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2章 两千羽卫
想通此节,裴恕不由勾唇,高高的身子半侧着,剔透瞳仁中,映出一道清淡秀影。 “还是阿……陈大姑娘聪明,你这一说我就想起来了。这般说来,委实是严丝合缝儿。”他由衷赞道。 徐元鲁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直到此时,方咳嗽一声,展了展衣袖:“两位,本官尚在此处,有话也请明说。” 他一个大活人站在这里,这小两口儿……哦,不对,他们还不是小两口儿……这对未婚男女,就能当他的面儿打哑谜,成何体统? 想他徐元鲁断案如神,一身煞气不知吓坏多少穷凶极恶之人,这俩竟视他如无物? 这孰能忍? 当他是好欺的么? 徐元鲁登时气场全开、煞气四溢,周遭温度立降,裴恕当下便感知到了。 他“嚯”地怪叫一声,弹指腰畔,嘣响倒似弹箭,旋即歪着嘴角笑:“徐大人,您连这都不知道么?山东流民营大火,大人可有听闻?” 徐元鲁捻须点头:“本官略知一二。” 那便是知之不详。 裴恕上下打量他两眼,想了想,便开始一五一十与他细说。 总归不是他说,便是陈滢说,既如此,那还是他来说罢,也好叫他的媳妇儿歇一歇。 方才逼问郭媛口供那会儿,他看得出,她挺劳神。 徐元鲁思维敏捷,才止听一半儿,便已了然。 “原来,这女童便是那假周九娘的女儿。”他打断裴恕,眉眼冷肃:“这群逆贼倒是好手段,将这对母女皆作弃子,用得干净、弃之干脆。” 裴恕倒有些感慨,抬手弹冠,喟然而叹:“据本侯所知,那方秀娥乃是二嫁,前头死了个丈夫,再嫁的这个丈夫病弱,二人虽育有子女,只那儿子也早夭。她婆母骂她丧门星,天天打骂,还不给她母女饭吃,再加上遭了天灾,她委实活不下去,方豁出命去杀了婆母,不想最后,她母女也皆不得活。” 他摇头叹息,不复再言。 陈滢亦觉唏嘘。 用得干净、弃之干脆。 徐元鲁这八字,正是方秀娥母女命运之写照,而方秀娥此生唯一的一次抗争,亦以失败告终。 她错了么? 她的婆母错了么? 站在两个人的角度看,她们都没错。 错的是这个时代。 是这个对女子严苛到极致、漠视到极致的时代。 从没有一刻如此刻这般,让陈滢觉出生为女人的悲哀;也从未有一刻如此刻这般,让她坚信自己的选择。 她深吸了一口气,仰首望天。 天空灰黄,昏昏一片,浓云笼罩四野,不知何处乌啼,悲切凄怆,远远地掠向天际。 山脚下,北风翻起旌旗、拍打棚顶,稀落落的几片枯叶,贴地盘旋着,风声低咽,萧萧然、泠泠然,说不尽地苍凉。 然陈滢心底,却像燃着把火。 微弱地、坚执地,照出灵台一点清明,让她不致迷失,让她始终向前。 许是受方秀娥母女的影响,接下来的一路,众皆默然,唯风吹衣袂、猎猎作响。 未过多久,一行人便待抵达司徒皇后的彩棚,徐元鲁咳几声,拱手道:“本官先去向陛下复命。” 他朝裴恕与陈滢点点头,转身离去。 长公主恰于此际转身,寒冽的眸光,刀子般扎向陈滢。 陈滢却似若未觉,坦然而立。 再过数息,孙朝礼出得棚来,请众人入内。 长公主仍旧领头,郭媛居中,陈滢并裴恕在后,依次进得棚中。 只是,他们在棚中逗留的时间不长,很快地,长公主、徐元鲁与裴恕,便又退去棚外候立,就连司徒皇后并一众内侍,亦匆匆避开,唯陈滢与郭媛,被元嘉帝留下说话。 因旨意未明,众人不敢远去,皆在棚外等候。 这一等,便是半个时辰。 旁人倒还好,唯长公主有些吃累,面色苍白,脂粉都盖不住。 这也难怪。 养尊处优的日子过久了,难得受点苦,她自是极为不适。 所幸,他们并未等得更久。再过半刻,大监贺顺安终是现身,而他传来第一道口谕,正是颁予长公主的。 “陛下口谕,因刺客猖獗、余毒肆虐,陛下心忧长公主府安危,着广武、兴武、英武、神武、雄武、宣武六卫,共出两千羽卫,保护长公主府。” 一字一句语罢,贺顺安弯下老腰,恭谨地道:“陛下命奴婢转告殿下,县主并附马都尉身边儿,陛下也会派专人保护,陛下还会调拨两队女卫进驻长公主府,请殿下安心。” 长公主躬立着,藏在斗篷下的手,不住颤抖。 两千羽卫、专人“保护”?! 这是护卫,还是圈禁?! 元嘉帝这是拿她长公主府,当作逆贼看管起来了么? 她垂望脚下,面孔扭曲得不成样子,整张脸变作铁青。 那姓陈的小贱人,究竟向陛下说了些什么? 就在大半个时辰前,一切都还在长公主掌控,就连那“刺客”箭射陈滢之事,陛下亦答应眼开眼闭、不予追究。 可是,这小贱人甫一面圣,陛下口风立变。 这一刹,长公主真恨不能生吞了陈滢。 她用力捏紧手指,骨节发出轻响。 这小贱人,到底给陛下灌了什么迷魂汤? 陛下又意欲何为? 还有,她的阿娇,为何也被单独留下? 陛下之旨,与阿娇又有多少关系? 长公主眸中寒光,直直射向地面。 她唯一能够断定的是:陛下口谕,与那暗箭欲伤陈滢之刺客,并无干系。 那么,又是为了什么呢? 难不成,她暗中悄悄进行的事,竟已被她那好皇弟察知了么? 此念一生,冷汗顿湿重衣,长公主只觉眼前发黑、心跳加速。 不,这不可能的。 她掐住掌心,勉力抑下满腔慌乱。 元嘉帝应该一无所知。 若他当真知晓,就不会只派兵驻扎长公主府,而是直接抄家。 他应该并不知情。 长公主深吸了一口气。 空气冰凉,寒风刺入肺腑,像生锈的刀子扎进来,疼得剜心。 然而,当她抬眸时,面上却是合宜的笑,多一分则谄媚、少一分则冷淡,雍容华贵,诚如她长公主无比尊荣之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