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书阁 - 其他小说 - 古龙文集·武林外史(全3册)在线阅读 - 第三十六章 洞内乾坤

第三十六章 洞内乾坤

应是……”

    独孤伤冷冷道:“现在并不是考古的时候,这花神无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是和尚是尼姑,与咱们都无丝毫关系。”

    沈浪缓缓道:“但这花神和咱们都有些关系。”

    独孤伤道:“什么关系?”

    沈浪道:“你可瞧清了她的脸。”

    王怜花已失声道:“呀,不错,她的脸……”

    独孤伤瞧了半晌,竟也为之动容,道:“这张脸,似乎像一个人。”

    三个人对望一眼,王怜花道:“像她。”

    沈浪道:“独孤兄,你说像么?”

    独孤伤沉声道:“不错,的确有七分相似。”

    花神的脸,温柔而美丽,眉梢眼角,似乎带着叙不尽的悲伤与怀念,活脱脱正和白飞飞有七分相似。

    王怜花出神地瞧了半晌,又道:“不对。”

    独孤伤道:“还有什么不对?”

    王怜花道:“这祠堂建造了最少也有十年,那么,塑这神像时,白飞飞还不过是个六七岁的小孩子,那么……”

    他话未说完,独孤伤已拍掌道:“不错,塑神像的人又不能未卜先知,怎能预知白飞飞长大后是何模样?这神像虽和她有七分相似,看来不过是件巧合而已。”

    沈浪道:“这不是巧合。”

    独孤伤皱眉道:“不是?”

    沈浪缓缓道:“但这神像却也不是照着白飞飞的模样所塑的。”

    独孤伤更是奇怪,道:“这神像若非照着白飞飞的模样所塑,这便该是巧合,但你又说这绝不是巧合,那么,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沈浪目光凝注,一字字道:“这神像是白飞飞的母亲。”

    王怜花动容道:“呀,她的母亲……”

    独孤伤大声道:“白飞飞到这里来还不过一个月,她母亲的塑像又怎会在这里……她母亲又怎会变成这里的花神?”

    沈浪悠悠道:“这其中有个绝大的秘密。”

    独孤伤道:“秘密?什么秘密?”

    沈浪道:“此刻还不能说,此刻我也弄不清。”

    王怜花沉思着道:“也许,白飞飞的母亲本是这里的人,白飞飞说不定也是在这里生长的,只是长大后去了中原。”

    沈浪点头道:“也许正是这样。”

    王怜花道:“但白飞飞的母亲若只是个普通的村姑,别人又怎会将她塑作花神?白飞飞的母亲若不是个普通的村姑,又怎会让她的女儿流落异乡?”

    沈浪悠悠道:“也许,她的流落并非真的。”

    王怜花瞪大了眼睛,道:“并非真的?”

    沈浪道:“也许,白飞飞的母亲本人虽是个村姑,后来却因机缘巧遇,而变成了位奇人……说不定还是位武林奇人。”

    王怜花眼睛瞪得更大,道:“武林奇人?”

    独孤伤道:“据我所知,十余年前武林中并无这样的奇人。”

    沈浪道:“有些武林奇人的面目,你是瞧不见的。”

    独孤伤怔了怔,道:“但她的名字……”

    沈浪道:“有些武林奇人真正的名姓,你也是不知道的。”

    王怜花忍不住道:“她究竟是什么人?你可知道?”

    沈浪道:“我也许知道。”

    独孤伤大声道:“你既知道,为何不说?”

    沈浪道:“也许,她和‘幽灵群鬼’有些关系。”

    独孤伤面色立刻变了,失声道:“你说什么?你……你再说清楚些。”

    沈浪微微一笑,道:“现在,我也说不清楚了。”

    王怜花道:“无论如何,这祠堂若和‘幽灵群鬼’有些关系,那么,那岩洞岂非……呀,不错,那岩洞如此神秘深邃,正好是幽灵们的居处。”

    独孤伤变色道:“那么,熊猫儿……”

    他话未说完,人已冲了出去。

    王怜花望向沈浪,沈浪面上虽有笑容,但显然笑得甚是勉强,目中更是忧虑重重,沉声道:“若是我不幸而猜中,那么一切事只怕都已有了非常的变化,你我的麻烦,只怕又多了……”

    李登龙的尸身,仍在雨中,他身子半裸,头颅已被击碎,只不过依稀仍可辨出他的面目。

    独孤伤动容道:“这岂非是那李……”

    沈浪道:“呀,不错,他正是那李登龙。”

    独孤伤道:“他……他怎会死在这里?”

