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洞内乾坤
应是……” 独孤伤冷冷道:“现在并不是考古的时候,这花神无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是和尚是尼姑,与咱们都无丝毫关系。” 沈浪缓缓道:“但这花神和咱们都有些关系。” 独孤伤道:“什么关系?” 沈浪道:“你可瞧清了她的脸。” 王怜花已失声道:“呀,不错,她的脸……” 独孤伤瞧了半晌,竟也为之动容,道:“这张脸,似乎像一个人。” 三个人对望一眼,王怜花道:“像她。” 沈浪道:“独孤兄,你说像么?” 独孤伤沉声道:“不错,的确有七分相似。” 花神的脸,温柔而美丽,眉梢眼角,似乎带着叙不尽的悲伤与怀念,活脱脱正和白飞飞有七分相似。 王怜花出神地瞧了半晌,又道:“不对。” 独孤伤道:“还有什么不对?” 王怜花道:“这祠堂建造了最少也有十年,那么,塑这神像时,白飞飞还不过是个六七岁的小孩子,那么……” 他话未说完,独孤伤已拍掌道:“不错,塑神像的人又不能未卜先知,怎能预知白飞飞长大后是何模样?这神像虽和她有七分相似,看来不过是件巧合而已。” 沈浪道:“这不是巧合。” 独孤伤皱眉道:“不是?” 沈浪缓缓道:“但这神像却也不是照着白飞飞的模样所塑的。” 独孤伤更是奇怪,道:“这神像若非照着白飞飞的模样所塑,这便该是巧合,但你又说这绝不是巧合,那么,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沈浪目光凝注,一字字道:“这神像是白飞飞的母亲。” 王怜花动容道:“呀,她的母亲……” 独孤伤大声道:“白飞飞到这里来还不过一个月,她母亲的塑像又怎会在这里……她母亲又怎会变成这里的花神?” 沈浪悠悠道:“这其中有个绝大的秘密。” 独孤伤道:“秘密?什么秘密?” 沈浪道:“此刻还不能说,此刻我也弄不清。” 王怜花沉思着道:“也许,白飞飞的母亲本是这里的人,白飞飞说不定也是在这里生长的,只是长大后去了中原。” 沈浪点头道:“也许正是这样。” 王怜花道:“但白飞飞的母亲若只是个普通的村姑,别人又怎会将她塑作花神?白飞飞的母亲若不是个普通的村姑,又怎会让她的女儿流落异乡?” 沈浪悠悠道:“也许,她的流落并非真的。” 王怜花瞪大了眼睛,道:“并非真的?” 沈浪道:“也许,白飞飞的母亲本人虽是个村姑,后来却因机缘巧遇,而变成了位奇人……说不定还是位武林奇人。” 王怜花眼睛瞪得更大,道:“武林奇人?” 独孤伤道:“据我所知,十余年前武林中并无这样的奇人。” 沈浪道:“有些武林奇人的面目,你是瞧不见的。” 独孤伤怔了怔,道:“但她的名字……” 沈浪道:“有些武林奇人真正的名姓,你也是不知道的。” 王怜花忍不住道:“她究竟是什么人?你可知道?” 沈浪道:“我也许知道。” 独孤伤大声道:“你既知道,为何不说?” 沈浪道:“也许,她和‘幽灵群鬼’有些关系。” 独孤伤面色立刻变了,失声道:“你说什么?你……你再说清楚些。” 沈浪微微一笑,道:“现在,我也说不清楚了。” 王怜花道:“无论如何,这祠堂若和‘幽灵群鬼’有些关系,那么,那岩洞岂非……呀,不错,那岩洞如此神秘深邃,正好是幽灵们的居处。” 独孤伤变色道:“那么,熊猫儿……” 他话未说完,人已冲了出去。 王怜花望向沈浪,沈浪面上虽有笑容,但显然笑得甚是勉强,目中更是忧虑重重,沉声道:“若是我不幸而猜中,那么一切事只怕都已有了非常的变化,你我的麻烦,只怕又多了……” 李登龙的尸身,仍在雨中,他身子半裸,头颅已被击碎,只不过依稀仍可辨出他的面目。 