯然失色了，勉强能和它相提并论的就只有围绕它高耸而起的三座高塔，漆黑色的岩石搭建而成的外墙完全的与黑夜融为一体，仿佛从天而降的三柄黑色宝剑，直直地刺入宫殿的周围，用牢固的三角形将这座巍峨的宫殿围在了中间，仿佛三尊庄严肃穆的天降骑士，静静地矗立在寂廖的夜色里，沉默地守卫着他们身后那座如同宝石般璀璨的宫殿——王的寝宫。 宫殿侧方的一座高塔顶层，卢西斯上校正躺在一张宽大柔软的沙发上，皎洁的月光如同水银般地透过清澈的玻璃窗流淌进来，为他异常坚韧的脸庞披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他的呼吸均匀而低沉，嘴角微微地勾起，神情恬静淡然，即使布满横肉的脸上也难得能察觉到一丝的暖意，他似乎做了一个梦，一个美妙至极的梦...... 窗外是寂静而幽深的夜晚，已经接近凌晨的博古尔王国透着一股冷冽的气息。从广袤的海平面上吹来的凉风渗透进这座王国的每一个角落，空旷的街道、沉默的森林以及暗淡下去的建筑在如水的夜色里透着一股深邃瘆人的幽寂。 只有牢牢包裹着这座王国的海平面上倒映着璀璨的点点星辰...... 以及从天海尽头，混沌般的黑暗浓雾里挣扎欲出的恐怖怪物，模糊而冰冷的金属质感中闪烁着猩红色诡异的光芒...... 点亮了黑夜的同时...... 仿佛也预示着即将到来的杀戮...... 悠扬的钟声突兀地划破夜空，一声紧接着一声，绵长却又急促...... 高高悬挂在天壁之上的月亮不知何时被疯狂涌来的乌云所遮盖，厚厚的云层完全地挡住了原本皎洁的月色，整个天地之间陷入了一片浓墨般粘稠的黑暗中去；带着大海咸腥味道的风也不知何时大了起来，拂过繁茂的森林时竟将枝叶吹出一阵沙沙的声响，庞然而又诡秘；一盏又一盏清冷而猩红的荧光密密麻麻地从遥远的海平面上亮起，似乎固执地想要点亮愈渐浓稠的夜色...... 那是驰骋在海上骁勇的钢铁战马——【逐浪者】！ 卢西斯猛地在黑暗里睁开了双眼，那张坚韧的脸上还残留着淡淡的暖意，但他瞬间紧绷起来的的神经已经将他原本的冷峻充分地烘托了出来。甚至让人有种诡异的错觉，刚才带着丝丝暖意的那张熟睡中的脸并不属于眼前这个冷漠而深沉的男人，他的面容从来都是如同警觉的野兽一般，冷静而孤傲。 他眺望远方的神情渐渐地凝重起来，狭长的双眼从他散落的额前碎发里显露出来，淡蓝色的瞳孔里倒映出几乎点亮了夜空的火焰，密密麻麻的火焰拖着长长的火舌从遥远的天海尽头飞来，像是无数从天而降的流星，脱离了原本的轨迹，坠落到平静的博格尔王国的领土上。 “敌......敌袭！”年轻的士兵站在沿海高高的瞭望塔顶端，一边卖力地挥动着横在半空中的木桩，不停地敲击着一口悬挂在瞭望塔顶端的巨大青铜古钟，钟声划破夜空，涟漪般地回荡在漆黑静谧的夜色里；一边眼睁睁地看着那颗逐渐逼近自己的巨大火球，灼热的气流扑面而来，仿佛瞬间点燃了周围的空气一般，窒息般的热浪顺着他的呼吸闯进他的肺里，胸膛似乎要炸裂开来一般，尖锐的痛楚疯狂地冲进他的脑海深处，肆无忌惮地吞噬着他仅剩不多的意识，但他的的面容里依旧没有流露出丝毫的恐惧或绝望，紧绷的脸上维持着一种极为平静的祥和。这是他作为军人所能做的，这也是他作为军人所应该做的，坚守在自己的岗位上，在临死前的最后一刻多撞响哪怕一次钟声，或许会给自己身后的那座美丽的王国多带来一丝的希望。 火焰的爆炸声轰然响起，带着呻吟般的钟声飘向远方...... 这注定不是一个平静的夜晚，从第一颗火球落下的那刻开始，博格尔王国的灭顶之灾就此拉开了序幕...... 卢西斯转身推开了高塔顶层的门，凛冬的寒风鱼贯而入，吹起了他两鬓略显苍白的发丝，让他这张坚毅的面容里多出了一份沧桑，他并没有丝毫的犹豫就从高塔的顶层一跃而下。 除了自由下坠时被疯狂翻卷的衣摆外，卢西斯简直就像是一只悄然落下的苍鹰，在黑夜的掩盖下几乎察觉不到他的任何气息。他坠落地面时，脚尖先落地，然后整个身躯顺着惯性迅速地压缩成一个极其怪异的姿势，极度收缩的身体在下一秒猛地舒展开来，那种下坠时积蓄起来的力量瞬间释放，他的身体像离弦的利箭般弹射了出去，在空中留下一道隐约模糊的残影，向着他的正前方，那座宝石般璀璨的宫殿飞去。 卢西斯无声地落在宫殿外最后一阶白色的大理石台阶上，刚准备迈步进入宫殿......突然他的瞳孔瞬间缩紧，冷汗不由自主地从他的后背渗了出来，就连呼吸也开始变得急促紊乱起来，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恐惧像是一张庞大而绵密的网悄无声息地从天空笼罩了下来...... 