    王怜花变色道:“朱七七不在洞口,这姓李的又是如此模样,莫非他在无意中瞧见了朱七七,竟敢对她无礼,所以朱七七就下了毒手。”

    沈浪道:“这绝非朱七七下的手。”

    王怜花道:“何以见得?”

    沈浪道:“朱七七下手绝不会如此毒辣。”

    独孤伤道:“幽灵鬼女……这莫非是幽灵鬼女下的手?”

    沈浪沉吟道:“也不会是幽灵鬼女。”

    独孤伤皱眉道:“又何以见得?”

    沈浪道:“幽灵鬼女行事素来隐秘,这若是幽灵鬼女下的手,绝不会将尸身遗留在这里。”

    独孤伤长长叹了口气,道:“不错。”

    他这一声长叹中,实有许多倾服之意,他发觉沈浪是高人一筹,总能想到别人想不到的事。

    王怜花忍不住道:“这既非朱七七下的手,又非幽灵鬼女,那么,是谁呢?”

    沈浪道:“这里显然还有别人来过。”

    王怜花道:“别人?”

    沈浪道:“我虽不知此人是谁,却可断定必是女子。”

    独孤伤沉吟道:“女子……这快活林中,女子并不多,能杀人的女子更不多……”

    王怜花笑道:“并不要多,一个就够了。”

    独孤伤愤怒地瞪了他一眼,再不说话,一掠入洞。

    雨日光暗,入洞十余步,纵然有人对面行来,也难辨面目,独孤伤、王怜花目光四下搜索。

    独孤伤道:“那朱七七可是在此处等你?”

    王怜花道:“她想必不会到别处去的。”

    独孤伤道:“此刻为何不见?”

    王怜花耸了耸肩,道:“那熊猫儿可是在此处等你?”

    独孤伤道:“他怎敢乱走。”

    王怜花道:“但此刻他的人呢?”

    两人说话虽仍各带机锋,其实心里已急得要命,明明应该在这里的人竟不在这里,为什么?

    独孤伤突然忍不住拉住了王怜花的手,道:“你看……你看他两人是否已遭了毒手?”

    王怜花淡淡道:“我老婆不见了,我都不着急,你着急什么?”

    独孤伤切齿道:“你……你是人么?”

    王怜花笑道:“独孤兄看来冷漠,不想却是个热心人……但独孤兄也得知道,在下并不着急,只因在下算定他两人不会死的。”

    独孤伤道:“为什么?”

    王怜花道:“幽灵鬼女没理由杀他们。”

    独孤伤笑道:“杀人有时并不需理由。”

    王怜花道:“但幽灵鬼女却有不杀他们的理由。”

    独孤伤道:“哦……”

    王怜花道:“只因留下他们,实比杀了他们有用得多。”

    独孤伤回头去瞧沈浪。

    沈浪的一双眸子,在黑暗中闪闪发光。

    独孤伤道:“此人说得有理么?”

    沈浪叹道:“想来必是如此。”

    王怜花缓缓接道:“是以我等此刻也不必再找他们了……你我只要寻出‘幽灵鬼女’们的鬼穴,便可找得到他们。”

    独孤伤道:“但……但那鬼穴却在哪里?此间全无线索可寻。”

    王怜花道:“那鬼穴想必就在这洞窟之中。”

    独孤伤大声道:“你知道?你怎会知道?你去过了么?”

    沈浪沉声道:“王兄说的实有道理,那鬼穴必在这洞窟之中,只因洞口只有进来的足迹,而无出去的足迹。”

    独孤伤默然半晌,喃喃道:“原来你两人已瞧过了。”

    他本觉自己有过人之能,但在这两人面前,他忽然发觉自己不但变成了个呆子,而且还变成了个瞎子。

    王怜花道:“现在,问题是这洞窟究竟有多大,有多深……”

    他嘴里说话,眼睛瞧着独孤伤。

    独孤伤缓缓道:“这洞窟深处,伸手不见五指,而且阴森潮湿,蛛网密布,直到目前为止,我还未听见有人进去过。”

    王怜花道:“不错,那鬼窟纵在洞中,想必也另有秘路,而且,必定还有陷阱埋伏,你我若就这样闯进去,只是怕再难出得来了。”

    独孤伤道:“若不这样闯进去又如何?”

