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彩舆迎新娘途逢恶虎 香车随宝马私走娇龙
娇龙!现在咱们先找个地方避一避,过两天再想办法。你先别伤心,别想寻死,玉娇龙拿定了主意要嫁鲁翰林,是谁也拦不住。下马吧!喘喘气儿,我先带你找个地方歇一歇去吧!” 罗小虎这时面如白纸,气息喘得极为急促。他听了刘泰保的话,要下马,但不防头往下一栽,整个身子摔下马来,同时由口中喷出飞泉似的鲜血。刘泰保赶紧过去将他搀扶起来,叫路旁的行人帮忙,搀他到离着大道很远的一株柳树下去歇息,并把马和驴也牵过去拴在那株树上。刘泰保望着罗小虎不住地笑,并说:“你这样刚强的一条汉子,竟为玉娇龙伤心成了这个样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呀?你是个绿林英雄,她是个深闺小姐,她怎会把你给迷住了?”罗小虎却如一只死熊似的,躺在那里,胸脯仍然急急地喘,话也不愿多说。 此时,虽然也有耕地的农人过来看他们,但却没有官人追到,因为这里距离德胜门已有二十多里。而且城中不过是惊扰一阵,只在两三个官人的帽子上、衣服上中了小弩箭,并不要紧;轿子也被射了几支箭,并没射透。新娘玉娇龙丝毫无恙,穿戴着凤冠霞帔,在轿中安然坐着,并未受惊吓。于是玉大人气愤愤地吩咐仍然起轿,并说:“等我把女儿嫁出去,我要杀尽了北京城的流氓,然后我也死!”鼓乐又奏,仪仗纷纷,并有官兵护送,轿子又走了。 这时街上十分清静,看热闹的人早就惊跑了,那些抡着梢子棍搅乱的流氓,也都四散无踪。这队娶亲的仪仗严肃地前行,虽有官人押护,可是那些打灯的、抬轿的,仍然个个提心吊胆,惟恐有冷箭飞来,所以都走得很快,不多时就到了西城鲁宅。 鲁家的宅院比玉家还要广大。鲁侍郎为官半生,寅友甚多,新郎鲁君佩又有不少的同年,都很早就来了,所以比玉宅里还要热闹。女眷也来了不少,都等着要看新娘,看看这位京城闻名的美人玉娇龙小姐。所以轿子一到,大家就欢狂了;但是又带来了刚才在玉宅花轿出门之时有莽汉发箭的消息,有的人听了,就吓得目瞪口呆。同时新郎鲁君佩去的时候是欢欢喜喜,如今回来却气得胖脸发紫,一点笑容也没有。 随轿来的几名官人,一来到就严守大门,并请宅内上下都要加小心,莫要混进闲人去,所以更把大家的一团高兴吓散了。有些人还勉强笑着,说吉利的话,有些人却已坐立不安,有些人又纷纷谈论,说:“玉大人得想办法,闹了有半年多了。这次事情之后,再捉不住强盗,再斗不过刘泰保,那他不用辞官,他的官也自然就干不成了!”却又有刚才随轿子从玉宅回来的人,朝他暗暗摆手,向他的知己人悄声说:“全不是那么回事!这与刘泰保毫无相干!刚才那凶汉在肇事时,骂的话清清楚楚。干脆,才娶来的这位新妇,在新疆时就……”这人说话的声音极小,但那个刚才还说捉强盗的人一听完,就吓得赶紧避席而去。 堂上此时新郎新娘正在拜天地。过了些时,就开了晚筵。新娘玉娇龙梳着两板头,穿着绣花衣裳,由丫鬟仆妇随侍着,又挨着桌子为众宾客敬酒道谢。这样雍容华贵美丽的新娘谁看见过呀?谁能相信,刚才曾有个莽汉,以箭射轿,指着她的名字大骂?玉娇龙低着眼皮,不像害羞,也一点儿不像为刚才的事而惊忧,她只是有一种凛然的令人不敢正眼去看的威严态度,如寒梅,如冷霜。 她斟过了谢酒,便被丫鬟仆妇送回了新房。新房是五间很大的房子,此时明灯四照。最东首的一间是洞房,红灯映着红门帘、红帐褥,艳丽得如同花坞一般。新娘一进洞房,就叫丫鬟吟絮向外面说:“我们小姐头痛,要上床去歇一歇,请太太、奶奶、小姐们在外屋说话吧!别进里屋!”一般女客的来头也都不小,见新娘这样大的架子,就都不高兴,有的摔了几句闲话就往外走。 此时天色已晚,男女宾客多已走去,只有一些至近的亲友还在客厅中畅谈。