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地狱风云（10）

    见水洒了，我和徐帅气几乎同时扑向桌面，试图将堆放在旁边的一摞纸质文件们迅速移开，以免遭到“抚慰水”的浸湿。

    事情出乎我们的意料。“抚慰水”并没有蔓延，它只在桌面上延展了很小的面积，就像是受到了什么张力的作用，突然停了下来。紧接着，它开始膨胀隆起，也变得浓稠，像液体胶。

    那不是普通的液体胶。确切地说，那不是液体胶。它像某种正在成长的胶质物，拥有生命因子，甚至拥有智力。当它长高到一米左右的时候，开始自我造型，长出了四肢、脖颈和头颅。

    它没有继续塑造细节，没有手指和脚趾，没有口鼻眉目和耳朵，也没有头发，形体上像个农村集市上见过的那种儿童版的充气娃娃。质感上，它更像是个翡翠人，晶莹剔透，颇有灵性。

    我和徐帅气都往后退了一步，大气也不敢出，死死地盯着“抚慰水”的变化。

    它站在办公桌上，头部微微低俯，下巴含胸，左手端在胸口，手心向上。另一只手放在左手手心里，慢慢地蠕动。

    “老妖！”我惊叫了一声，指着桌子上的小绿人，对徐帅气说：“刚才我在外面见到老妖时，他就是这个样子的，手指尖搓着什么东西，嘴里还念叨着什么。”

    我的话音未落，“噗嗤”一声，小绿人像个撒了气的充气娃娃那样，瞬间瘪了下去，塌缩到桌面。这时就像是有人按下了回放键，塌缩下来的小绿人继续向回演绎自己，先是变回平摊在桌面上的胶质状，接着变回“抚慰水”的形态。随着“抚慰水”往杯子里退缩，倒在一边的杯子也自己站立起来。

    一切并不是恢复如初。桌面上看留下了一片干涸水渍，水渍中间有书本大小的“非”字，行楷体，书法老道，有点儿大家气质。

    徐帅气瞅了一会儿，一下子笑出了声：“呵呵，你是真行啊，罗素。为了你，老妖都将妖术玩成了桌面魔术了。看来你一定做了什么让他感到不安的事。那么……你到底做了什么？”

    如果我说什么都没做，徐帅气不相信，我自己也不相信。可是如果我说我确实做了什么，我又不知道我到底做了什么能让老妖感到惊慌的事，手心变美食？老妖绝非吃货，不会对这个感兴趣。那还有什么？

    见我确实想不起什么，徐帅气暂时作罢，他伸出手，轻轻地摸了摸桌面上的“非”字，看着我说：“非，老妖想告诉我们什么？”

    老妖今天说了好几个“非”字。于是我将老妖在我身后念叨的那几句似诗非诗的东西重复给徐帅气，并将我对“尘非尘，土非土”的理解一并告诉了他。他点点头，又踱着步思考了一会儿，停在我跟前说：“他可能说的是你。”

    “我？”

    “对。他的意思可能是说，你不是凡人，也不会为鬼，至少现在不会。”

    “我不是凡人？”我忍不住笑了起来，抬手向上指了指，接着说：“在那边儿时，我996白加黑地玩命干活，每个月到手还不到五千块。光这一点，就足以证明我平凡到没法儿再平凡了。他说我不是凡人，证据呢？敢不敢给个月薪一万验证一下。”

    “恐怕不是那个‘凡’。按照我的理解，‘半生尘半生土，半尘半土化白骨’，很可能是说你不到该死的时候，你才经历多少岁月？‘半生’对你来说还远远不够。‘非尘非土非白骨’，不但有刚才我说过的意思，还有一种可能，你会重返你自己。”

    重返我自己？我差一点又笑了出来。拜托，我是捐献了所有的零件后才离开人间的。作为我的物质躯壳，基本上就剩皮rou骨骼和毛发。这堆没用的东西估计早就火化成灰了。别说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就算是现在就走，也很难重归“旧址”。就算是回了“旧址”，我也相当于是个死尸。

    徐帅气没有在意我说的，继续沿着那个水渍的思路说：“老妖历经千年，比我们更熟悉天地人间的某些规则。这个‘非’字应该是在暗示我们，一切都非同寻常。既然如此，一切就只能按照非同寻常的路子去走。这和我们当初的设想有点儿像。看来，我们需要在另一个角度上重新评估老妖的价值。”

    他这么一说，我好像听明白了一些。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千年老妖鉴定说，我不该死。但我却死了，不管是不是邻床老头搞得鬼，我来这里都是有某种“注定”的，比如我必须来领受为徐帅气恢复名誉的任务。

    对了，我突然有了灵感。老妖对我的存在如此忌讳，会不会就是因为我的任务？我来这里之后，先是领了徐帅气这档任务，接着我又暗自接下来为排骨鬼寻找真凶的任务，随即我又面对龙哥需要让我捣毁毒品王国的任务。

    如果我在这儿待下去，待的时间越久，我领到的任务就越多。这意味着，寄希望于我的鬼就越多。正是“希望”这个玩意儿可能会打乱地狱的秩序，这是老妖所不愿意看到的。为什么不愿意看到，对我来说不重要。重要的是，既然他不愿意看到，那么就一定要阻止。阻止的方式就是他说的，要么我滚回人间，要么我化为尘埃。

    “不到24小时你就接了两单任务？”

    “也不算有，一个是我心里那么想的，一个是我压根儿就没回应的。”