    王怜花道:“必定要先有周密的准备,火把、长索、干粮……都万不可少。”

    独孤伤冷笑道:“准备,等你准备好了,已来不及了。”

    沈浪道:“不错,此刻时机确已紧迫,快活王处已不可再拖,否则你我种种计划,便将功亏一篑,只是……”

    他长叹一声,接道:“这洞窟之中纵无陷阱埋伏,也必定是道路幽秘,千途百径,我等若是迷失了路途,就难免要被困死在其中。”

    王怜花道:“正是如此。”

    独孤伤冷笑道:“既是如此,咱们就不管他们了么?”

    王怜花悠悠道:“要小弟做别的事都可以,但要小弟去送死,小弟却歉难从命。”

    独孤伤怒道:“要救的人是谁,你难道忘了?”

    王怜花道:“无论谁的生命,都无自己的生命重要。”

    独孤伤叱道:“你这……”

    他叱声还未出口,沈浪已低喝道:“噤声。”

    独孤伤一惊住口,洞窟深处的黑暗中,已现出一点火光。

    碧森森的一点火光,有如鬼火。

    微弱的,惨碧色的火光中,似有一条人影。

    独孤伤、王怜花、沈浪,俱都屏住了呼吸,藏身暗处,哪知这火光在数丈之外,突又停下。

    他们不动,这火光也不动。

    独孤伤忍不住厉声喝道:“什么人?”

    黑暗中没有应声,但火光飘飘荡荡,竟又渐渐远去。

    沈浪沉声道:“追。”

    王怜花道:“追……怎么能追,你不怕中他们的诡计?”

    沈浪道:“这火光想必是‘幽灵鬼女’前来接引我等的,她既然有心相见,在未见着她之前,想必不致有变。”

    他口中说话,人已一掠而出。

    独孤伤道:“你若不去,就等在这里。”

    王怜花苦笑道:“事到如今,想不去也不行了。”

    无边的黑暗,压得人几乎透不过气来。

    沉重的黑暗中,只有一点惨碧火光,飘飘荡荡,此外什么也瞧不见了,阴风阵阵吹过,吹得人直打寒噤。

    沈浪等根本瞧不见路途,也辨不出方向,只有一步步盲目地随着这火光走,直如被鬼卒带入鬼域。

    愈往里走,风愈大。

    穿着件湿透了的衣服,行走在阵阵阴风中,这滋味可不好受,但沈浪他们却连“寒冷”这两字也感觉不到了。

    要问他们现在心里是何感觉?那么,一个正被鬼卒引往鬼域中的人,又该有何感觉?

    那是恐惧,但却是不知名的恐惧,因为他们甚至根本不知道应该恐惧的究竟是什么?

    这种恐惧只怕比世上所有的恐惧都要命得多。

    沈浪一步步走着,他只是一步步走着。

    再走一步会发生什么事,他根本不知道。

    黑暗中是否会有无声的毒箭射来?坚冷的石地是否会突然开个杀人的陷阱?阴森森的寒风里是否有销魂的迷药?

    他全然无法预测。

    他听得到独孤伤的呼吸声已愈来愈粗,愈来愈重。

    这个全身里里外外都像是已冷透了的人,难道也会害怕?……沈浪心里不禁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叹息。

    黑暗中平时虽可掩饰人类的许多弱点,但在某些时期,却又可将人类在光亮中所瞧不见的弱点暴露出来。

    沈浪暗忖道:“聪明人虽能发明如何去利用光亮,但却唯有最最聪明的人,才知道该如何利用黑暗。”

    那幽灵宫主,无疑是个绝顶聪明的人。

    沈浪听不见王怜花的声音。

    王怜花就算也在害怕,至少还未紧张得喘气。

    沈浪暗暗忖道:“王怜花,无疑也是个绝顶聪明的人,自然也知道如何来利用黑暗,这一点,我千万不可忘记……”

    忽然,黑暗中一缕香气飘了过来。

    沈浪立刻警觉,立刻屏住了呼吸。

    随着袭人的香气,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响起。

    她笑着道:“你们切莫要屏住呼吸,这香气非但没有毒的,而且贵重得很,你们不闻闻,实在有些可惜。”

    王怜花突也发出了笑声,笑道:“不错,这只怕就是北京王芳斋名闻遐迩的百花香粉了,不知有多少深闺中的少妇欲求一撮来讨好她们的夫婿,更不知有多少青楼中的红粉欲求一撮去迷惑多金的浪子,姑娘远在此间,居然也有此物,倒真是难得得很。”

    那语声笑道:“说话的想必是王怜花王公子?”