卢西斯的面容一点一滴地变成了彻底的死灰色，他背靠在身旁粗壮的石柱上低声喘息着，那双冷静而锋利的眼眸此刻变成混沌一片，仿佛失去了焦距和灵魂，他的心脏在他的胸腔里剧烈地起伏着，似乎想要以此来抗拒他心中莫名不断扩大的恐惧感。 那是他从未有过的感觉，从宫殿中溢散出来的强大而可怕的气息仿佛就是一团剧烈翻滚的漩涡，不是在海平面上不起眼的那种小型漩涡，而是最大，最可怕的，仿佛笼罩了整片海域的巨大漩涡，而他就是处在这片海上的一叶扁舟，随时都会被海浪掀翻，被狂风撕碎，然后拖拽着被拉入黑暗的深渊之中。 那是一股庞大到极致的狂暴魂力，像是汹涌翻滚的惊涛骇浪，又像是末世般暴戾的雷霆闪电，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卢西斯的眼中分崩离析，他努力地想要自己冷静下来，可是在这样令人窒息绝望的魂力面前，单单只是维持着站立似乎就已经用光了几乎所有的力气。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世界上竟然存在着强大到如此离谱的魂力，究竟......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在王的......宫殿里？”暴走般狂跳的心脏似乎要蹿出他的胸膛，他硬朗的五官轮廓在这一刻被扭曲地犹如恶鬼般狰狞。 这种深渊般浸入骨髓的恐惧并没有随着那股骇人的魂力消失而消失，卢西斯依旧深陷于泥沼般狰狞的绝望里，无法自拔，直到颠颠撞撞前来通报的士兵们从远处嘶声地高喊...... “敌袭，敌袭......” 黎明前，本该比午夜更为浓郁黑暗的时间里，美丽的博古尔王国却被淹没在一片绚烂夺目的光芒中......火焰，漫天遍地的火焰像是一群群狰狞恐怖的赤色凶兽，它们疯狂贪婪地吞噬着这片富饶安祥的土地，它们燃烧散发而出的火光将天空渲染成一片诡异的绛红色，浓烈的黑烟翻滚在天海之间，久久不散。 除了野兽般肆意燃烧的火焰外，空气里充斥着挥散不去的剧烈血腥味，四处飞溅的血浆醒目地洒落在这片土地的每一个角落里，无论宽敞的街道还是精致的雕像，无论是繁茂的古木还是摇曳的小草，都被沾染上鲜红滚烫的液体。越来越多的鲜血慢慢地汇聚起来，然后沿着古老的青石板街道上碎裂的隙缝缓慢地流淌出无数纵横交错的支脉，血流成河这个词语用在这里并不仅仅是形容。从天空向下俯瞰，就会发现那些不断向外蔓延的血河仿佛就是岛屿的静脉血管一样，牢牢地包裹住了整个博古尔王国。 在漫天火光的映照之下整个天海之间都似乎被这种鲜血淋漓的色彩填满，仿佛本该属于冥界的炼狱正在从波涛汹涌的海面之下燃烧着逐渐升起。 鲜血淋漓的火光中是一道道闪电般交错穿梭的身影，他们清一色地笼着漆黑的长袍，头戴着黑色兜帽，像是一群从黑夜里无声浮现出来的鬼魅，隐匿在兜帽下的面容里同样地泛着寒冷的碎光，他们手握着冰凉的利刃，无情地掠夺着一个又一个鲜活而恐惧的灵魂。无论是在钟声里闻讯赶来迎敌的士兵，还是那些胡乱奔逃出家的平民百姓，甚至是那些迷失在道路边的动物，都毫无例外地成为了他们刃下的亡魂，鲜血顺着闪闪发光的锋刃缓慢地滴落而下。惊叫声、呻吟声、呐喊声在他们的身后此起彼伏，与金属锋刃割裂肉体那种沉闷冷冽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构建出一曲凛冽的死亡协奏曲，无比悲凉地回荡在博古尔的上空。 这座伊甸园般的王国顷刻间化为了人间炼狱，那些笼罩在黑袍里的人仿佛就是炼狱之中逃出来的极恶之鬼，他们贪婪、嗜血而暴戾，他们没有怜悯，也不会动容，只知不断地手起刀落，机械似地收割着沿途的所有生命，甚至都没有停下哪怕一秒的时间来看一眼那些刀下的亡魂。似乎杀戮对他们而言已经习以为常......然而他们在风里疯狂卷动的黑色长袍后面却赫然刺绣着一个显眼的描金十字架，那是无比神圣的图腾，他们曾经宣称那是神在人间的仆从，他们的存在是为了代表神指引人们脱离苦海...... 人们曾无比期待着他们的降临，等待着他们的指引...... 然而...... 然而，当他们真正降临之时，带来的却不是神的福祉，也没有所谓的指引，有的却是无尽的腥风血雨和漫天的凄厉悲鸣...... 所谓的神......