独孤伤动容道:“这岂非是那李……” 沈浪道:“呀,不错,他正是那李登龙。” 独孤伤道:“他……他怎会死在这里?” 王怜花变色道:“朱七七不在洞口,这姓李的又是如此模样,莫非他在无意中瞧见了朱七七,竟敢对她无礼,所以朱七七就下了毒手。” 沈浪道:“这绝非朱七七下的手。” 王怜花道:“何以见得?” 沈浪道:“朱七七下手绝不会如此毒辣。” 独孤伤道:“幽灵鬼女……这莫非是幽灵鬼女下的手?” 沈浪沉吟道:“也不会是幽灵鬼女。” 独孤伤皱眉道:“又何以见得?” 沈浪道:“幽灵鬼女行事素来隐秘,这若是幽灵鬼女下的手,绝不会将尸身遗留在这里。” 独孤伤长长叹了口气,道:“不错。” 他这一声长叹中,实有许多倾服之意,他发觉沈浪是高人一筹,总能想到别人想不到的事。 王怜花忍不住道:“这既非朱七七下的手,又非幽灵鬼女,那么,是谁呢?” 沈浪道:“这里显然还有别人来过。” 王怜花道:“别人?” 沈浪道:“我虽不知此人是谁,却可断定必是女子。” 独孤伤沉吟道:“女子……这快活林中,女子并不多,能杀人的女子更不多……” 王怜花笑道:“并不要多,一个就够了。” 独孤伤愤怒地瞪了他一眼,再不说话,一掠入洞。 雨日光暗,入洞十余步,纵然有人对面行来,也难辨面目,独孤伤、王怜花目光四下搜索。 独孤伤道:“那朱七七可是在此处等你?” 王怜花道:“她想必不会到别处去的。” 独孤伤道:“此刻为何不见?” 王怜花耸了耸肩,道:“那熊猫儿可是在此处等你?” 独孤伤道:“他怎敢乱走。” 王怜花道:“但此刻他的人呢?” 两人说话虽仍各带机锋,其实心里已急得要命,明明应该在这里的人竟不在这里,为什么? 独孤伤突然忍不住拉住了王怜花的手,道:“你看……你看他两人是否已遭了毒手?” 王怜花淡淡道:“我老婆不见了,我都不着急,你着急什么?” 独孤伤切齿道:“你……你是人么?” 王怜花笑道:“独孤兄看来冷漠,不想却是个热心人……但独孤兄也得知道,在下并不着急,只因在下算定他两人不会死的。” 独孤伤道:“为什么?” 王怜花道:“幽灵鬼女没理由杀他们。” 独孤伤笑道:“杀人有时并不需理由。” 王怜花道:“但幽灵鬼女却有不杀他们的理由。” 独孤伤道:“哦……” 王怜花道:“只因留下他们,实比杀了他们有用得多。” 独孤伤回头去瞧沈浪。 沈浪的一双眸子,在黑暗中闪闪发光。 独孤伤道:“此人说得有理么?” 沈浪叹道:“想来必是如此。” 王怜花缓缓接道:“是以我等此刻也不必再找他们了……你我只要寻出‘幽灵鬼女’们的鬼穴,便可找得到他们。” 独孤伤道:“但……但那鬼穴却在哪里?此间全无线索可寻。” 王怜花道:“那鬼穴想必就在这洞窟之中。” 独孤伤大声道:“你知道?你怎会知道?你去过了么?” 沈浪沉声道:“王兄说的实有道理,那鬼穴必在这洞窟之中,只因洞口只有进来的足迹,而无出去的足迹。” 独孤伤默然半晌,喃喃道:“原来你两人已瞧过了。” 他本觉自己有过人之能,但在这两人面前,他忽然发觉自己不但变成了个呆子,而且还变成了个瞎子。 王怜花道:“现在,问题是这洞窟究竟有多大,有多深……” 他嘴里说话,眼睛瞧着独孤伤。 独孤伤缓缓道:“这洞窟深处,伸手不见五指,而且阴森潮湿,蛛网密布,直到目前为止,我还未听见有人进去过。” 王怜花道:“不错,那鬼窟纵在洞中,想必也另有秘路,而且,必定还有陷阱埋伏,你我若就这样闯进去,只是怕再难出得来了。” 独孤伤道:“若不这样闯进去又如何?” 王怜花道:“必定要先有周密的准备,火把、长索、干粮……都万不可少。” 独孤伤冷笑道:“准备,等你准备好了,已来不及了。” 