    王怜花道:“姑娘怎知是区区在下?”

    那语声道:“常听人说王公子是少女的宠儿,红粉的知己,那么,除了王公子外,还有谁如此善解人意。”

    王怜花大笑道:“多谢夸奖。”

    他顿住笑声,接着道:“姑娘莫非是幽灵宫主?”

    那语声道:“正是。”

    王怜花道:“常听人说宫主非但是人间之绝色,也是巾帼的丈夫,但宫主今日,却又如何要如此小气?”

    那语声道:“小气?”

    王怜花笑道:“宫主若不小气,为何不肯赐我等一线光明,教我等也好一亲颜色。”

    那语声银铃般笑道:“想象总是比真实可爱得多,公子现在将我想象成一个绝色美女,若是真的相见,公子便说不定会失望得很,一个聪明的女人,是永远不该令男人失望的,尤其是像王公子这样的男人……”

    她声音微顿,接着道:“沈公子,你说是么?”

    她巧妙地将话题一转,就转到沈浪身上。

    沈浪微笑道:“在下怎懂得女孩子的心事?”

    那语声咯咯笑道:“世上的男人都以为自己很了解女孩子,但唯有最聪明的男人,才肯承认自己不懂得女孩子的心事,沈公子果然和别的男子不同,难怪有那么多女孩子死心塌地地喜欢你。”

    独孤伤终于忍不住叱道:“各位若要闲聊,便请换个地方……”

    那语声道:“这里难道不可以说话?”

    独孤伤道:“依我看来,这里只宜杀人。”

    “那么,我问你,你可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独孤伤道:“这……”

    他无法回答这句话,谁也回答不出。

    那一点萤萤绿火虽然就停留在那里,但那惨碧色的火光,甚至还没有萤火那么亮,根本照不出半尺。

    四下,仍是一片黑暗,绝望的黑暗。

    独孤伤冷笑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哼,这里总不会是你的闺房吧。”

    谁知那语声却柔声道:“谁说这里不是我的闺房,难道你瞧得出么?”

    若不是此时此刻,若不是在这种见鬼的地方,沈浪真的几乎忍不住要笑出来——独孤伤居然也会有这种幽默,倒真是难得。

    独孤伤怔了怔道:“这……莫非……”

    那语声道:“你可瞧得见你对面的是什么?”

    独孤伤道:“我……我自然瞧不出。”

    那语声道:“告诉你,现在你面对着的,是一幅画。”

    独孤伤冷笑道:“画?什么画?鬼话。”

    那语声道:“这幅画乃是吴道子的手笔,画的是莲座观音白衣如雪,若有人敢对这幅画出言轻慢,这人必定是个伧夫。”

    沈浪笑道:“幽灵宫主也会供奉观音,倒真是难得得很。”

    那语声悠悠道:“仙佛殿上,也有祭祀幽灵之地,幽灵为何不能供奉观音?”

    王怜花拍手道:“不错不错。”

    那语声道:“画的左面,便是我睡的床,床上悬着粉红色的帐子,帐子上绣着春天的杜鹃,夏日的芍药……那正是北京杜七娘的妙手制成的。”

    王怜花笑道:“能让在下瞧瞧么?”

    那语声道:“王公子怎地也这么俗,杜七娘的神针,纵然不瞧,也能想象得到的……沈公子,你说是么?”

    沈浪道:“在下只想盖起被子,在上面好生睡一觉,至于有没有杜七娘的神针刺绣,对在下说来都没什么两样。”

    那语声“扑哧”一笑,道:“床的旁边就是我的衣柜,里面有我十几套衣服,其中大多是白色的,只有一套粉红。”

    王怜花道:“宫主着起粉红衣裳时,必定美得很。”

    那语声笑道:“公子若喜欢,我一定会换上它让公子瞧瞧的。”

    王怜花道:“多谢……不知衣柜后面还有什么?”

    那语声道:“公子真的想知道?”