新郎鲁君佩刚才是有些烦恼,此刻却又十分高兴了。他挺着大肚子,一个人跑到书房里,抠着脑袋,拿着笔去作“催妆诗”。他刚写好了一两句,这时忽然院中就乱了起来,他连忙放下笔出屋,却见灯影之中,许多的人都往新房去跑,并有人嚷嚷着说:“新娘哪儿去了!新娘不知往哪儿去啦!” 鲁君佩吓了一大跳,也赶忙往新房里去跑,就见屋中人很是杂乱,个个惊慌,都说是怪事。同时有两个仆妇由洞房中抬出来一个丫鬟,这丫鬟正是吟絮,目瞪口呆,手脚都不能动弹,如同服了毒,又似是中了风一般,因此众人更惊慌了。 这五间屋子全没有后窗,不知新娘是如何走的?新娘的衣服全都乱放在床上,床上有一片鲜红的血,倒像新娘是被谁杀害了似的!可是往各处去检查,却别无痕迹,守门的人也说没有看见新娘出门。鲁君佩急极了,赶紧命人套车,亲自到玉宅去通知。 这时就约有二更天了,黑夜沉沉,京城气氛严肃,家家都已关门闭户,只有鲁宅和玉宅两边的人来回坐着车、骑着马跑。玉宅里,玉大人闻讯,是气得几乎昏晕了过去,只是顿脚,说:“果然是这样一回事!唉! 唉!”此外他什么话也没有,一点表示也不做。玉二少爷也甚惊异,赶紧劝他父亲勿忧,并且伺候着,也不敢离身了。 玉太太因今天女儿出阁,本来是又悲又喜,更因白天有人搅乱之事很是生气。忽然听说了这事,她赶紧就来到鲁家,一见床上血迹,就哭了起来,说着:“龙儿呀!我的多灾多难的可怜的女儿呀……”她因这片血迹,就断定鲁家是把新娘害了。并认为害死的原因,就为白天有疯汉撞轿,鲁家的人疑新妇不贞,但又不能退婚,所以才出此下策,杀人灭迹;并逼着陪房丫鬟服了毒,以图灭口。 鲁家是极力争辩,说:“这是绝没有的事!无论是谁家,也无论是大门小户,谁能娶了新妇当天就害死的呢?再说,即使因白天的事,男方起了疑心,不愿意了,但也绝没有害死新娘的道理呀!” 幸亏这儿还有几家至亲没走,就出头为两家调停,并且说:“两家虽是新亲,也是老亲,又都是现在朝中的大官,京城中的赫赫门第。无论新娘是怎么样了,倘若声张起来,这件事可是愈闹愈大;不但两家的门庭都不好看,朝廷都许要出来干涉、降罪,外面的谣言不知更要有多少了!不如先把事情瞒着,就说新娘因为娶的这天突然有疯汉搅乱,吓病了,失了魂,所以不能圆房,不能回门,也不能会一切的亲友。同时再暗中去寻访新娘的下落或是等到那丫鬟吟絮的病好了,能够说话了,再向她追问当时的情形。” 玉太太细想了想,也没办法,鲁宅的人更不愿把事情传出去,只好就依着亲友的调停,暂时把这事情遮掩住,并把知情的仆人都嘱咐了,拿赏银买住了,无论是谁,都不许把事情传出去。玉太太回到自己家中,含泪告诉了玉大人,玉大人依然是顿足叹气,一句话也不发,并且不许别人在他耳畔提说此事。二少爷又安慰母亲,当夜阖宅不安。 次日,玉大人就没上衙门,提督衙门的人都知道正堂大人是昨日嫁女,累着了,病了,连客也不见了。宅内寂静萧寥,只有棚铺的人来这儿拆棚、卸彩子,乞丐们在坡下等着厨房把昨天的残肴剩饭拿出来给他们。鲁府那里也是如此,不过新郎鲁君佩是一夜也没有睡觉。第二天清晨,他就急忙忙地到了顺天府衙门,见了府尹大人,秘密地谈了半天。随后府尹大人就派了几名精明的班头,四出寻访缉拿。 纸里包不住火,北京城的闲人多,耳朵又都长。虽然当事者,连衙门里都把事情压得很严密,可是茶寮酒肆之中,依然有人在窃窃私语,说的是鲁翰林家跑了新娘,玉正堂家丢了姑奶奶之事。他们说的有根有据,画龙点睛还带着画蛇添足;并且说也是昨夜内,铁贝勒府中也出了一件惊人奇案,那口宝剑又丢了。 原来铁府中自从那口青冥剑被人退还之后,铁小贝勒就将剑悬于自己的卧室之中,离着寝床不远。铁小贝勒向来独宿,外间彻夜点着灯,窗外永远有两个侍卫防守。昨夜也没有什么动静,可是今晨铁小贝勒起身一看,宝剑忽又不翼而飞。 