沈浪道:“不错,此刻时机确已紧迫,快活王处已不可再拖,否则你我种种计划,便将功亏一篑,只是……” 他长叹一声,接道:“这洞窟之中纵无陷阱埋伏,也必定是道路幽秘,千途百径,我等若是迷失了路途,就难免要被困死在其中。” 王怜花道:“正是如此。” 独孤伤冷笑道:“既是如此,咱们就不管他们了么?” 王怜花悠悠道:“要小弟做别的事都可以,但要小弟去送死,小弟却歉难从命。” 独孤伤怒道:“要救的人是谁,你难道忘了?” 王怜花道:“无论谁的生命,都无自己的生命重要。” 独孤伤叱道:“你这……” 他叱声还未出口,沈浪已低喝道:“噤声。” 独孤伤一惊住口,洞窟深处的黑暗中,已现出一点火光。 碧森森的一点火光,有如鬼火。 微弱的,惨碧色的火光中,似有一条人影。 独孤伤、王怜花、沈浪,俱都屏住了呼吸,藏身暗处,哪知这火光在数丈之外,突又停下。 他们不动,这火光也不动。 独孤伤忍不住厉声喝道:“什么人?” 黑暗中没有应声,但火光飘飘荡荡,竟又渐渐远去。 沈浪沉声道:“追。” 王怜花道:“追……怎么能追,你不怕中他们的诡计?” 沈浪道:“这火光想必是‘幽灵鬼女’前来接引我等的,她既然有心相见,在未见着她之前,想必不致有变。” 他口中说话,人已一掠而出。 独孤伤道:“你若不去,就等在这里。” 王怜花苦笑道:“事到如今,想不去也不行了。” 无边的黑暗,压得人几乎透不过气来。 沉重的黑暗中,只有一点惨碧火光,飘飘荡荡,此外什么也瞧不见了,阴风阵阵吹过,吹得人直打寒噤。 沈浪等根本瞧不见路途,也辨不出方向,只有一步步盲目地随着这火光走,直如被鬼卒带入鬼域。 愈往里走,风愈大。 穿着件湿透了的衣服,行走在阵阵阴风中,这滋味可不好受,但沈浪他们却连“寒冷”这两字也感觉不到了。 要问他们现在心里是何感觉?那么,一个正被鬼卒引往鬼域中的人,又该有何感觉? 那是恐惧,但却是不知名的恐惧,因为他们甚至根本不知道应该恐惧的究竟是什么? 这种恐惧只怕比世上所有的恐惧都要命得多。 沈浪一步步走着,他只是一步步走着。 再走一步会发生什么事,他根本不知道。 黑暗中是否会有无声的毒箭射来?坚冷的石地是否会突然开个杀人的陷阱?阴森森的寒风里是否有销魂的迷药? 他全然无法预测。 他听得到独孤伤的呼吸声已愈来愈粗,愈来愈重。 这个全身里里外外都像是已冷透了的人,难道也会害怕?……沈浪心里不禁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叹息。 黑暗中平时虽可掩饰人类的许多弱点,但在某些时期,却又可将人类在光亮中所瞧不见的弱点暴露出来。 沈浪暗忖道:“聪明人虽能发明如何去利用光亮,但却唯有最最聪明的人,才知道该如何利用黑暗。” 那幽灵宫主,无疑是个绝顶聪明的人。 沈浪听不见王怜花的声音。 王怜花就算也在害怕,至少还未紧张得喘气。 沈浪暗暗忖道:“王怜花,无疑也是个绝顶聪明的人,自然也知道如何来利用黑暗,这一点,我千万不可忘记……” 忽然,黑暗中一缕香气飘了过来。 沈浪立刻警觉,立刻屏住了呼吸。 随着袭人的香气,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响起。 她笑着道:“你们切莫要屏住呼吸,这香气非但没有毒的,而且贵重得很,你们不闻闻,实在有些可惜。” 王怜花突也发出了笑声,笑道:“不错,这只怕就是北京王芳斋名闻遐迩的百花香粉了,不知有多少深闺中的少妇欲求一撮来讨好她们的夫婿,更不知有多少青楼中的红粉欲求一撮去迷惑多金的浪子,姑娘远在此间,居然也有此物,倒真是难得得很。” 