    王怜花道:“真的。”

    那语声咯咯笑道:“……公子若到令堂房中的衣柜后去瞧瞧,就知道是什么了。”

    王怜花大笑道:“呀,不错,我知道了。”

    那语声亲切动人,正像是个温柔、世故,而略带俏皮的女主人,在和她熟不拘礼的客人们闲聊着家常。

    听到这里,独孤伤竟也忍不住问道:“那究竟是什么?”

    王怜花大笑道:“可怜的独身汉,你难道不知道,女子闺房的衣柜后面,只有马桶。”

    独孤伤呆了呆,也不知是该怒,还是该笑。

    王怜花道:“却不知宫主的梳妆之地在哪里?”

    那语声道:“画的右面,就是我的妆台,那上面有一面小小的菱花铜镜,也是京城王芳斋的名匠磨成的。”

    王怜花道:“自然还有王芳斋精制的刨花头油。”

    那语声娇笑道:“我嫌王芳斋的刨花油香气太浓,所以用的只是江南宜芳阁的玫瑰花露,但那套乌木梳子却是王芳斋柳州分号里的精品。”

    王怜花叹道:“宫主的选择,果然精雅之极。”

    沈浪忽然接口笑道:“香闺之上,岂可无琴?”

    那语声笑道:“沈公子果然是雅人,这妆台之旁,就是我的琴台……”

    她说到这里,竟真的有琴声响了起来。

    琴声妩媚,香气醉人。

    独孤伤虽然明知她说的是一片鬼话,但不知不觉间,几乎已真的以为自己是置身在一个娇生惯养的少女香闺中,若不是那黑暗,那要命的黑暗,他几乎忍不住要走过去,在那张“床”上舒舒服服地坐下来。

    只听沈浪笑道:“在下等今日能来到宫主的香闺,当真是三生有幸,但在下却不知犯了什么过错,竟被宫主罚站。”

    那语声娇笑道:“你正是犯了大错。”

    沈浪道:“哦?”

    那语声道:“你偷看了我的脸,我真想罚你站一辈子。”

    这语声虽然温柔动人,却带着几分做作。

    但这做作却又像是个爱撒娇的少女在情人面前撒娇——她若想以这种手段来掩饰自己真正的语声,她的确成功了。

    沈浪纵然十分留意,竟也听不出这究竟是否白飞飞的语声,世上难听的女子声音虽然都十分不同,但动人的女子语声却都有几分相似的。

    沈浪微微笑道:“宫主的脸,为什么不愿被别人瞧见?”

    那语声道:“因为我已在幽灵祖师面前发下重誓,凡是瞧见我脸的人,无论他是谁,都只有两条路可走。”

    沈浪道:“哦,哪两条路?”

    那语声道:“死。”

    沈浪叹了口气,道:“在下但愿能走第二条路。”

    那语声悠悠道:“直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走这第二条路,只因为这第二条路不是人人都可以走得的……世上能走这第二条路的人,并没有几个。”

    沈浪道:“到底有几个?”

    那语声笑道:“严格说来,只有一个。”

    沈浪叹道:“一个?这……这岂非太少了?”

    那语声变得更温柔,道:“对你说来,一个已不少了。”

    沈浪道:“为什么?”

    那语声道:“因为这唯一能走第二条路的人,恰巧就是你。”

    沈浪笑道:“在下的确荣幸之至,宫主若能告诉在下这第二条路是条什么样的路,在下就更高兴了。”

    那语声轻轻道:“第二条路,就是和我结为夫妇。”

    王怜花怪叫了起来,道:“不公平,不公平,为什么人人都要和沈浪结为夫妇?为什么不找我?宫主若找我,我答应得一定比沈浪痛快得多。”

    那语声轻轻笑道:“沈浪也会答应的。”

    沈浪道:“宫主怎知在下定会答应?”

    那语声悠悠道:“熊猫儿是你的好朋友,是么?”

    沈浪道:“不错。”

    那语声道:“朱七七也是你的好朋友,是么?”

    沈浪道:“嗯。”

    那语声道:“那么,你就该知道为什么一定要答应我了。”

    独孤伤厉声道:“他……他两人已落在你手上?”

    那语声悠悠道:“不幸正是如此。”

    独孤伤道:“用此等手段来要挟别人成亲,岂非无耻之极?”

    那语声笑道:“若有个女子也用这种手段来要挟你成亲,你只怕要高兴得三天三夜睡不着觉……沈公子,你说是么?”

