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罗生大宴（四）

    神识困于漆黑焰火之中，方玄明只能以潺潺心经与之周旋，做不出别的什么反应。

    若是换成其他炼气修士，处于方玄明这情况下，只怕是早就神识陷入癫狂之中了。

    而即便是方玄明，也只能强行撑住，然后能期待着仙门慢慢将火势镇下去。

    再然后，便是阿达宾的那道避无可避的符印。

    符印降下，显然是冲着识海而来，如果当真降下，想必方玄明的神识会就此被镇于识海之底，不得动弹。

    然后被那所谓的上神侵占，沦为其容器。

    但是符印并未落下，至少并未完全落到识海上，而是停在了识海之上。

    仙门。

    那枚巨大符印就这样被仙门挡住了。

    但威压仍在落下。

    方玄明的神识被压缩到了最低限度，仅限于自我认知尚且存在的程度，蜷缩于仙门的阴影之下。

    而整个识海，则被就此抚平，再无波澜。

    与识海一同被抚平的，还有那些漆黑的火焰。

    在阿达宾原本的想法里，应该是以漆黑焰火削弱方玄明的神识，然后再以符印一齐镇压。

    但他没想到的是，方玄明在极力与焰火回旋，神识并无大恙。

    他更想不到的是，在方玄明的神识之中，有这么一扇仙门，在渐渐镇压焰火，同时抵挡了巨大法印的镇压，导致方玄明的意识并未消弭。

    无论符印的镇压效果彻底与否，从外观上看，都是方玄明失去了意识晕过去了。

    同时朝识海感知，也都是神识一片沉寂无波。

    那么这便是差池。

    这便是偏差。

    但凡阿达宾的感知再深入一点，再仔细一丝，敢于冒着大讳正面扫视一下方玄明的识海，便能发现悬于识海之上的那扇仙门。

    但是他没有。

    他不敢。

    他知道方玄明的特殊之处，但却想不到方玄明竟能如此特殊。

    ……

    在那之后，方玄明的识海之中便涌现出了海量的黑烟。

    与漆黑焰火或者之前那位邪修老者的幽绿色神识入侵不同，这些个黑烟没有任何恶意，亦没有任何攻击或者转化的意图，反倒充斥着最纯质的奉献。

    从黑烟之中，方玄明甚至能看出阿达宾的虔诚与决然。

    这些黑烟，是最精纯最干净的神识之力，却不包含任何意图念头。

    甚至可以说，任何念头藏于这些黑烟之中，都会显得驳杂。

    这是献给那位上神的意识初显之后的食粮。

    不知道是仙门镇压的作用，还是黑烟本就有这等性质，总之黑烟慢慢落到了识海之上，然后然后化于无形。

    再然后，方玄明便看到了那缕不可言说的光芒，普照进了自己的识海，自己与rou身，乃至周遭的一切都在远离，仿佛游离于世界之外。

    他觉得，什么东西应该出现了。

    但是什么都没有。

    然后方玄明便觉得自己的身子回来了，并且那消失了一段时间的清凉之意也回来了。

    清凉之感落于识海，意识彻底恢复，他甚至觉得自己的神识现在状态很好。

    睁开双眼，然后看到了眼前的啜泣的少女。

    方玄明伸出手，感受着少女泪水的质感。

    那是实感，是真挚。

    她抬起头，然后看到了他没有一丝焰火或者别的异样的干净眼眸。

    方玄明蹲下身子，将少女拥入怀中。

    ……

    “怎么可能？”

    在一旁的阿达宾则是陷入了震撼与无助之中。

    全族的预言，自身的牺牲，以及初入坠魔窟后的那次感应，无一不在证明着上神必将降临。

    阿达宾甚至亲自来到此处召唤上神降临，随时做好了以身饲神的奉献准备。

    后面因为一些事情，阿达宾改换了方式，选择将方玄明这个道心通明引到此处，以他为容器召唤上神。

    虽说方法与原计划并不相同，但是论可行性只会更高。

    更何况阿达宾甚至提前献祭了自己来作为上神降临铺平道路。

    按理说一切的步骤都已做好，阿达宾将亲眼见证着上神的现世，然后就此逝去。

    但是现实的结果却给了这位族长当头一棒。

    为何此时睁开双眼的还是这小子？

    “这小子……莫非是击败了吾神的意志？”

    阿达宾忆起自己幼时初学淬灵秘术，便展现出了极高的天赋，自那时起他便能在无垠深空之外瞥见那神明的一缕投影。

    后来成为族长，汇聚一族之力，成为与上神意志沟通的桥梁，阿达宾更是深知上神强大莫测。

    如果上神本意垂怜，只会彻底篡改此间的法则，又如何会被一介炼气小厮的神识击败？

    “不可能，他的神识绝不足以在上神面前幸存。”

    阿达宾知道这小子有些超出自己认知的秘密，也承认自己的行为确实有些鲁莽了，但单论淬灵秘术召唤上神降临，他有着绝对的把握。

    所以上神意志被这小子击败这只能是最荒谬的说法。

    然后这位族长想到了另一种可能，一千多只眼里闪过了一千多道绝望。

    “难不成上神已然不再？”

    不然明明吾族修行的每一步都是对上神虔诚的表现，为何上神却不愿回应召唤？

    “不愿降下……还是当真已不在此间？”

    阿达宾不知道答案为何，但他已然失掉了所有的心绪。

    然而在绝望之中，阿达宾又想到一种可能，上千只同时望向方玄明的眼眸中只剩下炙热的虔诚。

    “莫非……”

    没等阿达宾继续想下去，就被另一道声音打断。

    “原来……已经不在此间了吗？”

    一个声音来到了场间。

    随声音一同降下的，是一个人。

    “看来真的是我……”

    一个老者。

    那个曾在千潭中拿方玄明当过人质的淬灵巫老者。

    阿达宾的二弟。

    阿达宾抬眼望向了来者，眼里尽是不解。

    “是你……”

    然后变成了慨然。

    “原来您……”

    老者微笑，浑浊的老眼中尽是慈祥。

    “幸苦了。”

    然后老者便来到干瘪枯萎的阿达宾身前，伸手将这位诚心奉献于上神的族长的一千多只眼睛合上。

    “接下来，就交给我吧。”

    然后老者便望向了井边卿卿我我的二人。

    “自我介绍一下，我便是他口中的上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