这样的事发生于寝室中,铁小贝勒便有些凛惧,并且震怒,便饬命内外城各衙门限期拿人、追剑。因此街上缉骑乱走,人人恐慌。两件事在同夜发生,全是这么怪异,街上的流氓土痞就全都敛迹,茶馆酒肆的生意这些日倒显着清淡了。同时,最出风头的一朵莲花刘泰保当然也不露面儿了。他的媳妇蔡湘妹整天跟街坊的妇女抹牌,也不管她丈夫的下落。 刘泰保确实没在北京,那天,疯汉用箭射玉宅的花轿,刘泰保在里边一搅,疯汉跑了,他也就再没有了踪影。因此人人都疑惑上他,传言是:刘泰保买出了疯汉,大闹玉宅的喜事,没搅成;他又拐走了玉娇龙,撇下他的“原配”,小狐狸玉娇龙又帮助盗去青冥剑。铁小贝勒跟邱小侯爷要出头调解玉鲁两家的纠纷,德啸峰已派人往江南请李慕白来京办案。 传言愈传愈离奇,表面上京城仿佛没有什么事,其实暗中已是满城风雨,紧严之极。一到傍晚时,玉、鲁两宅附近及铁贝勒府那一带,就断绝了行人。 距京城不远,卢沟桥迤西,西山的山峪之中有一小村,地名叫桃花峪。这时,峪中千万株桃花,已零落殆尽,但地下还留着一片红英。村中四十多户人家,其中有一家姓章的,家道本来很穷。章老儿六十多岁了,早先曾在城里玉宅打过更,并把个小女儿卖给了玉宅做丫鬟。后来玉宅的全家往新疆去做官,他那个小女儿也被携带了去,他却回到乡下来务农。种着有十来亩地,还有个二十来岁的长子,过着极俭朴的日子,他那个往新疆去的女儿却与他们早就断绝了音信。他们多年也难得进城一次,所以也不知玉宅的主人究竟是回来了没有。 这一日,是玉娇龙在城内失踪的前四天,忽然他那女儿竟坐着骡车归来,穿戴得很阔,带着两份铺盖、几只大包裹,另外还有一只大竹篮子。 章老头夫妇几乎不认识他们的女儿了,他女儿就说:“我就是十年前被您卖在玉宅里的那个女儿,在玉宅这些年,是专伺候小姐。小姐给我起了一个名字叫绣香,我跟着小姐在新疆住了八九年,小姐待我很好。现在是因为小姐要出阁了,不愿叫我陪房过去,当一辈子的丫鬟,所以才打发我回来;并给我找了个女婿,姓龙,是甘肃人。他在甘肃有买卖,他家里也很有钱,一半天他就要来接我,我就要跟他走了。” 说着就打开她的铺盖卷,被褥全都是绸缎的,并且很香。又打开那只竹篮,里边却卧一只长毛儿的白猫,鼻梁上有一块黑,很好看。绣香就赶紧叫她爹到外面去买猪肝,好给这猫儿拌饭吃,她管这只猫叫作“雪虎”。 这个多年没回家的姑娘一旦归家,而且又这么阔,简直是这个偏僻的小山村内突然来了一位贵人。一时,妗子、姑妈、本家的老祖母和邻居们就都来看她,问她宅中的事,她却不大细说,只说她夫婿就要来了,就要带她走了。因此,亲族邻舍又都等待着要看她那位女婿。 绣香在这里住了几天,她就梳成了汉装的少妇的头髻。她的脚在家里时本来缠过,虽在旗人的宅门中做了多年的丫鬟,放了脚,可是穿了尖头儿的坤鞋,还看不出是大脚来。这几天,她就把带来的一大匹缎子,毫不心疼地剪下来一块,天天就坐在炕头做鞋。鞋做成了,到第六天上午十时许,她的女婿果然来到。她这个女婿原来长得比她还俊,年岁也跟她差不多,细高的身量,穿着一件蓝绸子的夹袍、青绸裤,系着丝线腿带,穿着双喜缎鞋;辫子很长,是又黑又亮,前面露出一点儿青头皮儿,像是新剃的。 这位“姑爷”见着丈人、岳母只是作揖,并不叩头,连手中的马鞭子全都不放下,就要叫绣香跟着他走。绣香也仿佛看见女婿一来,一刻也不能在家里待了,就给她父亲留下五十两银子,随着她的女婿出了门。 亲族邻居的都挤着门看,说:“哎哟!两口子怎么都这么俊呀?真是玉女配金童呀!”柴扉外早停着一辆车和一匹青色的健马,马上鞍鞯鲜明,并有一口宝剑。那辆车,据赶车的人说,是这位大爷由卢沟桥雇来的,讲明拉到石家庄。 当下章老头和他的儿子,替姑爷和姑娘往车上搬行李、包裹。那只猫,姑娘说是姑爷的心爱之物,也一定要带走,连猪肝拌饭都装在了篮子里,它还不住地咪咪直叫。