    独孤伤怒吼着要扑上去,却被沈浪一把拉住。

    独孤伤怒道:“放手,你为何……”

    沈浪道:“你纵待和她拼命,也该先弄清她在哪里。”

    独孤伤道:“她在那里说话,人自然在那里。”

    沈浪道:“你可瞧得见她?”

    独孤伤道:“我用不着瞧见她。”

    沈浪道:“你可瞧得见我?”

    独孤伤道:“瞧不见……但你的眼睛……”

    沈浪道:“这就是了,你至少可以瞧得见我的眼睛,但却瞧不见她的眼睛,这是为什么……这自然也许因为她是闭着眼睛的;但也许她是藏在什么东西后面,也许便是那张妆台,你闯过去若是打翻了她的桂花油,岂非有些杀风景?”他一面说话,一面却在独孤伤掌心写了几个字。

    这时那语声已娇笑道:“沈公子究竟是聪明人,你打翻了我的桂花油倒没什么,但我面前若是块刀板,你岂非要撞破了头?”

    沈浪笑道:“香闺中出现块刀板,岂非也是件杀风景的事?”

    那语声笑道:“你不答应我的亲事,那才真是杀风景哩,一个女孩子主动向人求亲,已经怪难为情的了,若再被人拒绝,她是什么事都做得出的。”

    沈浪道:“但我又怎知熊猫儿真的在这里。”

    那语声道:“这个容易……”

    她的话才说完,远处已有吼声传了过来。

    “你这只母狗,你再摸老子,老子就……”

    吼声突然中断,但沈浪已听出这的确是熊猫儿的声音。

    王怜花笑道:“这猫儿看来非但没有受罪,反倒似乎艳福不浅,只可惜他素来不解风情,若换了在下,无论要摸在下何处,在下都是求之不得的。”

    那语声道:“沈公子,你可要听听朱七七的声音?”

    沈浪道:“不必。”

    那语声道:“现在,你是不是可以答应了?”

    沈浪缓缓道:“宫主若真是我前夜瞧见的那人,在下能得如此美人为妻,又何乐而不为……但在下又怎知你真是我所瞧见的?”

    那语声笑道:“说来说去,你还是想叫我现身,是么?”

    沈浪笑道:“宫主纵不现身,至少也该让我瞧瞧那双眼睛。”

    他叹了口气,接道:“那双眼睛当真是明若秋水,在下一见,永远难以忘记。”

    那语声也轻轻叹息了一声,道:“你说得这么动人,我又怎能拒绝你。”

    黑暗中,果然出现了一双眼睛。

    那无疑是双美丽的眼睛。

    但就在这双眼睛出现的那一刹那,沈浪与独孤伤的眼睛却突然瞧不见了——沈浪方才在独孤伤掌心写的是:“一见彼目,即闭我目,扑!”

    他写的自然是最简单的词句,幸好独孤伤是懂得的。

    就在这一刹那间,沈浪与独孤伤已扑了上去。

    沈浪自然也是绝顶聪明的人,他自然也懂得如何利用这黑暗——他们在黑暗中这闭眼一扑,非但无声无息,简直可说是无迹可寻。

    那双眼睛甚至连眨都没有一眨,沈浪根本不让她有丝毫招架、反抗、躲避的机会。

    四只铁掌击出,用的是四种不同的手法,砍、劈、点、擒,他们显然已不容这美丽的幽灵再逃出掌下。

    无论死活,都不能容她再逃出掌下。

    这是竭尽全力的一击,这是势在必成的一击。

    世上几乎没有一个人能在这一击下逃脱。

    她果然未能逃脱。

    四只铁掌,同时击上了她的身子。

    她发出一声呻吟的叹息,软软地倒了下去,但那双美丽的眼睛,竟还是张开的。

    她非但没有惊呼、惨叫,甚至连眼睛都没有惊惧痛苦之意,这双美丽的眼睛中反似带着种解脱的欢愉。

    沈浪张开眼睛,身子突然一震,失声道:“你究竟是谁?”

    他突然发觉这双美丽的眼睛虽然是那么熟悉,但却绝不是前夕他在掀开的面纱下所瞧见的那一双。

    黑暗中没有人说话。

    但那双美丽的眼睛却仿佛瞧着沈浪在说:“沈浪……沈浪……难道你已不认得我了?”