终究也是和魔鬼没有什么区别...... 卢西斯沉默地站立在空旷的大殿中，他的脸色依旧被阴霾所笼罩着，心中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仍牢牢地包裹着他剧烈跳动的心脏，那种无声无息中毫无征兆地笼罩下来的的阴冷感始终萦绕在他的身旁，蚕食着他的意志。他使劲了晃了晃自己有些昏沉的脑袋，刻意地想要将不断翻涌出来的恐惧强压下去，他颤栗的目光挣扎着落向不远处那张熟悉而苍老的面容上，现在的他没有太多的时间来体会那种侵入灵魂的究极恐惧，当前刻不容缓的是...... “王......”卢西斯低沉的声音里依旧带着隐隐的颤音，打破了大殿内死寂般的沉默。 “开始了吧？”年迈的博古尔王仍旧低垂着眼帘，他凌乱的白发乱糟糟地顶在头上，深陷的眼窝里布满了细密的褶皱，他有些力不从心地将自己日渐衰老的身体从那张精致的王座上站立起来，他打断了卢西斯努力压制恐惧后依稀组织起来的语句。 卢西斯遥遥地望着这个曾经威风凛凛、英姿飒爽的身影，而今却变得如此地老态龙钟，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沉默再度笼罩了这座空旷却华丽的宫殿。 “是塞斯利亚圣教吧？”不知过了多久，老人终于在王座前站直了身体，他虚弱的声音再次打破沉默，带着隐约的悲伤回荡在宫殿深处，“我知道......我知道早晚会有那么一天的，所以......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将恶魔们迎进自己的家门......不管他们伪装地多么圣洁，始终是无法掩盖他们丑陋贪婪的灵魂......” “王......他们包围了整座博古尔群岛，我军的实力和他们相差过于悬殊......”卢西斯第一次打断了王座上那个老人的话，“我已经调集了最后的精锐部队在宫殿外候命，宫殿西门的位置最为险峻，我们可以从那里杀出一条血路，然后北上......” “罢了......”王座上传来老人低低地叹息声，“杀出了血路又如何，保住了我一条年衰岁暮的老命又能如何......国都要亡了，我作为王，又有何颜面继续苟延残喘下去......” “可是，王......”卢西斯有些着急。 “你还记得吗？卢西斯，你当年也是我的学生啊......”老人空洞的双眸里竟然闪烁起点点的辉光，往事仿佛流水般地划过他的面前，不知不觉中似乎他又回到了那个美好的年代，“你......还记得吗？” “记得，记得，属......学生记得。”卢西斯极力地抑制住眼眶中累积起来的泪光。 “那你一定也还记得，我曾经也是一个所向披靡的战士，我和你说过......”老者炯炯的目光落在大殿外，硝烟弥漫、火光冲天的夜幕下，“战士的归宿......在沙场！” “可是，您已经是......王了啊，失去了您......” “不，这世间有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老人的精神状态像是忽然间又重新回到了年轻时那样意气风发，他的声音低低的，却宛如雷霆般震耳欲聋，“王的尊严，战士的荣耀，无论哪一样都不值得我背弃。” “记得我交托给你的东西吗？”老人缓缓地转身，向着王座的后方走去。 “学生记得！”片刻，卢西斯沉重地点了点头。 “那是现在的博古尔王国唯一值得守护的东西了！”老人缓缓地拔出位于王座后的一柄黑铁重剑，他转过身，攥紧手中的黑铁重剑，一步一步地走下王座，他的声音寒冷如铁，像是一把把匕首不断地刺进卢西斯的心脏，“你是我最骄傲的学生，也是最有天赋的学生，你知道现在的你该做什么，去吧，守护好它，也守护好你的......心！” 老人枯瘦的身体拖着重剑从卢西斯的身旁经过，踏向前方硝烟翻滚的战场！ “王......”最终，卢西斯什么也没有说出口，只是沉默地注视着眼前这位伟大的王最后的身影，他投影在地面上的黑影在空旷的大殿里一直延伸至远方，高大而伟岸，如同浴血重生的战神。 大殿沉重的门被缓缓推开......四周的风仿佛一下子涌进了空旷的大殿里，凛冬般的寒意令卢西斯整个人不禁一颤，狂风呼啸的耳边传来老人最后的声音...... “记住！永远不要向魔鬼低头！这是战士的尊严！也是博古尔子民的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