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叶

    chapter13

    “让让。”

    突然被拍了肩膀，坐在那的高中生弟弟徐徐抬眸，一双大眼睛懵懵地看着正站在座位前的女生，似乎根本没听清她的话。

    女生居高临下地垂眸，明明生了一张干净文静的脸蛋，偏偏刚刚那简单的两个字和举手投足间的随意淡然都像是无所畏惧所向披靡的女强人。

    黎冉正准备再说一次，一道闪电在灰暗的天空中劈了下来，明亮的光线看得人心惶惶。

    隔着半截车厢，她看到老太太突然从座位上站起来，猛地冲到司机旁边，扯着他的衣袖在说什么。

    黎冉的眉心一跳，一阵恐惧和惊慌伴随着闪电过后随之而来的雷声席卷她的全身，令她头皮发麻。

    在黎谦的耳濡目染下，她从小就被迫跟着看了报纸和新闻。以至于在这个情况下，她的脑海里都是之前看到的那些“老头抢司机方向盘导致公交车撞车”、“司机开车不专心致公交车坠入江中”的新闻。

    当务之急，黎冉也顾不得心平气和地和小男生说话。

    她不悦地皱眉，右手撑着座椅前的栏杆，一手撑着男生身后的椅背，一个腾空直接从男生的身前跃了出去。

    高中生弟弟：？？？

    这一气呵成的操作？兄弟你练过的吧？

    “让开！”

    黎冉大喊了一声，奋力拨开人群，冲到车厢的最前面，一把将身材矮小的老太太从司机身边拉开，对着她道，

    “你有完没完！开车的时候不要和司机说话，这是常识你不知道吗？下这么大的雨你就不能让司机好好开车，非得揪着那几块钱把我们全车人的性命都搭进去？”

    老太太被她吼得一愣，反应过来后当即反驳，

    “你一个小姑娘没大没小怎么说话的呢！”

    黎冉没有半点退缩，平时蕴着笑意的双眼此刻含着明显的不悦和愠怒，完全不掩咄咄逼人的气势：

    “我说错了？司机叔叔已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和您好生说话，您非得争那一口面子。到底是谁得了便宜还卖乖您自己心里没点逼数吗？”

    老太太被驳斥的一阵脸红，她下意识看了眼车厢内看热闹的乘客，声音放轻了几分却还是不肯吃亏，

    “说话这么毒干嘛？看着文文静静的一点礼貌都没有！”

    正巧公交车驶过西江大桥，在下一站车站前停了下来。老太太牵着她的孙子赶忙下了车，嘴上还骂骂咧咧的，也不知道是真到了，还是因为羞耻落荒而逃。

    车厢随着祖孙二人的离开再度恢复了宁静，黎冉闭眸深呼吸了一下，方才的惊心动魄过后只觉得浑身疲惫。

    察觉到周围纷纷投来的视线，她连座位都不想走回去了，干脆扶着栏杆站在一旁。

    一连过了好几个车站，车子开始变得空荡荡，公交车碰上晚高峰也堵在了西环一路上。

    趁着等红灯的期间，沉默了一路的黎冉蓦地转身朝驾驶位走了过去。

    出乎意料的是，那里站着一个女人，她正把一个小本子样的东西递还给司机，窗外汽车的尾车灯发出的红光与道路旁路灯暖黄的光线交织在一起，将那人的身影衬得模糊。

    黎冉没在意，走过去站在女人的身侧和司机道，

    “叔叔，需要我给你留个电话号码吗？刚才的事我可以为你作证。”

    不知为何，司机看了眼她身边的女生，又看了看她突然就笑了，

    “你们两个还挺默契。”

    黎冉：？

    司机把一个小本子递给她，黎冉接过之后发现上面已经写了一串号码，号码的前面是工整漂亮的三个字：

    许露阳。

    她当即理解了司机方才那句话的意思，同一时间，身侧穿着长裙的女生蓦然出声：

    “刚刚我也给师傅留了电话。”

