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12:12
看到玻璃门后面的景象，许伟的心脏骤然一缩，感觉像是被一条看不见的锁链猛地拖入黑暗深处，再也无法挣脱。 靠在门框上深吸了几口气，身体的控制权才渐渐从虚无当中逃脱出来，下意识抓出一支烟，放到嘴边的时候才发现，由于过度用力，原本就布满褶皱的香烟早已经被折成了几段。 浴室不大，四五见方，简单做了干湿分离，外面是盥洗池以及一面边缘已经有些霉斑的镜子，里面是一个砖砌的浴缸。 孟嘉侧着脸湿漉漉的躺在浴缸内，一条手臂斜搭在黄铜色边框的长虹玻璃隔断上，一条手臂沉在水中。水面贴着一层暖雾，随着不断漫出浴缸的水波纹，散发着一股让人无法形容的气味。 她身上的皮肤衣像是破败的棉絮一样悬在水里，漫无目的的飘动着，犹如水母般的血雾翻卷着团在手腕附近，在水流的扰动下，微微起伏，凝而不聚。 许伟蹙着眉打开抽风，上前一步，踩着浴缸边缘，探身关了缓缓淌动的暖流。低头瞬间，突然看到孟嘉腹部偏右的位置竟然还藏着一处创口，伤痕周围被血雾晕染得暗沉逼仄，又几乎完全被皮肤衣吞没，只能隐约看出一些模样。 “她怎么会在这里，谁动的手？冯大福？除了他……还有谁有钥匙？”许伟喃喃着，盯着孟嘉的嘴唇看了看，随后俯下身向她的两腿之间摸去。 用力一拧，随着汩汩的声响，水面顿时出现一个左右摇摆的漩涡，孟嘉身上的皮肤衣也开始急剧抖动起来。 “许警官……” “谁！”许伟爆喝一声，掏枪指了过去。 冯大福‘砰’的一声贴在门框上，惊恐的瞪着眼睛，嘴唇哆嗦着，半天发不出声音。 许伟甩了甩手上的水渍，冷冰冰的看着冯大福，冯大福浑身一颤，两条裤腿顿时湿了一大片，空气中的气味愈发难闻起来。 “你怎么来了？” 许伟缓缓收了枪，低着头瞥了一眼孟嘉手腕的伤口，看样子倒像是自杀造成的，而且割了不止一刀。 “我……” 冯大福哆哆嗦嗦的向后躲了一步，快速扫了一眼浴缸里的尸体，掏出一把缠着红色胶带写了备用的黄铜钥匙，说道：“我找……看完了，没见着孩子。 回去换鞋的时候发现抽屉被人动过，我拉开一看，3号房的钥匙没了，我……我就着急，就想赶紧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然后看到浴室的灯开着，就……就害怕了我，然后，我想万一是您，就……就……” 冯大福话还没说完，忍不住呕了一声，似乎又强忍着咽了回去，急促的喘了几下，一脸菜色的看向放完水的浴缸，声音愈发干涩：“许警官，孟……孟嘉……” “先来搭把手。” 许伟皱了皱眉，伸手在鼻子上抓了一下，随后侧身踩进浴缸，两只手小心的从孟嘉的腋窝下穿了出去，见冯大福迟迟不动，下巴一抬，说道：“别愣着了，把她抬出去。” 冯大福猛地抖了一下，连连点头道：“哎哎，好，好。” 两人一前一后把孟嘉的尸体从浴室里搬了出来，轻轻放在床和墙壁之间的地毯上。 “其他人呢？” 许伟咂了咂嘴，拿起孟嘉的手腕，轻轻拨开创口边缘的皮肤看了看，问道：“贾虎回来没有？” 冯大福摇了摇头，一屁股软在地上，扭头扫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吴真，刚刚恢复一点的脸色顿时又变得苍白一片：“许警官，这……这怎么，她也自杀了。” 许伟冷笑一声，放下孟嘉的手臂，说道：“你怎么看出她是自杀了？” 冯大福一惊，看着孟嘉的手腕，说道：“电视上不都是，割腕，割腕自杀吗？手上这么大一个口子。” “这个呢？”许伟伸出一根手指，按在孟嘉右腹部的伤口处，问道：“也是自杀？” 冯大福艰难的摇了摇头，嘴唇微微抖动着，两只手用力的抓着头发，说道：“许警官，这到底是怎么了！” 许伟看了他一眼，半跪在一旁，慢慢拉开皮肤衣的拉链，发现孟嘉竟然没穿内衣，忍不住又扫了冯大福一眼，说道：“找个袋子给我。” 冯大福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努力把自己撑了起来，迟疑道：“保鲜袋行吗？房间里有透明的自封保鲜袋。” 许伟点点头，撩开孟嘉的吊带背心各处按压着，脸上的神情逐渐变得凝重，呼吸也开始缓慢起来。 