那语声笑道:“说话的想必是王怜花王公子?” 王怜花道:“姑娘怎知是区区在下?” 那语声道:“常听人说王公子是少女的宠儿,红粉的知己,那么,除了王公子外,还有谁如此善解人意。” 王怜花大笑道:“多谢夸奖。” 他顿住笑声,接着道:“姑娘莫非是幽灵宫主?” 那语声道:“正是。” 王怜花道:“常听人说宫主非但是人间之绝色,也是巾帼的丈夫,但宫主今日,却又如何要如此小气?” 那语声道:“小气?” 王怜花笑道:“宫主若不小气,为何不肯赐我等一线光明,教我等也好一亲颜色。” 那语声银铃般笑道:“想象总是比真实可爱得多,公子现在将我想象成一个绝色美女,若是真的相见,公子便说不定会失望得很,一个聪明的女人,是永远不该令男人失望的,尤其是像王公子这样的男人……” 她声音微顿,接着道:“沈公子,你说是么?” 她巧妙地将话题一转,就转到沈浪身上。 沈浪微笑道:“在下怎懂得女孩子的心事?” 那语声咯咯笑道:“世上的男人都以为自己很了解女孩子,但唯有最聪明的男人,才肯承认自己不懂得女孩子的心事,沈公子果然和别的男子不同,难怪有那么多女孩子死心塌地地喜欢你。” 独孤伤终于忍不住叱道:“各位若要闲聊,便请换个地方……” 那语声道:“这里难道不可以说话?” 独孤伤道:“依我看来,这里只宜杀人。” “那么,我问你,你可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独孤伤道:“这……” 他无法回答这句话,谁也回答不出。 那一点萤萤绿火虽然就停留在那里,但那惨碧色的火光,甚至还没有萤火那么亮,根本照不出半尺。 四下,仍是一片黑暗,绝望的黑暗。 独孤伤冷笑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哼,这里总不会是你的闺房吧。” 谁知那语声却柔声道:“谁说这里不是我的闺房,难道你瞧得出么?” 若不是此时此刻,若不是在这种见鬼的地方,沈浪真的几乎忍不住要笑出来——独孤伤居然也会有这种幽默,倒真是难得。 独孤伤怔了怔道:“这……莫非……” 那语声道:“你可瞧得见你对面的是什么?” 独孤伤道:“我……我自然瞧不出。” 那语声道:“告诉你,现在你面对着的,是一幅画。” 独孤伤冷笑道:“画?什么画?鬼话。” 那语声道:“这幅画乃是吴道子的手笔,画的是莲座观音白衣如雪,若有人敢对这幅画出言轻慢,这人必定是个伧夫。” 沈浪笑道:“幽灵宫主也会供奉观音,倒真是难得得很。” 那语声悠悠道:“仙佛殿上,也有祭祀幽灵之地,幽灵为何不能供奉观音?” 王怜花拍手道:“不错不错。” 那语声道:“画的左面,便是我睡的床,床上悬着粉红色的帐子,帐子上绣着春天的杜鹃,夏日的芍药……那正是北京杜七娘的妙手制成的。” 王怜花笑道:“能让在下瞧瞧么?” 那语声道:“王公子怎地也这么俗,杜七娘的神针,纵然不瞧,也能想象得到的……沈公子,你说是么?” 沈浪道:“在下只想盖起被子,在上面好生睡一觉,至于有没有杜七娘的神针刺绣,对在下说来都没什么两样。” 那语声“扑哧”一笑,道:“床的旁边就是我的衣柜,里面有我十几套衣服,其中大多是白色的,只有一套粉红。” 王怜花道:“宫主着起粉红衣裳时,必定美得很。” 那语声笑道:“公子若喜欢,我一定会换上它让公子瞧瞧的。” 王怜花道:“多谢……不知衣柜后面还有什么?” 那语声道:“公子真的想知道?” 王怜花道:“真的。” 那语声咯咯笑道:“……公子若到令堂房中的衣柜后去瞧瞧,就知道是什么了。” 王怜花大笑道:“呀,不错,我知道了。” 那语声亲切动人,正像是个温柔、世故,而略带俏皮的女主人,在和她熟不拘礼的客人们闲聊着家常。 