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牺牲（下）
这是一座开阔的露台，成五芒星的形状，与石室内的五芒星祭台相应呼应。每一个五芒星的角上都连接着一面幽黑的洞口，微弱的火光是洞口旁的烛台上发出的，依旧是那种让人令人颤栗的幽蓝色火苗，仿若鬼火。 艾森稳稳地落在露台的地面上，就在这时，地底疯狂卷动而上的气流化为一阵剧烈的爆炸，狂暴的气流凶猛地冲击过来，却没有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就像一场从下方袭来的猛烈暴风，将他的黑色大氅吹得向上翻涌猎猎作响，然后在片刻后重归寂静。 有几缕溢散出来的魂力从安琪拉的发丝间拂过，她微微地愣在那里，嘴里喃喃，“亚门......前辈？！” 脚下的黑暗里已经重归死寂，除了偶尔坍塌砸落下去的冰块发出的坠落声外，安静得似乎深海，没有疯狂卷动的气流声，也没有沉重的步伐踏过冰面发出的声音，那个一直紧随在身后的人影也似乎融入到了悄无声息的黑暗里，或者说被黏稠而阴冷的黑暗吞噬了。 “亚门，亚门前辈！”安琪拉微微颤抖起来，有些失控地咆哮，清脆如铃的声音在黑暗里回荡，带着落寞和悲凉。 一双强而有力的手掌忽然从黑暗里伸来，一把拉住了身形有些不稳的安琪拉，贝吉斯从上空中探出半个身子，狭长的双眸隐藏在高高隆起的眉骨阴影里，看不到他的表情，手腕处猛然爆发的力量生猛而狂暴，纤弱的安琪拉瞬间就被拉上了开阔的露台。微弱的火光中，她的脸色看起来有种濒临绝望的惨白，她的嘴里只是不停地低声重复着某种话语，不过因为声音太小还带着哭腔，听起来并不真切，渐渐涣散的瞳孔里是一片迷茫般的混沌。 “亚门，为了我们独自抵挡了那怪物的攻击......”艾森站立在露台的边缘，向下望着浓墨般粘稠的黑暗，他紧握的拳头里传来骨骼摩擦的声响，徒然间一道寒冰组成的藤蔓从他的身边旋转而出，猛地刺进了远处的石壁里面，壁面开裂，无数的裂痕瞬间向外延伸开去，空气中一阵带着凉意的寒冰碎屑弥漫开来，“可恶，先是杰诺拉，然后是亚门......” 一只手轻轻地地放在了艾森微微颤抖的肩膀上，艾森缓缓地转过头来，看向雷恩，他的脸上笼罩着一层苍白。在艾森的记忆里没有看到过这样的雷恩，他清澈的双眸里总是萦绕着微不可查的警惕和冷漠，仿佛没有什么事可以触动他封尘的心，就像很久以前的自己一样，孤独而彷徨，有的只是深埋于心底的仇恨。 但是此刻，艾森却在雷恩沉默的面容里看到了悲伤，看到了冰冷的仇恨以外的东西。 “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你不是说过要相信伙伴吗？”雷恩的双目里噙着隐隐的泪光，“你是队长，如果你也倒下的话，就会有更多的人失去希望。” “你......” “这个露台连接着五个出口，你选择一条吧！不要让亚门前辈为我们争取来的时间白白浪费掉。”雷恩把目光轻轻移开，“我们跟着你，即便是刀山火海，也要走下去！” 艾森缓缓地抬起头来，静静地看着眼前的雷恩，那个像极了镜中的自己，曾几何时他甚至认为雷恩就是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的另一个投影。他们是那样的相似，他们都是那样的孤独，他们的世界里只有自己，也只有自己可以永久地存在于自己所勾勒出来的世界里。 这时沉寂下去的黑暗里倏地又传来暴动的声音，相比于前两次更为得猛烈，更为得狂躁，仿佛地底下沉睡的怪物终于要完全的苏醒过来，狂暴凶残的魂力像是海潮般地从遥远的地底深处翻涌咆哮，带着震慑天地的狂吼声。 