见冯大福拿来了自封袋，许伟匆匆扯过一个，俯身观察了一阵，小心翼翼的托起孟嘉的下巴，从她的脖子上解下一串细长的蛇骨项链，提着自封袋晃了晃，随口问道：“见过吗？” 冯大福舔了舔嘴唇，使劲咽了口唾沫，说道：“吴真……也有一条，一模一样的。” 许伟歪着头拿眼角挑了一下冯大福，嘴角微微一勾，起身看了看躺在床上的吴真，又看了看躺在地毯上的孟嘉，咂了咂嘴，摇头道：“出去再说。” 冯大福似乎早就有了出去的想法，听到许伟说走，当即踉跄着撑了起来，嘴里却不放心的问道：“那她们怎么办？还有钥匙……” “先这样吧。”许伟叹了口气，看向冯大福，说道：“对了，3号房有几把钥匙。” “3把，都是3把，买锁的时候带的。”冯大福慌忙摸出备用钥匙让许伟看了看，肯定的说道：“许警官，这节骨眼儿，我不可能随便把钥匙给别人。” “我知道。”许伟点了点头，跟冯大福先后走出3号房，看他关好门上了锁，四下打量一番，低语道：“找到贾虎再说。” 冯大福抬头看了一眼阁楼的小窗，似乎还有些不放心，犹豫着问道：“许警官，会不会真是周正毅……” 许伟白了他一眼，开口打断：“不会，周正毅根本就不认识这两个女孩，不存在动机。” 冯大福叹了口气，说道：“不是他，那会是谁？” 许伟像是没有听到一样，脚步不停的往前面走着，脸色阴沉的有些瘆人。 两人转出月亮门，就看到邵一凡带来的那条黑色的拉布拉多犬正百无聊赖的趴在玻璃房门前的垫子上舔着爪子。邵一凡背对着门坐在一张小竹椅上，越过他的肩头，隐约是一个孩子的轮廓。 看到有人靠近，黑色拉布拉多犬向前走了几步，欢快的摇起了尾巴，湿漉漉的鼻尖用力的拱着许伟的手背。 冯大福回身看了一眼，匆匆推开门，问道：“贾虎，你妈呢？” 靠在沙发上的小男孩抬了抬眼皮，似乎懒得搭理，捧着手里的平板转了过去。 “两个人生闷气呢，霍棪他们去劝了。” 邵一凡起身对着许伟笑了笑，说道：“半路找到的，路虎发现他躲在一棵树后面掏兔子窝，我就带回来了，为了追他，还摔了一跤。” 邵一凡说着把胳膊翻了过来，露出一条十几公分长的血痕，看上去像是树枝一类的尖锐物体划破的，许伟朝他看了看，发现他的身上还有不少刮擦的痕迹。 “这伤口得消毒。”冯大福说着推门走了出去。 许伟朝邵一凡点了点头，上前几步，靠着贾虎对面的沙发坐了下来，探身笑道：“西行记？看到第几季了？” 贾虎歪着头看了他一眼，点点头，说道：“四。” “哦，最新的，那悟空肯定重生了。” “变成人了。” 贾虎说着举起手里的平板，让许伟看了一眼，说道：“我都看完了，到现在也没更新。” 许伟顺势跟他聊了几句，随口问道：“你怎么跑出去的？这么远不累啊？” “不累。”贾虎摇了摇头，无所谓道：“反正也不远，十几分钟就跑到了。” 许伟连忙竖起大拇指赞叹道：“看不出来，你这小体格还挺能跑，路上有没有遇到其他人呢？” 贾虎转了转眼睛，撇着嘴说道：“没，我一点也不喜欢这里，无聊透顶。” 人影一闪，冯大福又推门走了进来，放下小药箱说道：“先消消毒，别感染了。” 邵一凡道了声谢，转过胳膊看了看，说道：“其实也没那么严重，哎，小jiejie……” 邵一凡正说着，风铃一响，齐梦美推门走了进来，一脸怒气的看着贾虎，冷冰冰的说道：“跟我回去。” “我都跟你说了我要去拿平板。”贾虎一脸不在乎，用力的靠着沙发说道：“我不回，我饿了。” “孩子嘛，呵呵。”冯大福对着齐梦美笑了笑，说道：“要不都坐下吧，刚好饭菜也都差不多了，吃完了好好回房间休息。” “是啊是啊。”霍棪说着给身旁的肖潇使了个眼色，随后拉了一把椅子放下，笑道：“消消气，叛逆期的孩子，我小时候可比这叛逆多了。” 肖潇也拉着齐梦美的手低声劝了几句，齐梦美咬着嘴唇，缓缓扯出一丝笑意，虽然脸上的表情还是不怎么愿意，但又不太好当面拒绝众人，半推半就的留了下来。 “有个事儿跟你们说一下。” 许伟抓了抓头发，靠在身后的桌子上，环视一周，沉默了片刻，这才开口：“1号房的孟嘉，死了。” 冯大福一抖，忍不住看向许伟。 “孟嘉？”邵一凡一愣，看向冯大福，惊道：“死了？” 冯大福点点头，唯唯诺诺的说道：“嗯，刚才我们找孩子的时候发现的，割，割腕，肚子上还有一刀。” 