绣香坐在车里,向她的爹娘擦了擦眼泪,姑爷骑上了马,拱手说:“再见吧!两年之后我必要带着姑娘回来!”于是车走了,马随着,轮蹄碾转着地下的红英,丝鞭在春风里掠动,一霎时,这一对璧人就离开了山峪。 赶车的跨着车辕,还跟骑马的大爷不住地说话,问说:“大爷您贵姓呀?”大爷回答说:“我姓龙。”声音是很细,这位大爷倒有点儿像京城中徽班里著名的小旦。赶车的又问:“您就到石家庄吗?家住在石家庄吗?” 大爷却摇头,说:“不!我们还要进娘子关往山西去呢!到石家庄换车。你要能往远处去,我们就不用雇别的车了,拉我们到嵩山。”赶车的却摇摇头,说:“不行,我们至多送您到磁州,远了我们不去。” 车马向着西南行走,正午时在半路打尖,再往前进,当日就过琉璃河到了高碑店。因为天色晚了,便找店住下。赶车的就跟那位大爷支钱,大爷说是没有零钱,随手就给了一块银子,嗬!足有二两重,这位大爷真阔。他又叫店家煮鸡,不吃粗粮食,一定要吃白面。 店家把一盘白煮鸡和特意由外面买来的白面馒头、两份碗箸送到房中。这小店的屋子本来是很简陋的,墙上悬着一只黑砂碗菜油灯,可是土炕上却铺了闪缎的被褥。黯淡的灯光之下,照着两个浑身绸缎、齿白唇红的俪影,大爷正在炕上逗猫呢。大奶奶真是个贤德的媳妇,不用店里的脏筷子,人家自己带“匙箸”;她打开两个乌木的扁长匣子,里边是调羹、筷子、叉子、小刀全都有,都像是白银的。大奶奶撕鸡、切馒头,恭谨得像个丫鬟似的伺候着大爷。大家都不禁咋舌,心说:这么阔?在路上还这样铺张?这条路又不平静,一个年轻人带着个媳妇这么个走路法儿,可真非出事不可!但是又见大爷的宝剑不离身,却又像是会点武艺似的。将近二更之时,屋中就熄了灯,小夫妻睡了,隔窗连鼾声都听不见。 这位大爷逢人便自称“龙锦春”,其实她就是在京城鲁宅失踪的那位新娘玉娇龙小姐。玉娇龙本不愿意离开她的父母,假若鲁君佩人才略好一点,她也可以安心下嫁。但鲁君佩的人才却是那般不济,所以在婚期之前,她的芳心中曾交战了许多次,结果认定是非走不可。 她自己的事情一向都瞒着人,碧眼狐狸又死了,身边更无一个人可以说。但是,丫鬟绣香是她最亲信的,而且她也明白,她的诡秘行迹也被绣香看出来过两三次,绣香只是不肯说出罢了。所以,她就把自己会武艺,自己不愿嫁鲁翰林,自己要出走的事,详细地都对绣香说明了。绣香流着泪,说是:“我愿意跟小姐走,沿途我服侍小姐!” 玉娇龙于是又同绣香秘密计议,就在婚期的前几日将绣香遣走。她送给绣香许多衣物及她那只心爱的猫,另外还带着许多金银珠宝及哑侠的遗书。全宅上下虽然都觉着小姐的行动有异,但小姐的理由却极充足,她说:“绣香最会服侍我,我将来到了鲁家,绣香若随过去,她永远是个丫鬟、是妾媵。如今我把她打发回家,叫她骨肉团聚,叫她父母将来为她一夫一妻地择配!” 玉太太就赏给绣香几锭银子,并把当年的卖身字契拿出来还给了她。绣香走的时候,向大人、太太、二少爷及小姐都一一叩了头,小姐且悲伤地流了几滴眼泪,她们心里的事连吟絮全不知道。吟絮虽然长得也很好,可是心里笨拙,所以那天在洞房之中,玉娇龙就施展点穴法将吟絮点倒;点的是“哑穴”,使吟絮永远不能说话,永远不能向人说出当时的事。 那天一进洞房,玉娇龙就脱去了新妇的衣服,换上暗中带来的青衣青裤,又取出小刀将胳膊划破,向床上滴血,故布疑阵,然后吹了灯就走出去了。玉娇龙那神出鬼没的本领,当然能在那夜阑人散的鲁宅随便地出入,无人发觉。而且她还想此后自己浪迹江湖,不知要遇见多少起争战,没有一件合手的兵刃也不行;所以她又如轻燕一般夜至铁贝勒府,取走了那口青冥宝剑。早先她还剑之时就是不得已,那时她就想着是暂存在铁府一般,随时还可以取走。 拿到了青冥宝剑,她先到前门外西河沿那姓魏的家里。