空气再一次地被撕裂开，急速卷动而来的触手们化为黑暗里一道道暗金色的流光，它们用尖锐的触尖撕裂空气，锐利的刺耳声就像是无数鬼魅的尖叫，夹杂着暴风般的咆哮传递进脑海里，最后变成一种撕裂大脑般的痛觉。 破空声转瞬即至，爆裂的气流猛地冲击在露台的下方，漆黑而泛着磷光的触手轻易地洞穿了脚下的石面，爆炸的碎石纷纷向四周激射出去。所有人的脚下都是猝不及防的一个踉跄，失神的安琪拉险些从露台边跌落下去，幸好贝吉斯及时扶住。 “快，进洞穴里！”贝吉斯和雷恩几乎同时焦急地喊出声。 刚才猛然间洞穿露台地面的触手已经将整个露台一分为二，断裂开来的露台只是靠链接到洞口前的石质走廊勉强维持着没有坍塌，不过依旧只是时间问题罢了，更多的裂缝在露台的地面上迸开。 艾森等人显然已经没有选择进入那个洞口的时间了，他们只能本能地向最近的那个洞口奔跑。 第二条触手再次从幽深的黑暗里探出，它没有攻击到露台，而是直接将贝吉斯扶着安琪拉奔逃的那条走廊直接摧毁了，那个眨眼就能抵达的洞口前突然间就窜出了一条通体漆黑而扭曲的触手，无情地横在了逃生的出口前。 “可恶！”贝吉斯一咬牙，猛地向后退了开去，他们刚才落脚的走廊已经纷纷扬扬地断裂成了数段，碎裂的石块稀里哗啦地往下掉落，只要他迟疑哪怕一秒钟，他和安琪拉也会随着石块一起跌落谷底，然后粉身碎骨。 更多的触手汹涌而至，露台顷刻间被洞穿成一块块的碎片，就像是石头砸碎的镜面般，龟裂成无数的残块。 背后是艾森和雷恩的嘶吼声，不过贝吉斯已经听不清他们在喊什么了，他的眼前只有正对面还依稀没有被完全遮挡的洞口，而他离那个洞口至少还有二十步的距离，他脚下的地面已经碎裂，他的身体正在慢慢地失去平衡，一股失重感随即袭来，他一手环抱着面无表情的安琪拉，一手提着长柄的黑色镰刀...... 贝吉斯的面容从没有这样坚韧，他的脑子也从没有这样冷静，甚至他都没有过多的思考，他只是本能地从碎裂的地面上跃起，镰刀向前探出，刀锋触及触手的瞬间迸溅出灿烂的火花，弯曲的刀锋短暂地勾住了触手，他将腋下的安琪拉向着那个幽黑的洞口掷去，他的脸在幽蓝色诡异的火光里勾勒出一抹浅浅的笑意...... 明明他是最不在乎的，什么也不在乎，亲情？友情？还是爱情？人世间的任何感情都不值得被珍惜，被尊重，因为它们都是毫无意义的存在，都是虚无缥缈的存在，就像是转瞬即逝的烟火，它们绚烂释放的只有短短一瞬间，最后终将化为一缕青烟，冉冉消逝，连尘埃都不会留下...... ——你很强，做我的伙伴吧！ ——做你的伙伴会有更多的杀戮吗？ ——会，只要你愿意！ ——男孩稚嫩的脸庞上浮现出桀骜的笑意，缓缓勾起的嘴角带着嗜血的味道，如大海般湛蓝的瞳孔深处无尽的杀气像是利剑般翻滚着...... 可是此时的贝吉斯却在笑，一如当年艾森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一样，微微勾起的嘴角里带着桀骜，只是笑容里不再隐藏着血腥，不再藏匿着杀戮。舍己救人这种事是贝吉斯最为唾弃的，属于他的人生就该是无尽的战斗，无尽的杀戮和无尽滚烫的鲜血。 牺牲！这种事，他从没想过，他也不会去想，因为根本就不存在能让他牺牲的那个人，他的人生中不需要那样的人。 但是在前一刻，他却奋不顾身地将安琪拉向着那个象征生的洞口掷了过去，而自己的退路却被不断涌上来的巨大触手彻底地封住了，或许，他的笑里也饱含着对自己的唾弃吧！ 被刀锋勾住的触手猛然间调转方向，带着贝吉斯狠狠地往石壁上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