听到这里,独孤伤竟也忍不住问道:“那究竟是什么?” 王怜花大笑道:“可怜的独身汉,你难道不知道,女子闺房的衣柜后面,只有马桶。” 独孤伤呆了呆,也不知是该怒,还是该笑。 王怜花道:“却不知宫主的梳妆之地在哪里?” 那语声道:“画的右面,就是我的妆台,那上面有一面小小的菱花铜镜,也是京城王芳斋的名匠磨成的。” 王怜花道:“自然还有王芳斋精制的刨花头油。” 那语声娇笑道:“我嫌王芳斋的刨花油香气太浓,所以用的只是江南宜芳阁的玫瑰花露,但那套乌木梳子却是王芳斋柳州分号里的精品。” 王怜花叹道:“宫主的选择,果然精雅之极。” 沈浪忽然接口笑道:“香闺之上,岂可无琴?” 那语声笑道:“沈公子果然是雅人,这妆台之旁,就是我的琴台……” 她说到这里,竟真的有琴声响了起来。 琴声妩媚,香气醉人。 独孤伤虽然明知她说的是一片鬼话,但不知不觉间,几乎已真的以为自己是置身在一个娇生惯养的少女香闺中,若不是那黑暗,那要命的黑暗,他几乎忍不住要走过去,在那张“床”上舒舒服服地坐下来。 只听沈浪笑道:“在下等今日能来到宫主的香闺,当真是三生有幸,但在下却不知犯了什么过错,竟被宫主罚站。” 那语声娇笑道:“你正是犯了大错。” 沈浪道:“哦?” 那语声道:“你偷看了我的脸,我真想罚你站一辈子。” 这语声虽然温柔动人,却带着几分做作。 但这做作却又像是个爱撒娇的少女在情人面前撒娇——她若想以这种手段来掩饰自己真正的语声,她的确成功了。 沈浪纵然十分留意,竟也听不出这究竟是否白飞飞的语声,世上难听的女子声音虽然都十分不同,但动人的女子语声却都有几分相似的。 沈浪微微笑道:“宫主的脸,为什么不愿被别人瞧见?” 那语声道:“因为我已在幽灵祖师面前发下重誓,凡是瞧见我脸的人,无论他是谁,都只有两条路可走。” 沈浪道:“哦,哪两条路?” 那语声道:“死。” 沈浪叹了口气,道:“在下但愿能走第二条路。” 那语声悠悠道:“直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走这第二条路,只因为这第二条路不是人人都可以走得的……世上能走这第二条路的人,并没有几个。” 沈浪道:“到底有几个?” 那语声笑道:“严格说来,只有一个。” 沈浪叹道:“一个?这……这岂非太少了?” 那语声变得更温柔,道:“对你说来,一个已不少了。” 沈浪道:“为什么?” 那语声道:“因为这唯一能走第二条路的人,恰巧就是你。” 沈浪笑道:“在下的确荣幸之至,宫主若能告诉在下这第二条路是条什么样的路,在下就更高兴了。” 那语声轻轻道:“第二条路,就是和我结为夫妇。” 王怜花怪叫了起来,道:“不公平,不公平,为什么人人都要和沈浪结为夫妇?为什么不找我?宫主若找我,我答应得一定比沈浪痛快得多。” 那语声轻轻笑道:“沈浪也会答应的。” 沈浪道:“宫主怎知在下定会答应?” 那语声悠悠道:“熊猫儿是你的好朋友,是么?” 沈浪道:“不错。” 那语声道:“朱七七也是你的好朋友,是么?” 沈浪道:“嗯。” 那语声道:“那么,你就该知道为什么一定要答应我了。” 独孤伤厉声道:“他……他两人已落在你手上?” 那语声悠悠道:“不幸正是如此。” 独孤伤道:“用此等手段来要挟别人成亲,岂非无耻之极?” 那语声笑道:“若有个女子也用这种手段来要挟你成亲,你只怕要高兴得三天三夜睡不着觉……沈公子,你说是么?” 独孤伤怒吼着要扑上去,却被沈浪一把拉住。 独孤伤怒道:“放手,你为何……” 沈浪道:“你纵待和她拼命,也该先弄清她在哪里。” 独孤伤道:“她在那里说话,人自然在那里。” 沈浪道:“你可瞧得见她?” 