    那幽怨的目光中,已有了泪光。

    沈浪骇然去扶她的身子。

    那竟是个光润的、赤裸着的身子,冰冷,僵硬,在沈浪还未出手一击前,她显然已被点了穴道。

    沈浪的出手委实太快了。

    他没有给对方闪避的机会,却也没有给自己一个机会去辨明这双眼睛,他知道自己已在无心中铸下了大错。

    他匆匆拍开了那人的穴道,低声道:“振作些,你不会死的。”

    那双美丽的眼睛中的泪珠终于流下,呻吟般低语道:“你用不着安慰我,我知道自己是必死的了,但死……死对我说来,已没有什么可怕……丝毫没什么可怕……”

    独孤伤怔在那里,亦不禁失声道:“这……这究竟是谁?”

    远在一旁的王怜花突然冷冷道:“你们杀错人了,你们杀的莫非染香?”

    独孤伤悚然道:“染香,莫非就是那……”

    瞧着这双幽怨的眼睛,他终于忍下了“丫头”两字。

    沈浪黯然垂首,道:“染香,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

    染香轻声道:“你莫要说这话,千万莫要说这话,能死在你手上,能死在你怀里,已是我这一生最值得开心的事……”

    她美丽的眼睛中似乎现出了一丝凄凉的笑意。

    然后,她眼睛闭上,永远再也不能睁开……

    她终于在微笑中结束了她一生凄凉悲惨的遭遇。

    黑暗,令人窒息的黑暗,甚至连那一点鬼火都灭了。

    沈浪握着染香冰冷的手,久久不能放下。

    突然,幽灵宫主那语声又响起。

    她咯咯笑道:“沈浪,你如今总该知道,你是再也沾不着我的了,除非你和我成亲,否则你再也沾不着我一根手指。”

    沈浪缓缓道:“你为何要如此做?你为何要害她?”

    他语声似乎很平静,但这平静的语声中,却含蕴着无限的悲哀,无限的愤怒,无限的力量。

    幽灵宫主的笑声却像针一般刺人,一字字道:“我这样做,只是告诉你,你究竟不是神,你也会有做错的时候,你并不比别人聪明多少。”

    沈浪长长叹息一声,黯然道:“我的确做错了,我的确有做错的时候……但我希望你仔细想想,你是否也做错了。”

    黑暗中寂静了许久。

    沈浪道:“不错,有些事你的确做得非常成功,你不但骗了我,也骗了所有的人,但你能永远骗下去么?”

    黑暗中还是没有人说话。

    沈浪道:“你一心想骗尽天下的人,所以你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只因你不能相信任何人,你只有寂寞孤独地过一辈子,一辈子痛苦。”

    幽灵宫主突然大笑道:“谁说我痛苦……至少,现在你就比我痛苦得多。”

    沈浪道:“你瞧见别人的痛苦,就觉得开心,是么?”

    幽灵宫主道:“不错,尤其是瞧见你痛苦的时候。”

    沈浪道:“你既然如此恨我,为何还要和我成亲?”

    幽灵宫主默然半晌,缓缓道:“因为我不能看你得到快乐,就不能让你和别人……”

    沈浪截口道:“你不愿看见我和别人结合,是么?”

    幽灵宫主道:“我纵然痛苦一辈子,也要你痛苦一辈子。”

    她仿佛突然激动起来,语声也已有些颤抖。

    沈浪长长叹了口气,缓缓道:“很好,现在,我终于能断定你是谁了。”

    幽灵宫主道:“我……我是谁?”

    沈浪道:“你若真的和我素不相识,又怎会如此恨我……唉,我本来以为你是个很善良的人,谁知我竟然错了。”

    他短促地发出一声惨笑,继续道:“这也许是我一生中所犯最大的错误。”

    黑暗中又没有了声音。

    沈浪道:“我说错了么?”

    幽灵宫主道:“你纵然说对了又如何?”

    她语声突然变了,变得不再温柔,也不再激动,变得平静而冷漠,就像是另一个人发出的声音。

    沈浪叹道:“我只希望你再想想……”

    幽灵宫主道:“我不用想了。”

    沈浪道:“但我……”

    幽灵宫主道:“你也不用再想了。”

    沈浪道:“为什么?”

    幽灵宫主道:“现在,你和我已都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沈浪道:“你为何也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幽灵宫主道:“现在,我已别无选择,只有让你死。”

    沈浪道:“我……”

    幽灵宫主道:“你也只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