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

    景帝二年，天降异象。

    正是冬末春初的时候，有些报春的花赶在春天之前开放了——它们是那年第一批花，也成了那年最后开的最后一批花。

    天道中属于“人”的一点意识志消散了，一些规则会暂时紊乱，不过没有意识介入的天道会更加公正，世界法则也会自主填补漏洞，渐渐趋于完善。

    一些人若有所感的看向看向东方的云端，却没人能够真正看到那棵转瞬枯萎的巨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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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聚窟州，锦城。

    于鲤出生于初春，她出生那一日就是异象发生的时候。她的父母只道孩子生的巧，正好赶上这天地异象，从未想过这异象同自己的孩子有密不可分的联系。

    于鲤早早就有了意识，在母胎中努力补足先天。只是不巧，她出生的八字木太过了。

    木主生气，木旺者身体强健，生机勃勃。但过犹不及，若是木太过旺盛，就难免生病。人的五脏六腑中肝对应木，木旺年长者多发肝脾之疾，又因肝主目，木旺小儿眼睛容易得病。

    于鲤出生时生气外泄，周围生机旺盛，有些枯萎的植物又稍稍回春。此时她的身体如同一个漏气的气球，过旺的气有了出口，恰好疏通体内多余的木气，因而出生时没有任何疾病。

    然而过了几天，婴儿身体逐渐发育，就好像气球上的洞被堵住了，外泄的生气少了，体内木气堵塞。身体内部行气的变化反映到身体上就表现为仅仅三天，于鲤的眼睛就蒙上了一层白翳，一切视物模模糊糊，可把她的父母愁坏了。

    于鲤的父母都是凡人，姓陈。家中还有一个哥哥，哥哥也没有修炼的资质，目前在锦城武院习武。

    凡人如果有没有修炼天赋就要去习武，成为一个武人。但武人最高境界只有先天，花的时间长，却只能使出练气的实力，因而修士对武者更加轻视。

    大夏凡人地位不高，虽然人数庞大，是社会运转的基石，但由于面对连云关外的异兽和时不时冲破防线进犯关内的兽潮没有足够的实力保护自己，需要修士的庇护，因此被修士认为是他们的附属。通常而言，一个凡人最让人艳羡的工作也就是去大的氏族当下人。

    大夏的孩童到了一定年纪就要去测试资质，如果有修炼的资质就可以进入书院学习，若是没有资质就要去武院学习。

    于鲤出生后第一个月父母都在四处找医生为她看诊，二人不清楚于鲤是什么病，但听明白了大夫的话——这眼睛是救不回来了。

    锦城的医馆被二人跑遍后，邻居李大娘见二人实在心焦，提醒他们可以去城西找一邋遢老道算一算，孩子在异象那天出生，若真有命无运，那就不必再花冤枉钱看病了。

    夫妻二人也是病急乱投医，那老道若真能说出此病原委，定然也有办法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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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锦城人人都知道城西有一老道，疯疯癫癫常说些胡话。起初凡人见他一身道袍以为是哪个修道者，都巴巴地上前伺候。

    谁知这老道不是在西市街道中间躺着睡觉，就是在酒馆内耍酒疯，毫无世家大族之人的架势。又见他常时而就放声大笑，时而毫无预兆的哭泣，像是发了癔症。有人取笑他，他就逮着对方发疯。锦城人熟知这道人，只因他常做他们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

    陈家夫妇在城西寻那邋遢老道。大街小巷，茶楼酒肆，遍寻不见。遗憾回家，却在经过南城门时看见了一道邋遢的背影正在往城外走。二人向城外追去，耳中隐隐约约听到老道口里唱的歌：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儿孙忘不了！

    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儿孙谁见了？”

    二人追到城外，老道却倏然消失。没想到这邋遢道人竟真是一仙人！二人恼恨自己脚程慢，错过了可能救女儿命的仙人。咬牙欲在城外继续寻找仙人，颓然明白，若是仙人真不想让他们找到，他们自然是找不到。

    那老道早就知道夫妻二人跟在后面，本不欲搭理，甩下二人也就罢了。忽感天机，抬手掐算，大惊。那父母与他无缘，但他们手中抱的小孩与他的一线机缘息息相关。老道讶然，准备夜里再去找这夫妇二人。

    陈家娘子这个月来夜夜以泪洗面，看着女儿一无所觉地在旁边安安静静的睡着，眼睛也要哭瞎了。

    突然看见屋子里多了一个人，以为自己看见了幻影。那人穿黑底银纹袍，头束白玉莲花冠，长须花白，手持拂尘；周身散发着朦胧仙光，仙风道骨，在小房间立光彩照人。

    陈娘子扑通一声跪下，哽咽着说：“恳请仙人救救我的女儿，仙人让我做什么都行，只要您能救救我的孩子！”

    陈坛听到这边的动静看到这样庄严的仙人亦是一惊，在妻子旁边跪下，磕头请求仙人救救孩子。

    于鲤不知是何时醒的，看到陈氏夫妇为她求一个普通修仙者，又思及这一个月夫妻二人对她的付出，心里十分动容。

    虽然感情上知道陈氏夫妇真心对自己好，不求回报，但理智上却觉得这行为实在不明智。

    既然已经意识到这孩子迟早会把这个贫穷的家庭拖垮，不如早早放下。满打满算她与他们只想处了十一个月，感情绝无可能这么深，这么难以割舍。于鲤觉得他们把她的降生赋予了别的意义，生命的诞生天道自有安排，不是陈氏夫妇为自己赋予了生命，也不必承担一些责任。

    作为足月小孩的于鲤醒后能做什么，看到父母不断磕头，也跟着放声大哭。

    耿相忆何曾遇到过这种情况，向来只有他撒泼，没见别人闹事的。

    一甩拂尘，喝道：“且将此女生辰八字告诉我。”面容愈发冷肃了。

    陈氏夫妇料想仙人是同意救人了，小心翼翼地报给仙人。

    耿相忆掐指一算，周围仙光浮动，越算越惊。这小孩在异象那天出生，万木同悲，她却生机旺盛，而木气太旺却只伤及双目，气海定然异于常人。

    他平日一眼就能看尽一个凡人的一生，现下认真掐算，也只窥得于鲤命中一分玄机。此子确实无运，只不过不是无运享福，而是有太多可能，天命反侧，难以推算。

    如此大气运者，怪不得能牵动他的机缘。

    耿相忆稳定下心绪，仙光不再翻涌，他对陈氏夫妇说：

    “她生机过强，伤及双目。我欲将她引去修道，假以时日她修炼有成，自然可以无病无灾，长命百岁。”

    “若是能治好她，我们当然愿意，更何况她能去修道是我们求也求不来的福气啊！”

    耿相忆又说：“你们与她亲缘浅薄，可能一去数载，物是人非，你们当真舍得？”

    陈氏夫妇仍是同样的回答。耿相忆也有些动容，一边心中感叹可怜天下父母心，一边问到小孩的名字。

    听闻二人未曾给于鲤起名，说：“也罢，从前没起，日后就当没有这个孩子。亲人间没有名字这层羁绊，可见你们当真有缘无份。”抱起哭累了睡过去的于鲤，走了。

    陈娘子眼眶红红的送走了仙人和女儿。仙人身形几下消失了，她还痴痴地望着那个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