    黎冉微愣，循声望过去的时候女生正笑得十分温柔，她道：“你很厉害。”

    已经不知道听了第几次称赞的黎冉闻言也笑了，

    “谢谢，不过是举手之劳，老人家欺人太甚。”

    她的态度很谦虚，并不觉得自己刚刚的那番作为有什么值得夸奖的。

    见她推辞，许露阳也没有在意：“其实在座大多数人的内心应该都会有想要上前阻止的冲动，只是他们缺乏勇气又或者缺乏自信，所以选择袖手旁观息事宁人。你的勇气难能可贵，值得称赞，不用客气。”

    黎冉：......这熟悉的教导主任发言是怎么回事？

    话落，司机也毫不客气地朝她竖了大拇指：

    “这姑娘说的没错。现今社会像你这样正义果敢的女生很少，今天真的谢谢你了！”

    黎冉写完号码，一连被两个人夸，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莞尔，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今天的事您也不用担心。专心开车，我会尽我所能帮助您的。”

    她刚说完，红灯进入倒计时，司机谨记她的话朝二人摆了摆手，

    “好了，快绿灯了，你们赶紧回到位置上吧。”

    黎冉没说什么，只是和身边的女人互相对视了一眼，便扭头回到自己的座位。

    由于临近终点站，位置空缺得很多。许露阳跟着黎冉，最终在她对面的位置坐了下来，温婉的脸上依旧挂着淡淡的笑容。

    她看着黎冉，有些不确定地问：“你是漫画家展颜吗？”

    黎冉微愣，漂亮的眼睛闪过一抹错愕。

    说实话，大学时刚开始画漫画那会，荣燕让她偶尔来个直播拉拉人气，她也是照做并且效果很好。

    但事实上毕业之后因为工作很忙，关于直播的事情也已经取消。在这个流量遍地，长江后浪推前浪的社会环境下，漫画作为一个旁支产业，并不会在微博上掀起什么大风大浪。

    尽管《蛰伏》的热度席卷全球，也上过几次微博热搜。但公司的保密力度很强，在作品上和她保持一致想法：

    希望粉丝更注重她的作品而不是她这个人。

    所以按理说，她的照片流传度并不是走在大街上就能被人认出来的程度。

    她思忖片刻，才平静出声：“我是。”

    闻言，女人似乎是松了一口气。她整理了一下情绪，语气温和，

    “我是西江一中的老师，我班里有个学生是你的骨灰级粉丝，她不小心把你的照片夹在了作业里，机缘巧合，我也认识了你。”

    许露阳轻轻敛眸，说话时落落大方的模样不难想象到她在工作时的专业。

    “她是个非常腼腆的女孩子，但那天她在我面前谈论你时流露出的崇拜和欣喜是我在她眼中从未瞧见过的。你是她的偶像，她的梦想就是成为和你一样优秀的漫画家。”

    她顿了顿，眼里漫上点点笑意，“而今天认识你，我很庆幸她的偶像是个如此优秀善良的人。”

    黎冉的胸腔涌入一阵温暖，还记得荣燕第一次见面时问她：

    “为什么要画漫画？”

    当时那个青涩的女孩笑着道，

    “因为我喜欢，这是我喜欢的事情。只要还有一个人在看我的漫画，我就会一直画。”

    现在，面对许露阳的转述，黎冉眼眸一弯，纵使窗外乌云密布，大雨漂泊，此刻她的内心却犹如阳光普照般温暖。

    “谢谢，我很开心。”

    两相沉默，许露阳有些歉意地端坐几分，转而道：

    “虽然有点唐突，但我能麻烦你给我签个名吗？现在是高三，如果收到你的祝福我相信她一定会备受鼓舞。”

    黎冉敛眸：“可以。”

    见女人准备拿纸笔，她直接抬手摁住了她的动作，“不用拿了，许老师在西江一中任职是吧？”