独孤伤道:“我用不着瞧见她。” 沈浪道:“你可瞧得见我?” 独孤伤道:“瞧不见……但你的眼睛……” 沈浪道:“这就是了,你至少可以瞧得见我的眼睛,但却瞧不见她的眼睛,这是为什么……这自然也许因为她是闭着眼睛的;但也许她是藏在什么东西后面,也许便是那张妆台,你闯过去若是打翻了她的桂花油,岂非有些杀风景?”他一面说话,一面却在独孤伤掌心写了几个字。 这时那语声已娇笑道:“沈公子究竟是聪明人,你打翻了我的桂花油倒没什么,但我面前若是块刀板,你岂非要撞破了头?” 沈浪笑道:“香闺中出现块刀板,岂非也是件杀风景的事?” 那语声笑道:“你不答应我的亲事,那才真是杀风景哩,一个女孩子主动向人求亲,已经怪难为情的了,若再被人拒绝,她是什么事都做得出的。” 沈浪道:“但我又怎知熊猫儿真的在这里。” 那语声道:“这个容易……” 她的话才说完,远处已有吼声传了过来。 “你这只母狗,你再摸老子,老子就……” 吼声突然中断,但沈浪已听出这的确是熊猫儿的声音。 王怜花笑道:“这猫儿看来非但没有受罪,反倒似乎艳福不浅,只可惜他素来不解风情,若换了在下,无论要摸在下何处,在下都是求之不得的。” 那语声道:“沈公子,你可要听听朱七七的声音?” 沈浪道:“不必。” 那语声道:“现在,你是不是可以答应了?” 沈浪缓缓道:“宫主若真是我前夜瞧见的那人,在下能得如此美人为妻,又何乐而不为……但在下又怎知你真是我所瞧见的?” 那语声笑道:“说来说去,你还是想叫我现身,是么?” 沈浪笑道:“宫主纵不现身,至少也该让我瞧瞧那双眼睛。” 他叹了口气,接道:“那双眼睛当真是明若秋水,在下一见,永远难以忘记。” 那语声也轻轻叹息了一声,道:“你说得这么动人,我又怎能拒绝你。” 黑暗中,果然出现了一双眼睛。 那无疑是双美丽的眼睛。 但就在这双眼睛出现的那一刹那,沈浪与独孤伤的眼睛却突然瞧不见了——沈浪方才在独孤伤掌心写的是:“一见彼目,即闭我目,扑!” 他写的自然是最简单的词句,幸好独孤伤是懂得的。 就在这一刹那间,沈浪与独孤伤已扑了上去。 沈浪自然也是绝顶聪明的人,他自然也懂得如何利用这黑暗——他们在黑暗中这闭眼一扑,非但无声无息,简直可说是无迹可寻。 那双眼睛甚至连眨都没有一眨,沈浪根本不让她有丝毫招架、反抗、躲避的机会。 四只铁掌击出,用的是四种不同的手法,砍、劈、点、擒,他们显然已不容这美丽的幽灵再逃出掌下。 无论死活,都不能容她再逃出掌下。 这是竭尽全力的一击,这是势在必成的一击。 世上几乎没有一个人能在这一击下逃脱。 她果然未能逃脱。 四只铁掌,同时击上了她的身子。 她发出一声呻吟的叹息,软软地倒了下去,但那双美丽的眼睛,竟还是张开的。 她非但没有惊呼、惨叫,甚至连眼睛都没有惊惧痛苦之意,这双美丽的眼睛中反似带着种解脱的欢愉。 沈浪张开眼睛,身子突然一震,失声道:“你究竟是谁?” 他突然发觉这双美丽的眼睛虽然是那么熟悉,但却绝不是前夕他在掀开的面纱下所瞧见的那一双。 黑暗中没有人说话。 但那双美丽的眼睛却仿佛瞧着沈浪在说:“沈浪……沈浪……难道你已不认得我了?” 那幽怨的目光中,已有了泪光。 沈浪骇然去扶她的身子。 那竟是个光润的、赤裸着的身子,冰冷,僵硬,在沈浪还未出手一击前,她显然已被点了穴道。 沈浪的出手委实太快了。 他没有给对方闪避的机会,却也没有给自己一个机会去辨明这双眼睛,他知道自己已在无心中铸下了大错。 他匆匆拍开了那人的穴道,低声道:“振作些,你不会死的。” 那双美丽的眼睛中的泪珠终于流下,呻吟般低语道:“你用不着安慰我,我知道自己是必死的了,但死……死对我说来,已没有什么可怕……丝毫没什么可怕……” 独孤伤怔在那里,亦不禁失声道:“这……这究竟是谁?” 