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章

    转眼过去大半年,深冬，美国大学的圣诞假期来临了。

    和纪驰一起搭飞机回国的那天，帝都迎来了初雪。而容州和南加州一样,是长年不见雪的。

    多年前,纪驰举家迁到了魔都,这次跟着俞橙回容州，就是为了见见俞橙的父母。

    暑假的时候纪驰已经拜访过他们一次，但这次,来的不仅仅是他一个人,还有他的亲生父母。

    前因后果说起来很复杂，归根究底，是因为俞橙爹妈不放心俞橙和一个从不透露家世的男孩子在一起,他们想要更多地了解纪驰的家庭。

    纪驰原想叫裴阿姨来的,可裴阿姨明显太年轻，到时候肯定还会谈到纪驰的生身母亲。

    裴阿姨也劝纪驰,都是独当一面的男子汉了,心中不要还有过不去的坎。

    “媳妇儿，我们要不要提前和叔叔阿姨通一下气？”

    他亲妈毕竟不是普通人,万一俞橙父母反感娱乐圈中人,他也能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俞橙很果断：“不需要。”

    她心里有小九九，连纪驰都不告诉。

    平安夜。

    纪驰提着从美国带回的保健品，顶着南方湿冷的北风赶往俞橙家。

    进屋后,小姑娘帮他脱下外套，眼睛亮闪闪的，小手藏在身侧偷偷捏他。

    几天不见,纪驰也甚是想念。

    “叔叔阿姨好。”

    俞母热情地迎上来：

    “小纪,过来喝杯热茶暖暖胃。”

    一杯温暖的红茶下肚,周身寒气瞬间驱散干净。

    纪驰走到正在看书的俞父身边，毕恭毕敬：

    “叔叔，您的腿脚最近怎么样？”

    “还可以。”俞父对他仍是那副不咸不淡的样子，“你往旁边站站，挡我光了。”

    俞橙挽着纪驰的手，将他拉到一边，问：

    “纪叔叔和云阿姨什么时候来啊？”

    “我也不大清楚。”

    另一边，俞家一对老夫妻也在咬耳朵。

    “你就不能和人小纪好好说话啊？”

    俞父：“我这是在磨炼他，一般离婚家庭的孩子脾气都有点古怪，你不想橙橙以后受委屈吧？”

    “歪理。”

    俞母懒得理他，起身进厨房继续准备饭菜。

    大约十来分钟后，纪驰父亲到了。

    他一路风尘仆仆，手里也拎着两大提名贵茶酒。

    俞橙和纪驰瞧见他，不免眼前一亮。

    纪驰父亲平日里的衣着打扮甚是懒散，同样款式的毛衣和棉袄穿来穿去，很少买新的，也不怎么注重打扮。

    而今天，他不仅换了件版型周正、衣料精致的呢子大衣，里头配的衬衫也是熨烫过的，十分平整服帖。他的头发明显梳理过，利落地拢在额上，就连眼镜都换了副金边，整个人清贵庄重，颇显气质。

    毕竟是明星出身的男人，认真拾掇一番，身材样貌中依然能窥见往日神采。

    纪泉把礼物递给纪驰，和亲家们握手问好之后，这才脱下脸上的口罩。

    俞母瞧他两眼，顿时双目圆睁，深吸一口气：“明......纪驰爸爸，有没有人说过您长得很像十多年前很红的一个演员？”

    纪泉笑起来，神色平静：“明轩是我的艺名，很久不用了。”

    俞母险些晕厥过去。

    还记得俞橙六七岁的时候，她不过三十出头，每天下班回家净爱看些八点档电视剧，其中有一部当年红透半边天的，男主角帅得人神共愤，俞母对他很是痴迷，连带着看自家老公哪哪都不爽。

    人到中年，却有机会现场零距离追星，俞橙妈妈在纪泉面前宛若十七八岁的少女，这让俞父心中郁闷，待客的脸色也不那么好看起来。

    纪驰捏捏媳妇儿小手：“阿姨开心了叔叔又不开心，这怎么办？”

    俞橙朝他递去一个放心的眼神：

    “等等看吧，过会我爸自然就好了。”