    徐帅气富有涵养的脸上出现了紧张的神色，多少还有点自责，说是没有早提醒我。

    在地狱，一个想要重返人间的鬼魂，接受的任务越多，他的人气就会越多。看似是好事，其实暗藏危机。每一个任务都是一份有质量的使命，使命越多，身体的负累就越多。启动转世重生时，这些负累会消耗掉大量的精气神。

    危险就在这里。如果消耗太大，鬼魂会在转世途中爆表，最终自己毁了自己，化为永世不能复生的尘埃。即便损耗没有爆表，成功转世之后也不会有太好的结果，不是苍老得很快，就是体弱多病，很难完成当初接受的任务。

    结果可想而知，作为没有践行诺言，没有履行使命的人，死后下地狱的可能性极大。如果本来就是从地狱重生的，说不定还得到十七区和十八区待上千年万年的。

    “所幸你没有答应什么，否则，事情有可能会很难办。”徐帅气说。

    他让我无论如何要牢记，只有我们俩的事才是最重要的。其它的，在不是必要条件下，一律不要揽到身上。只要一揽，我的人气就会增加。一旦增加，使命的沉重就会随之自动加载，无法卸掉。目前他还不敢确定，排骨鬼的事儿到底是不是已经成为定局。

    “老妖会不会向我提条件呢？如果他提了，我要不要答应？”我紧张地问。

    “我不让你随便乱领使命，也是留有余量的。一般来说，领受三个使命问题不大，只要其中的某个使命不是太过沉重。老妖是千年之鬼，他的事距离我们现代社会太遥远，大概率不会有事儿求你。万一……我说的是万一。万一他出了什么幺蛾子，你也只有答应。不答应，恐怕他会作恶使坏，断了我们的未来。”

    听完这个说法，我惊出一身冷汗，赶紧从心里将排骨鬼的事儿抹掉了。幸亏当时在龙哥跟前保持了沉默，否则，一旦应下，就别想反悔了。要知道，龙哥的事事关重大秘密，不可能在告诉我之后，还允许我退出行动。

    徐帅气判断，既然老妖跟我说，如果有救我的，老妖会助以一臂之力，那么我们就得抢在杀我者的前面，创造救我的机会。

    说到这里，我们又回到了之前的问题里，谁会是杀我的家伙。徐帅气否定了我的判断，他认为虽然老妖今天中午的表现是因为青哥使用了凶器。但到了这个份儿上，青哥肯定会认为，老妖已经把我放在眼里了。

    “我有什么本事能把青哥逼到要死的地步？”我打断徐帅气的话说。

    “我只是假设一个前提。只要青哥不会因你产生生存危机，那么他是不会轻易动你的。他根本想不到，老妖届时会助他一臂之力。”

    “那么还会有谁？龙哥？”

    “龙哥更不会，他还寄希望于你呢。我相信，在你没转世离开之前，他还会找你。为绝对安全着想，你只要别让他绝望即可。”

    从徐帅气那儿回来，我一直没能从紧张的气氛中走出来。

    躺在床上没一会儿，熄灯号就响了。

    我的眼前一片乱象，清晰的、模糊的、完整的、残缺的画面不断地切换，让我的思绪更加混乱不堪。

    排骨鬼突然跑过来，责怪我这么长时间没回来，害得他好一阵担心。然后他高兴地告诉我，他已经押注了青哥会半夜鬼叫。

    他说等他赚了钱，就立即分给我三分之一，算作信息费，也让我这个没人给烧纸钱的可怜鬼，在地狱有钱花。在地狱，穷鬼也会受歧视，受欺负，这可不是单纯有没有钱花的问题。

    听到排骨鬼这么说，我又后悔刚才将他的事抹掉了。

    可是，我现在实在是不敢重新捡起来，一旦我确定要帮他，我的重生大业就可能受到影响。望着排骨鬼鬼鬼祟祟离去的背影，我心里感到非常沉重，有些喘不过气来。

    我记得在宿舍进门处，有个急救架，上面放有急救用的氮气罐。我起身想去拿一罐，却看到了那边正在练功作法的老妖。这个时候，让他发现我的生命力有问题，会不会引发他的杀机，直接将我做了。

    想到这里，我又赶紧躺了下来。排骨鬼走之前，让我别那么早睡觉，午夜时分，好戏开场。我知道他说的好戏是什么。在徐帅气那儿，我已经领略了老妖隔空施法的妖术，但是他真能隔空让住在旁边宿舍的青哥痛苦的鬼哭狼嚎吗？

    我忍不住起身，将头枕在更高的床头上，悄悄地盯着老妖。此时，我感到老妖作法时发出的幽光不如昨夜，清淡了很多，就好象是被视频编辑程序给弱化了。但凡色彩过淡和亮度偏暗的光都在滤镜中消失了，只能看到一些婀娜的光条忽而从这儿冒出来，忽而又从那儿冒出来。

    正对着宿舍门的墙上有一块表，我看了看，现在距离好戏开场，还有一个半小时。好漫长啊。也许我应该向老妖学习，静下心来干一件最应该干的事，而不是在这里胡思乱想。于是我床头上出溜下来，努力抚平自己动乱的心绪。

    徐帅气给我演示了一下转世重生的流程，看上去困难重重。我对徐帅气那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不是很信任，很有可能是为了让我对他充满信心而做出来的样子。我想我应该好好考虑考虑，也许能想出一点儿办法。

    不知为什么，虽然徐帅气说执行转世重生的计划还需要很长时间，但我似乎已经闻到了硝烟味，难道需要大战一场，而不是像徐帅气策划的那样，全程智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