远在一旁的王怜花突然冷冷道:“你们杀错人了,你们杀的莫非染香?” 独孤伤悚然道:“染香,莫非就是那……” 瞧着这双幽怨的眼睛,他终于忍下了“丫头”两字。 沈浪黯然垂首,道:“染香,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 染香轻声道:“你莫要说这话,千万莫要说这话,能死在你手上,能死在你怀里,已是我这一生最值得开心的事……” 她美丽的眼睛中似乎现出了一丝凄凉的笑意。 然后,她眼睛闭上,永远再也不能睁开…… 她终于在微笑中结束了她一生凄凉悲惨的遭遇。 黑暗,令人窒息的黑暗,甚至连那一点鬼火都灭了。 沈浪握着染香冰冷的手,久久不能放下。 突然,幽灵宫主那语声又响起。 她咯咯笑道:“沈浪,你如今总该知道,你是再也沾不着我的了,除非你和我成亲,否则你再也沾不着我一根手指。” 沈浪缓缓道:“你为何要如此做?你为何要害她?” 他语声似乎很平静,但这平静的语声中,却含蕴着无限的悲哀,无限的愤怒,无限的力量。 幽灵宫主的笑声却像针一般刺人,一字字道:“我这样做,只是告诉你,你究竟不是神,你也会有做错的时候,你并不比别人聪明多少。” 沈浪长长叹息一声,黯然道:“我的确做错了,我的确有做错的时候……但我希望你仔细想想,你是否也做错了。” 黑暗中寂静了许久。 沈浪道:“不错,有些事你的确做得非常成功,你不但骗了我,也骗了所有的人,但你能永远骗下去么?” 黑暗中还是没有人说话。 沈浪道:“你一心想骗尽天下的人,所以你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只因你不能相信任何人,你只有寂寞孤独地过一辈子,一辈子痛苦。” 幽灵宫主突然大笑道:“谁说我痛苦……至少,现在你就比我痛苦得多。” 沈浪道:“你瞧见别人的痛苦,就觉得开心,是么?” 幽灵宫主道:“不错,尤其是瞧见你痛苦的时候。” 沈浪道:“你既然如此恨我,为何还要和我成亲?” 幽灵宫主默然半晌,缓缓道:“因为我不能看你得到快乐,就不能让你和别人……” 沈浪截口道:“你不愿看见我和别人结合,是么?” 幽灵宫主道:“我纵然痛苦一辈子,也要你痛苦一辈子。” 她仿佛突然激动起来,语声也已有些颤抖。 沈浪长长叹了口气,缓缓道:“很好,现在,我终于能断定你是谁了。” 幽灵宫主道:“我……我是谁?” 沈浪道:“你若真的和我素不相识,又怎会如此恨我……唉,我本来以为你是个很善良的人,谁知我竟然错了。” 他短促地发出一声惨笑,继续道:“这也许是我一生中所犯最大的错误。” 黑暗中又没有了声音。 沈浪道:“我说错了么?” 幽灵宫主道:“你纵然说对了又如何?” 她语声突然变了,变得不再温柔,也不再激动,变得平静而冷漠,就像是另一个人发出的声音。 沈浪叹道:“我只希望你再想想……” 幽灵宫主道:“我不用想了。” 沈浪道:“但我……” 幽灵宫主道:“你也不用再想了。” 沈浪道:“为什么?” 幽灵宫主道:“现在,你和我已都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沈浪道:“你为何也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幽灵宫主道:“现在,我已别无选择,只有让你死。” 沈浪道:“我……” 幽灵宫主道:“你也只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