姓魏的叫红脸魏三,早先是碧眼狐狸的喽啰,携妻匿居京城,以给镖店做小伙计遮掩身份,已有多年。去年经碧眼狐狸介绍,玉娇龙就在他家里存着一包男装的衣裳和火折、火镰、印章、钥匙等等,但魏三并没问过玉娇龙姓什么。 玉娇龙一来到这里,当夜就把脂粉洗去,叫魏三的媳妇把她前面的头发剃了剃,改成一条男人式的辫子,并且把耳朵眼儿用铅粉涂住。次日清早叫魏三到德胜门外小店取来了她那匹马,她就骑着马走了。谁知道这位年轻的男子就是轰动京城的鲁宅失踪的新娘呢?她在卢沟桥雇了车,到桃花峪接了绣香,便向南走。她想要一直到河南游嵩山,然后赴湖北朝武当,再至岳阳观洞庭,然后她想到衡山去隐居。 二女同行,诡装夫妇,在高碑店宿了一宵,又往南去。马傍着车走,春风大地,遍处是花草芳菲,蜂蝶追着她的马,在她的脸上绕。她怅怅然仰看碧空中飘浮的白云,又愤恨,又伤心,想到那不成材、没志气,空有健壮身体与鲁莽性情的罗小虎。她又思念父母,不知何年何月自己才能归家?她又疾摇丝鞭,轻骋骏马,微笑着藐视江湖,心说:来!来!无论你江南鹤、李慕白、俞秀莲,或是什么自觉不错的英雄好汉,来!见见我玉娇龙,见见我的青冥剑! 她一点儿也无顾忌,午间在中途打尖用饭,荒村小镇上她就露出来整封的白银。晚间,无论住多么乱多么狭窄的店,她也要把个小土屋弄成她的闺房似的;食用上一点儿也不因陋就简,除了鸡鸭就是肉,她不怕多花钱。绣香叫她大爷,她对待绣香,当着人有时是绷着脸儿,正正气气的,有时又故示恩爱,与绣香耳鬓厮磨,真如才结婚不久的小夫妇。绣香也自然而然的就常脸红,就会向她嫣然地笑。那只“雪虎”,更如同是玉娇龙的命,有时走在半路,她还叫绣香由车上把猫抱出来,她在马上抱着亲着,亲热地叫着:“雪虎!”但亲热之后,她又时常脸上显出来一阵悲伤。这位大爷阔得叫那赶车的人既吃惊又害怕,怪得又叫赶车的生疑。 走了两天,眼前就是保定府,身后却有几个骑马的大汉追下她们来了。玉娇龙听见了身后的马蹄之声,赶紧回头一看,见身后来了一共是七匹马,各种的颜色,都很矫健。马上的人一个个都是彪躯大汉,都穿着青色绸衣,有的把辫子绕在头上,有的戴着红草帽,没有一个年过四十的,他们好像都是兄弟。玉娇龙注意着他们的马,见上面带着的行李卷儿都很轻,可是每个行李卷里都露出来刀柄,还有飘着红绸子的,有一个人的腰间还挂着链子锤。玉娇龙一看,就明白了,知道这七个人不是镖头,便是江湖强盗。 她摸了摸鞍旁的宝剑,毫不介意,照旧地摇着鞭子策马随车去走。 她把脸向着车里,见绣香浓妆艳抹的盘膝坐在车里,抱着猫向她微微地倩笑。她也笑着,说:“咱们到了保定,到城里去逛一天好吗?”绣香笑着说:“怎么都成,随大爷!我连现在咱们往哪边走了都不知道!”玉娇龙用鞭子直指着说:“这就是正南,咱们此时是往南边儿走了!” 她得意地摇着鞭子,赶车的却獐头鼠目的不住回头,显得有点毛咕。瞬间,后面的七匹马已如狂涛似的,暴雨似的,呼啦一声来到,抢到玉娇龙的车马前边去了,突然又全都收住了缰。此时尘土飞扬,车中的绣香赶紧用绢帕掩面。玉娇龙呸呸啐了几口,觉得眼前如起了雾,骚臭实在难闻。 那七个人同时回头盯了盯车里的绣香,随后,就有个黑脸膛的汉子向玉娇龙一拱手,问说:“朋友!你是从哪儿来的?” 玉娇龙眼睛瞪大了,带着点气说:“我们是从京里来的,你问这干吗?”黑脸汉子笑着说:“随便问问,对不起!”又拱了拱手。玉娇龙又恶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七个人就齐都哈哈大笑,有的说:“是个雏儿!”有的说:“怎么是妞儿的脾气呀?”有人就说:“走吧!”于是七匹马又荡起来漫天的烟尘,哗啦哗啦蹄声乱响,一齐向南跑去了。 忽然有两个人翻身滚落下马,马就跟着前面的马跑去了。另有两个人便将坐骑勒住,回头来问说:“老三,老九,你们怎么啦?