    俞橙心中有拿捏，大约几分钟后，纪驰妈妈到了，她便拽着纪驰站一边看好戏。

    云淼今日的打扮也和往日不同。

    她上身是保暖厚实的米色高领毛衣，下身穿一条浅咖色灯绒芯长裙，一头飘逸鬈曲的长发尽数绑在脑后，脸上的妆容也是极淡极素的，远远瞅一眼，完全是温婉知性的妇人模样。

    尽管妆容素净，但当她摘下口罩时，过分明艳的五官还是令小小的房屋蓬荜生辉。

    “我和你说过，云阿姨是我的偶像吧？”俞橙轻声对纪驰说道，“很多云阿姨的电影我都是陪我爸看的，我爸年轻的时候还买过云阿姨电影的海报，就贴在我家墙上呢。”

    纪驰呆呆看着眼前脸色红润，殷勤得不像俞叔叔的俞叔叔，心中感慨万千。

    敢情俞橙一家子都是饭圈迷弟迷妹，他亲爹亲妈这是给他送神助攻来了。

    接下来的饭局，自是无比和谐。

    两家亲长无不喜笑颜开，明明见面的意图是讨论俞橙和纪驰的未来，可他俩似乎被完全忽略，爹妈们有话只问亲家，饭桌上觥筹交错，好不快活。

    唯一一个小小插曲，是纪驰在吃饭的时候顺手给云淼夹了一筷子菜，又喊了声妈，云大影后霎时绷不住了，赶忙起身进洗手间抹了把眼泪。

    这场温馨愉快的饭局最后演变成为订婚现场，俞父终于松口认可了纪驰这个女婿，也同意他俩在俞橙博士毕业后就结婚。

    直博学生的读博时间足足有五年，可不是那么容易熬的。

    鉴于纪驰工作的危险性，俞橙总担心他在国外不安全，时不时夜半做梦梦见纪驰被警.察抓走，然后哭着醒来抱住他，让他赶紧回国内躲着。

    比起待在国外活动，频繁地跨境过海关更危险。因此纪驰若陪在俞橙身边就会陪很久，若有事回国了也会待一阵再出来。

    俞橙读博的第三年，纪驰工作繁重，开春回国一次，夏末才再来美国，待了不到一个月，陪俞橙过完中秋节后又有事必须让他回去领头完成。

    眼看着要入冬了，最近快两个月，俞橙常常联系不上纪驰。

    纪驰碰到特别棘手的活儿时，能不眠不休连坐在电脑前处理三天三夜，如若情况特殊，还会切断对外界的一切联系，只留下最需要的设备通过海外不断变化的ip信号源来连接网络。

    十一月初的这几天，俞橙非常迫切地想和纪驰说话。

    上周末，她去医院体检的时候，发现自己竟然怀孕了。

    大约是纪驰走之前的最后一天，他说将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回来陪她，因此那天晚上情意浓浓，运动得比较猛，俞橙当时就感觉安全措施似乎有点撑不住，后来纪驰甩手扔垃圾桶，她一整天腰酸背痛，也忘了检查。

    上个月姨妈的确没来，俞橙例假不是太准，因此没注意，这会在医院查出来，肚子里的小生命都快两个月大了。

    俞橙当然不敢告诉爸妈，但她非常想对纪驰诉说，非常想知道他的心情。

    连续几日联系不上，她体内的孕激素指数持续攀升，刺激得俞橙无论耐心、脾性都发生了非常大的变化。

    孕妇易怒，又易心焦，俞橙只觉得一日一日心内的火蹭蹭往上烧，完全无处发泄。

    他是不是以为，我已经被他拿捏得透透的，以后就不用管了？

    他是不是以为，双方父母都认可了，感情愈发稳定，他就可以不像以前那般在意我了？

    这怎么能行！

    心内的怒火最终烧到头顶，俞橙恼了，从纪驰的别墅卷铺盖搬走，住进南辕北辙的一家酒店里。

    走之前，她在别墅一楼客厅的沙发上放了一张医院b超化验单。

    俞橙买了台新手机，插上新卡，除此之外所有电子设备都堆在她最近实习的研究所里，绝不会带回酒店。

    时间一天天过去，俞橙惊讶地发现，她体内因怀孕产生的激素竟然能让她始终维持在非常生气的状态，丝毫没有妥协退让的心理。

    太牛逼了。

    俞橙对新的自己感到敬佩。

    这样对纪驰不闻不问，同时拒绝他一切联系的状态持续了将近十天。

    又一个明媚清凉的早晨，俞橙的内心活动已经升级到了就这样吧老死不相往来好了本橙子自己也能生下这个孩子然后养大成人并告诉他他的父亲就是个拔吊无情的死渣男。

    肚子还未显怀，俞橙行动也自如，一大早便赶到研究所开始新一天的工作。

    她并没有太严重的孕吐现象，只要不闻味道过重的东西就没问题，但研究所里的工作繁琐又费脑，俞橙时常感觉精神头不足，工作的效率也明显降低。

    大约下午五六点钟，俞橙眼皮直打颤，忍不住趴在桌上进入梦乡。

    “俞橙，俞橙。”

