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2 地下的事情（3）

    杰森来自一个没落的贵族世家，少年时在内城居住，接受了良好的贵族教育，时至今日他依旧维持着贵族的矜持，那是小事随意，大事从心的优雅姿态。

    现在他优雅不起来了。

    “鹰……起……看…！！！”杰森大喊，

    安迪没有听明白声音，但男人之间只凭眼神就足够心领神会，他知道队长现在必然在喊他——这时候只有最成熟的冒险者才有资格站出来，老头、女人、年轻小子都得靠边站！

    两人一同艰难地起身，要往发出声音的通道中进去，脚步七扭八歪，他们相视，知道自己的走姿必然和对方一样狼狈。

    安迪撑开双手维持平衡，然后压低身形，“怎么…回事…！”

    火把左右摇摆，火焰不停颤抖，他意识到了什么，手扶墙面，

    石壁的内里传来有韵律的波动，和他的心跳共振，

    彭、彭、彭。

    队长杰森加大音量，试图压过震颤的轰鸣声，

    “不对，不对！是伊米尔之怒，所有人都给我站起来！我们得马上退出去！这样下去大家都会被活埋在这里！”

    收效甚微，除了安迪以外其他几人几乎被这剧烈的变故吓傻了，半蹲在地上不敢动弹。

    石室猛然倾斜，剖解师没有稳住身形，从对面滑过来。安迪本想接住她，但所倚靠着的墙面又剧烈颤动，他的手抓空了。对方直直滑落，手掌冲击他的小腹，随之肩胛骨狠狠地砸到他左胸上，打出隐含深刻技击哲学的连击，一时间安迪疼得龇牙咧嘴，动弹不得。

    “狗屎！……臭娘们！”

    “对不起。”

    “都站起来…走啊！”杰森大吼，他已经率先压低重心移动到了石厅入口的台阶处。

    天顶摇摇欲坠，裹着泥土的一条树根从裂缝处摆下来，砸到安迪两人身侧，碎土块飞溅到脸上，肌肤阵痛。

    老琼斯大叫，“那是什么！”

    “什么…是…什么？”

    树根居然在蠕动，它的尖端位置竖直咧开一条缝隙，从状态看那是它的进食器官，里面一根根rou食动物特有的锐利尖牙微微扩张开来，从外到里密密麻麻好多层，排布规律好比建筑艺术里尖塔上最为诗意的螺旋线。

    老琼斯惊恐地嘶吼，“跑！…那不是树根…地下十多米深的地方怎么可能有树根！”这个喜欢吃跳蚤的老男人竟然还能发出如此高昂的嗓音。

    杰森也看到了那个不知是什么的东西，怪物，他的脑海瞬间卷过几点考量——这里是地下，黑暗环境的生物要么能感知温度，要么能感知震动。

    他擦亮火折子朝怪物丢去，企图以此吸引它的主意，

    “鹰眼！快跑！”

    火折子从安迪侧脸擦过，砸到墙面上，炸得火星四溅。

    在那团火光将要落地之际，怪物后发先至，所有散出的火星全部被它一口吞没。

    安迪没有完全理解杰森和老琼斯的意思，但他感觉到贴在身上的剖解师肌rou僵死，她张嘴了像说什么但却没有发音，面部涕泗横流，涎水从嘴角挂落，本来也算是清秀美人，可现在看上去活像个被关在地下室里养大的痴呆儿。新入行的冒险者常会发生这种反应——那必然是看到了对他们而言、极度恐怖的东西。

    地面依旧在震动，没有时间迟疑，安迪抱紧刨解师脚蹬墙面跳将出去，因为难以稳定重心，两人摔倒在地，翻滚着撞上另一侧墙面。好在杰森及时抛出了绳缆，在将要往回滑落之际被他险险地用左手握住，擦到剥了皮的伤口，剐rou一样生疼，难以发力，只得迅速在掌心缠绕两圈。

    绳缆绷紧，总算还是稳住了身形。

    安迪终于来得及回头看清那怪物，那是从顶端的裂隙里垂落下的一只畸形的触须，浑身铺满了张牙舞爪的细芽，身形像是抽掉了脊椎的蛇一样柔软多变，它痛苦地扭曲着，像是沥出毛巾里的水一样把自己拧作一团，团块不停撞击着墙面，实心的侧壁居然发出沉重的“咚”、“咚”的闷响。安迪可以下断言，人类孱弱的rou体绝对无法承受这样的拍击。

    说时迟那时快，重击手‘笨狗’一个滑铲从对面十米开外的位置冲过来，扯着队长的衣服稍作缓冲，从入口率先跳出了石厅，老琼斯紧随其后。

    队长杰森也跟着他们退出去，“鹰眼！快！快！快！”

    怪物终于解开自己，张口咆哮，吞没的火折子被一口吐出，那玩意已经被它啃咬的细碎了，吐出的是一团飞散的火星。

    这也意味着，血rou之躯被它吞进去的话，除了变成rou糜不会有其他下场！

    “走!走!走!”

    安迪把刨解师先推出去，自己手扶震颤的地面翻下台阶，最后一个跳出石厅。

    接着他看到了最后的瞬间。

    怪物像捕猎的蛇，将自己折叠起来蓄势，身上的细芽雄狮的鬃毛一样舒张开。它对着火光猛地激射出去，如同离弦之箭一般，插在石厅中央燃烧着的火把瞬间泯灭，周围陷入一片漆黑。隐约能听见撕咬木块发出的，尖锐的咔嚓咔嚓声。

    安迪不再回头。

    他们加速离开这处是非之地，跌跌撞撞的扶着墙根，矮下身子，快步直行。

    不知是已经稍微能够适应震动的节奏，还是震动变得轻微了，脚步逐渐变得平稳起来。

    黑暗中有人摔倒了，安迪一把将那人捞起，他捞到了一只手，那是一只纤细，冰冷的手，微微颤抖着，把他的手紧握得死死的。

    前方队长杰森突然擦亮了火折子，他转头看，所有人都是惊魂未定的表情，

    剖解师看了一眼安迪，忽地把他的手甩开，尖叫道，

    “那tmd到底是什么东西！”

    杰森应付道：“是什么的问题等等我们出去再讨论……”

    玛德琳这回是真的发火了：“杰森！你个混蛋，你跟我说很安全的，早知道是这样的情况我才不会跟着过来！那玩意到底是什么！你想害死我，狼心狗肺的东西！我帮你私瞒了多少魔能器官的入账，那些入账能逃掉多少税收。”她对着队长尖叫，用手指抓他的脸，横蛮无理，跟泼妇一样。

    作为资深的冒险者，安迪深知这种危难关头队伍成员之间起内讧是最容易害死人的，他锁住玛德琳，帮着队长杰森解释说：“地底是受到依米尔庇佑的地方，本来确实应该很安全，没人能预想到地下会有这种东西。”

    他其实心想，如果早知会出事这种极有经验的A级团队压根不会带上一个拖油瓶。

    玛德琳冷哼一声，脸色不算太好，大概因为安迪救了她的原因，她总算安静下来，一个人抱住自己紧紧地缩在墙根。

    过了一会，他们听到那里传来轻微的啜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