迷啦?”这老三跟老九全趴在泥土里,都成了土猴儿了,哎哟哎哟地叫着,说:“不好! 我们中了暗器!” 马上的两人立时神色惊变,一人向前面大声喊叫:“回来吧!这儿出了麻烦啦!”一人就跳下马来救他的同伴。只见老三背后插着一支不到三寸长的小箭,箭虽不长,可是插进肉里很深,一拔出来,老三就哎哟哎哟地叫,并且流出一片鲜血;老九被箭射着了脖子。前面的三匹马也全折了回来,马上的人全惊讶地问道:“是怎么回事?” 这里,玉娇龙的车马仍慢慢向前去走,赶车的发着怔,直眉瞪眼的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绣香却放下了车帘,拿绢帕掩着嘴笑。玉娇龙像个没事人儿似的,摇着鞭,走过那个地下躺着的人旁边之时,她连低头看也不看。 但是车马才走过去,那黑脸汉子已催马追来,厉声叫道:“朋友!站住吧!还装孙子吗?”玉娇龙蓦然回身一抡鞭,吧的一声脆响,正打在那汉子的黑脸上,她怒声说:“你敢骂人?”黑脸汉子大叫了一声“啊”,便锵的一声将钢刀由行李卷内抽出,后边的四条大汉也一齐抡刀扑奔过来,赶车的惊呼道:“老爷哟!”便滚到了车底下。 玉娇龙却亮出了青冥剑,寒光闪烁,挥动似飞,只听锵锵锵一阵乱响,五个汉子手中的钢刀纷纷俱折。众人大惊,都要跑,玉娇龙又扳动了袖中的弩弓,嗖嗖嗖珍珠箭射出。五个大汉子有哎哟一声滚倒的,有撒腿跑了的,烟尘之中狐兔纷逃。玉娇龙却一缩脖噗哧一笑,轻轻收藏起来宝剑。 那赶车的由车底下爬出来,一鼻子一嘴的土,哭似的说了声“爷爷”。 玉娇龙绷着脸儿拿鞭子抽车辕,喝道:“快上车!快赶着走!”赶车的不敢怠慢,上了车,用力连连甩鞭,骡子拉着车咕噜咕噜地飞跑。 玉娇龙的马紧紧随着车走,她十分得意,在马上一颠一颠的,口中不禁就唱出了:“天地冥冥降闵凶,我家……”忽然她又自己止住,心中袭上了一阵轻微的悲痛。她咬咬牙,拿出手帕来擦擦眼睛,回头再看,见远远之处那七个人又都聚集在一堆了,倒是都站着身,好像受的伤不太重,正目送着她这边的车尘马影。 少时,就到了保定府的北关,天色尚早。玉娇龙找了一家很宽敞的店房,命车辆先赶进去。她策马随之进内,下马问店家说:“有宽敞的房子没有?”伙计回答说:“有。”遂就给她找了个宽敞的房子,是分里外间,屋中陈设得还算讲究,这是为过往官宦居住的。 玉娇龙吩咐店伙去搬行李,绣香也随着进来,就又在里间的床上铺她们的闪缎被褥。猫儿“雪虎”蹲在床上咪咪直叫,玉娇龙就说:“你饿啦?等一等,这就给你拿吃的来了!”转首叫店伙去泡茶,并说:“现在我们的人倒是不饿,你快些拿点肝拌饭来吧!”店伙见这位阔客人还带着一只猫,觉着很奇怪,斜眼看了一下,就出屋去了。 玉娇龙却躺在床上,吻着猫,又笑着向绣香说:“刚才的事,你看好玩不好玩?”绣香的脸上仍未褪惊慌之色,说:“我挺害怕的!他们没有死人吗?”玉娇龙摇头说:“没死人,我并没使用毒辣的手段,只是稍稍显显咱们的本领,别叫他们觉着咱们是好欺负!因为他们江湖人彼此全通气儿,咱们这回若是甘受了欺负,以后的欺负可不知要受多少呢?” 绣香有点忧虑的说:“现在北京城里也不知怎么样了?鲁宅丢失了您,他们能就把事情压下去不声张吗?咱们宅里的大人、太太不定急得怎么样了!”玉娇龙却申斥说:“也别提这些事了,爱怎么样怎么样!非是我不孝,是事情逼得我实在无法!”她的脸色渐渐阴沉起来,手抚着猫儿坐着发了半天的怔。 这时忽听外面有人叫道:“大爷在屋里吗?”玉娇龙带着气问了声:“什么事?”外面的人掀着软帘怔要进屋来,玉娇龙却站起身来用手驱逐着说:“出去!出去!哪有怔进屋来的?太没有规矩!出去!” 外面原是那个赶车的,他被赶到外屋,鼓着嘴站在那里。玉娇龙出来,就带怒问道:“什么事?你快说!”