    许露阳不解她的问题，默声点了点头。

    黎冉：“签名我会完成，届时我会带着签名书一起过去的。她如此诚心诚意，我也得将心比心，认真对待。”

    听出她话里的意思，许露阳有些诧异地笑了，

    “谢谢你！”

    路灯暖黄的光落在女生的身上，忽明忽暗，黎冉看了眼窗外奔流的汽车，不紧不慢道，

    “不用客气，我也想当面谢谢她，谢谢她那么喜欢我。”

    谢谢她，在这个尘世喧嚣的世界里，给了我画漫画的理由。

    ——

    夜幕降临，后夜的温度比白日降了不少。

    廉晟居高临下地观察脚下村庄的动静。和华灯初上的城市不同，这个点的偏远村庄早就进入了温柔乡，被黑暗无声笼罩。

    他抬头看了眼头顶明亮的月色，垂落在身侧的指尖微微触碰着身上冰凉的布料。一下两下的轻轻敲打，直到第三次落下的时候，视线范围内的村庄猛然出现了光亮。

    突兀的光芒打破了夜的寂静，左右相隔甚远的两处人家一前一后地亮起灯光，颇有几分欲盖弥彰的混淆意思。

    耳麦里，传来队员刻意压低声音的询问：

    “廉队，哪处？”

    埋伏在山林里的每一个队员都很清楚，只有其中一处会是交易进行的地点，而剩下的一处无非是声东击西试探他们的陷阱。

    倘若判断错误，只会暴露他们的位置和目的，给对方时间准备反击；然而即便判断正确，也会在分辨上追求过分精准而错失抓捕的最佳时机。

    无论是哪一者，都对他们很不利。

    廉晟眼眸微眯，如鹰般锐利地双眼在夜色下阴冷无比，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波动。

    他的目光在光源的亮处略一停顿，几乎没有片刻犹豫，平静出声：

    “右边，左边是障眼法。”

    郑和临离得不远，当即质疑他的回答，“右边？左右两处光暗分明，右边明显更亮。即便是交易，确认交换货物的步骤在光线暗处也可以轻易进行，何必选择容易败露的亮处？”

    他话音一出，包括黄述在内的其他队员都迟疑了动作。看着前方那个高挑笔挺的身影，他们静静地等着耳麦里的回答。

    不料，廉晟只是淡淡睨了郑和临一眼，神色依旧凛然，未见半分动容，

    “人的眼睛若长期处于黑暗之中，会产生暗适应，眼睛对光的敏感度增强。因此在触及光源时，会下意识地寻找眼睛能够先行适应的方向，从而干扰你的心理影响判断。”

    村庄里唯二的光源细微地渗入山林，透过纵横交错的枝丫和树木，落在男人的左肩处。

    他的身形很正，声音一如既往地淡漠，分析地井井有条，

    “两处光源，左边更暗。他们利用这一点，会让我们顺着第一直觉影响的心理因素判断左边为交易地点。当然，你说的没错，纵使是枪支交易，只要微弱光芒就可以判断。”

    说到这，他突然哂笑一声：

    “可若枪支交易只是个幌子呢？”

    “什么？”

    郑和临怔了一下，有些错愕地不敢相信自己刚刚听到答案。

    廉晟垂眸盯着视线范围内的村庄，语气闲然，

    “你不觉得此次交易很奇怪吗？”

    “国际掮客办事最忌惮触犯中国领土，然而为什么只是一次简单的枪支交易，奇杰拉会派自己的心腹前来？”

    从白天勘测地形的时候，廉晟的心中就一直有一个疑惑横亘在那。

    大规模的运输势必要在夜间不引人注目之际进行，即便是雨水冲刷，也会留下一二痕迹。

    为什么山林的道路上，除了他们不见任何一个人的脚印？

    然而当看到阿诺的时候，所有的不解都在顷刻间得到解释：

    “因为交易是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