    不知过了多久，俞橙被加班的同事摇醒，悠悠然睁开眼。

    “公司电脑全中病毒了，系统瘫痪，什么也做不了，赶紧回去休息吧。”

    随后，该同事又疑惑道：

    “我怎么觉得这个景象似曾相识，好像在新闻里看到过一样。”

    俞橙猛地抬起头，环顾四周。

    室内灯光全熄，实验室里所有电脑齐齐闪烁着阴森的蓝光，胡乱飞舞的代码中反复出现一个单词：

    hurler（投手）。

    此刻，该同事终于震惊地发现：

    “天呐，该不会中了投手病毒吧？”

    俞橙：“我也......不太清楚呢。”

    “我们小小研究所何德何能，又不是搞核能也不是搞航天的。”同事万分不解，“谁会对一个钻研基础科学的研究所下手？他的目标是诺贝尔奖吗？”

    俞橙装作无奈地摇了摇头。

    同事离开后，她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呆站了一会，认命地拿起手机。

    新买不久的手机在她解锁的那一刻瞬间黑暗，屏幕上跳出一句英文：

    【honey，youha-vecaughtme】

    也就几秒钟的时间，俞橙被人从身后抱住。

    男人的声音低磁悦耳，话语间隐含着并不掩饰的激动：

    “媳妇儿，我好想你。”

    俞橙侧过脸：“我可不想你。”

    “小橙子生气了？”

    俞橙噘着嘴，不语。

    “是不是你弄妈妈生气了。”纪驰温热的大掌抚上女孩腹部，“肯定是，等你出来，当心你爹我揍你。”

    俞橙不禁扑哧一笑：“有你这样当爹的吗？”

    纪驰看媳妇终于笑了，忍不住在她唇上啄了一口：

    “我现在就想扛着你回国领证。”

    “想得真美。”肚子里有宝宝撑腰的俞橙可不容易消气，“你到别处找老婆吧，最好能找到那种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一年一次鹊桥相会，其余时间互不打扰，你若安好便是晴天你若不好就去太平间。”

    纪驰可被她这一串伶牙俐齿唬住了。

    这可不像曾经只会念经的书呆子小同桌。

    孕期的女人不好惹，果然是真理。

    可他纪驰也不是吃素的，他还有绝招。

    “媳妇儿，我好累。”纪驰两只胳膊搂住媳妇的腰，钢筋似的牢牢环绕，“我快三天没睡觉了，来找你之前就通宵，看你不搭理我我也不敢睡，早晨第一班飞机赶来这儿，全程没合眼，就想找到媳妇磕头认错。”

    俞橙眨眨眼：“你倒是磕呀。”

    纪驰用那双琥珀色的深邃眼睛勾魂似的望着俞橙，然后缓缓闭上：

    “我好困，先让我抱着媳妇睡觉。”

    “喂喂。”男人埋着脑袋直往她肩窝蹭，俞橙被他逼得坐到桌上，慌道，“这里是研究所......”

    纪驰：“老子想睡哪就睡哪。”

    室内很暗，窗外不远处的霓虹浅浅淡淡印在男人英俊白皙的侧脸上。

    他闭着眼睛，睫毛随着呼吸轻颤，在眼窝投下极淡的阴影。

    俞橙忍不住伸出双手，环住他的腰身，抱紧。

    谁能想到，年少时贪睡的少年和他身边老实无趣的少女，跨越了漫长的时光，经历了无数的风雨，仍和年少时一样，一个困倦疲惫地睡着，另一个偷偷摸摸地打量他，两人不需要说话，仅在这平稳舒适的宁静里，仿佛就能看到很远、很远的以后。

    何其幸运，我的同桌是你，未来也是你。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