听到冯大福的话，齐梦美似乎才刚刚从震惊中清醒过来，脸色一下子变得奇差无比，几步走到沙发边上，拉起贾虎，说道：“跟我回房。” 贾虎脖子一拧，瞪着齐梦美，说道：“不回，昨天我说走你不走，现在谁也走不了吧。” “你……”齐梦美又怒又恼的看着贾虎，用力的咬着嘴唇，双手叉在胸前，往沙发上一靠，两人又生起了闷气。 霍棪回头看了看肖潇，犹豫着问道：“许警官，有什么发现吗？” 许伟想了想，忍不住摸出一支烟，咂了咂嘴，捏在手里，有些模棱两可的说道：“暂时没有什么特别的发现，你们呢？” 霍棪吃吃的笑了笑，两手一摊：“我们上午才过来。” “冯老板，姓陈那个作家呢？陈默，怎么没看到他？”邵一凡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迟疑着问道：“好像从昨天开始就没有看到他。” “陈默？”霍棪愣了一下，看向冯大福，说道：“是你之前跟我们提过的作家吧？来这边找创作灵感的那位？长什么模样？” 冯大福点了点头，说道：“对，是他。许警官，陈作家他平时很少吃午饭，所以中午我就没去喊他。” 冯大福正打算补充，齐梦美突然截住了他的话头：“我们能吃午饭了吗？不能吃我们就先回去了，你们说这些不适合我儿子听。” 许伟点了点头，略带歉意的说道：“不打扰你们吃午饭，我去找找陈默。” 霍棪跟肖潇相互看了彼此一眼，跟着站了起来，说道：“许警官，我也跟你去。” “你留下。”许伟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邵一凡带上你的狗，跟我去一趟。” 霍棪笑了一下，说道：“那我跟肖潇送她们母子回房间吧。” “那也行，就拜托你们二位了。”冯大福连连拱手，望着众人说道：“大家回去休息一下，稍后我会送饭菜到房间里，咱们就不给许警官添乱子了，唉，真是……唉！” 冯大福一声沉重的叹气像是狂风一样，瞬间击垮了玻璃房内微妙的气氛，齐梦美躲瘟神一样拖着贾虎逃了出去，霍棪拍了拍肖潇的肩头，朝许伟点了点头跟了出去。 许伟看向邵一凡，问道：“跟我去找陈默？” “好。”邵一凡应了一声，推门出去，解开套在栏杆上的绳索，路虎顿时精神起来，摇着尾巴顺从的蹲在邵一凡脚边，等候主人出发的指令。 临出门，许伟又退回来半步，转身看向冯大福，说道：“老冯，送完饭菜你也来一趟吧。” 冯大福应了一声，说道：“许警官，一会回来了咱仨不如就在这儿将就将就吧？饭菜都是热的，其他人我等会弄完就送。” 许伟看向邵一凡，邵一凡笑了一下，说道：“我没问题。” “那行，就这么着吧。”许伟下巴一扬，顺手点上烟深深吸了一口，这才迈步走了出去。 二人走远，邵一凡舔了舔嘴唇，左右看看，低声道：“那孩子话里有水分，我碰见他的时候，他正往回走，我们俩回来就走了十多分钟。另外，我们还在树林附近发现一辆车。” 许伟抬眼看了看他，喷出一口烟雾：“说说？” “有点怪，车窗像是被人砸了，里面挺乱的。”邵一凡挠了挠头皮，看着身边的黑色拉布拉多犬说道：“贾虎赶着要回来，我也没来得及多看。” “挂本省牌，黑尼桑，是吧？” 邵一凡点了点头，说道：“后排座椅上扔着几桶泡面，还有些杂物。” “我的车。”许伟笑了笑，说道：“旁边有棵枇杷树对吧。” 邵一凡连连点头：“对，有棵枇杷树。” “车窗是我自己弄的。”许伟说着，指着自己额头上的创可贴笑了笑。 邵一凡也跟着笑了起来，四下看了看，眼神突然变得有些凝重：“我感觉民宿老板可能有问题，或者说他跟1号房那两个女孩之间有问题。” 许伟朝他看了一眼。 邵一凡索性停了下来，看着许伟说道：“许警官，我在冯大福的桌子上看到了吴真的东西。” 似乎怕许伟不相信，匆匆掏出手机翻了一张照片出来：“你看，第一天见面的时候，我其实撞见过吴真，她挺喜欢路虎的，还蹲在地上摸了它，我见她脖子里有一串项链。 这张是我上午拍的，我是去前台拿水，当时我就很奇怪，怎么吴真的项链会在冯大福桌子上。” “我要杀了你！” 两人正说着，一声愤怒的嘶吼突然从不远处的7号房传了过来，许伟面色一紧，转身冲了出去，邵一凡也不顾上再说，一拉狗绳，拔腿奔向7号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