赶车的很烦恼的样子,说:“您把车钱给我开清了吧!我只能把您送到这儿,不能再往别处去,您另找车吧! 保定府也有的是车,反正我是不管拉!” 玉娇龙瞪眼说:“什么话!在卢沟桥不是讲得明白,送我们到石家庄。现在才到了这儿,你就不管送了,叫我们换车,这说得下去吗?不行!” 她转身又要进屋里,赶车的却说:“大爷!大爷!我可跟您说明白了,无论您给多少钱,我可也不管往下送了。今儿路上的这场事,吓得我至少得少活十年!我赶了十几年的车,没遇见过这样的客人,一瞪眼就拿袖箭克人,射伤了六七个!好,您要这么走路还行?我要是再往下去送您,别说到石家庄,离开这保定府往南十里之内若不出事,我能输脑袋!” 玉娇龙冷笑着说:“出了事跟你不相干!” 赶车的急得顿脚说:“怎会跟我不相干呢?您雇的是我的车嘛!您会射箭,人家就许会打镖,到时候,刀枪无眼,我的命跟骡子的命都许赔上。我们做的是买卖,能跟您赔命?” 玉娇龙抖手啪的就打了他一个嘴巴,赶车的捧着脸直嚷嚷,说:“别讲打?打死我也不管拉!我们做的是买卖,你别仗势欺人!”玉娇龙愤怒着,由桌上抄起皮鞭向赶车的又打。绣香掀帘跑出来,急劝着说:“小……大爷!您何必跟他生气呢?” 玉娇龙仍是挥皮鞭,赶车的一边往外跑,一边扯开了嗓子嚷着说:“强盗!在路上您伤了六七个,说话还就讲打人!保定可不同别的地方,这儿有衙门,有黑虎陶大爷,有双鞭灵官米三爷,就是什么地方都得讲理!” 玉娇龙追出屋去,追着这赶车的啪啪地又抽打,店伙也过来劝,但哪里劝得住玉娇龙?各屋中的客人也都跑出来了,有的说:“这年轻人可真凶!”有的却生气,要打不平。赶车的在院中绕着跑,并喊着说:“打官司去吧!反正我不管拉!我不拉强盗!哎哟,你打死我吧!”边喊边往门外去撞。玉娇龙赶过去,一脚就将赶车的踢倒,同时鞭子嗖的一声又抽下,厉声问说:“你管送不管送?”赶车的躺在地下,哭着说:“哎哟!哎哟!我不管送!你打死我也不管送!” 玉娇龙抡鞭子又要抽第二下,不料身后就有人一手将她的胳膊拉住,说:“朋友!你打几下就得了,还非得把他打死吗?睁开眼睛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 玉娇龙回头一看,见是一个中年客人,身材雄壮,穿着蓝绸子肥裤褂,两眼瞪得很大,满脸的怒气。玉娇龙猛力夺过来胳膊,问说:“你是干什么的?你管得着吗?”这人冷笑着说:“天下人管天下事!我叫鲁伯雄。”玉娇龙一听这人姓鲁,她的气就不从一处来。 鲁伯雄又说:“朋友!我看你虽年轻,可也一定是常走江湖的,一定明白江湖上的规矩;不能够这样任性,一言不合就打人,那可保不住你要吃亏!” 玉娇龙啐了一口,说:“你管不着!”鲁伯雄拍着胸脯说:“我要管!只要你敢再拿鞭子打他一下,我就当时给你一拳!”说着挽起袖子,露出铁棒似的胳膊,握着比玉娇龙大一倍的拳头。 旁边就有客人称心,说:“对!得管教管教这小子,把这小子的嫩脸儿打肿了才算痛快!”又有人说:“这是太原府的大镖头鲁大爷!” 鲁伯雄专看玉娇龙肯不肯服软,店伙就过来劝说:“算了,算了!两位老爷都不必生气,有话慢慢商量!”却不料玉娇龙用手将店伙一推,店伙也几乎摔倒。玉娇龙一个跃步过来,抡拳向鲁伯雄就打,拳似流星身似电,鲁伯雄紧忙闪躲,反手相迎;玉娇龙却顺着他的拳势反手一牵,鲁伯雄的身子往前一倾,并未栽倒。他一翻身,足踢手打,势极凶猛,逼得玉娇龙直往后退,但是玉娇龙以两手护身,也不容鲁伯雄的拳脚触到她的身上。 鲁伯雄一拳紧一拳,一脚紧一脚,两只拳头像两个铁锤,耍得极熟,玉娇龙被逼得将近了她那房子的门口。绣香在屋中惊叫着,旁边的人都紧张地直着眼看,因为眼看玉娇龙就要被打了。但不料玉娇龙忽然纤躯一转,右手撒开,左手出拳击去,隐紧擦掇,其势极快。鲁伯雄正用“黄鹰抓肚势”想一把将玉娇龙抓住,却不想已然来不及,胸头早挨了一拳。他赶紧双手去推,只觉玉娇龙又一拳擂在他的左肩上,同时左胯又被踢了一脚,他就咕咚一声摔在了地下。 旁边的人都大惊,玉娇龙却鹤鹭似的翩身闪在一边。鲁伯雄爬起,满脸紫涨,抡着双拳如猛虎一般的扑来。玉娇龙眼神极快,手脚翻腾,横劈斜砍,不到四五下,又将鲁伯雄打得躺在地下。 鲁伯雄又爬起来,跑进屋中就取出一杆长枪,玉娇龙也要进屋取剑,鲁伯雄却抖枪向她的后心刺去。玉娇龙翻身闪开,鲁伯雄又抖枪猛刺她的咽喉,她便疾忙闪躲。鲁伯雄又抖枪猛刺她的腹部,她却一闪身,抡臂已满开,突然把枪尖夺住。鲁伯雄双手握枪,按、摇、拽、夺,玉娇龙却趁势向前,又往鲁伯雄的左胁擂了一拳,鲁伯雄痛得就松了一只手。玉娇龙把枪夺到手,往远处一拋,她电光似的手脚疾进,鲁伯雄又咕咚一声摔躺在地下。旁边看着的人都变了色,有的就啊呀啊呀惊叫着,玉娇龙却抿嘴一笑,转身就进到屋里。 这时,院中的人连谈话全都不敢高声了,因为这鲁伯雄是山西有名的镖头,外号人称“金枪先锋”“神拳太保”。这次是他应黑虎陶宏、金刀冯茂、双鞭灵官米大彪、三只镖常文永之邀,来到保定府,昨天才到,两三日内还要往北京去会朋友,不料今天就被个细腰儿的漂亮小伙打了个落花流水。 当下他爬起身来,连枪也不捡起,身上的土也不抖,满面紫红的出店门去了。旁边的人都咋舌说:“不好!这回头黑虎陶大爷一来到,还不得闹翻了店?那小伙子还禁得住吗?”起事的那个赶车的人此时早跑出去藏起来了。 本店的掌柜的姓汪,是个上年纪的人,赶紧来到玉娇龙的房里。他先站在外屋,隔着门帘向里间和和气气地说:“大爷在屋里吗?我是这店里柜上的,请您说两句话!”门帘一启,露出那身穿蓝缎袄、红缎裤子的小媳妇的半身,同时看见刚才打人的那个大爷正坐在床沿上,拿小镜子照着脸,像个娘们似的在梳妆,猫就蹲在他的身旁。 这掌柜的恭谨地等着,玉娇龙放下小镜子走出来,沉着俊脸问说:“什么事?” 掌柜的一弯身,笑说:“没有什么事,是……刚才您打的那个人,他勾兵去了!”声音极小,且带着害怕的样子,又说:“刚才您打的那个,那是山西新来的镖头,是这里黑虎陶宏给请来的。黑虎陶宏的名字您大概也知道,是本地的恶霸。他开着镖店,手下有二三百人,金刀冯茂是他家的师傅。前年在城里修了一座庙,请来了江南静玄禅师的徒弟法广主持,去年又有大财主双鞭灵官米大彪在这里安了一份家。他们……都不讲理,都不好!我劝您,还是别惹他们!待会儿他们一来,无论他们说什么话,您千万也别动气!” 玉娇龙冷笑着。掌柜的又说:“我给您在中间说和说和,明天,我们给您雇一辆车!我看您一定是位做官的,自己的身份要紧,不必跟他们那些江湖人斗气!” 玉娇龙微微笑了笑,说:“你放心,我绝不能给你们这店里闹出人命事来,可是无论他们是谁来,我不怕!你别在我这里多说废话,出去,叫伙计快给我的猫儿拌饭!” 店掌柜飘洒着花白胡子,深深作揖,恳求说:“求大爷维持我们!大爷是过往的贵人,我们,却是……全家在这里,指着这个买卖,向来不敢得罪人!” 玉娇龙点头说:“好!他们再来,我出去跟他们理论,不能在你们这儿打,你放心吧!”掌柜的又深深作揖。玉娇龙又嘱咐说:“快叫伙计给猫拌饭!”掌柜的连声答应,玉娇龙就转身进里间去了。 待了一会儿,伙计把猫饭拿来,因为没有现成的猪肝,是用鸡丝拌的,玉娇龙还嫌不好。她又叫伙计去换了一壶顶高的香片,伙计就问说:“大爷您吃什么饭?”玉娇龙说:“清蒸鲤鱼、干炸羊肉里脊、溜丸子,丸子要做得小一点儿,拌肉丝、翅子白菜汤、玫瑰露酒,这些你们还没有现成的吗?”伙计说:“这您也得等一等,我们得上饭庄子叫去!”玉娇龙说:“叫去吧!”店伙皱眉咧嘴的出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