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疑忌

    当夜，秦君最终还是接见了国相，不过对于王后的眼线而言，前一位访客自然是更重要，或者说是最重要的，所以很快消息便送到了王后宫中。

    本已入眠的王后，此刻坐在榻边，面色阴沉，问：“看清楚了？”

    随身侍女轻声道：“是。守宫门的内侍亲眼见她进去的。”

    王后冷声问：“之后呢？”

    侍女面露难色，道：“这……大王身边的人口风都紧……”

    王后冷笑道：“本宫这是多问了。他们两个，一个赖着、一个护着……”

    之后会有什么？能有什么？何用多问？

    王后将手覆在冰盆中的大冰块上，竭力让自己冷静。

    侍女小心道：“太妃这一回，怕是……真急了……”

    王后冷冷道：“急？急着做什么？”

    侍女：“那自然是求大王……”

    王后无声地哼了哼，自言自语道：“她总算找到机会了，哀求、哭诉……施展她的手段，让男人们对她……”

    王后猛然收回了放在冰块上的手，冷然道：“她当本宫是死人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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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一早，侍女向正在晨妆的嘉太妃通报，王后前来请安。

    王后微微扬着下颌，一脸笑意，施施然携几名侍女进了外殿。二人寒暄毕，王后由侍女扶着坐于客位，笑意盈盈道：“宫外进了些新果，本宫看着甚好，便冰镇了，请太妃尝尝。”

    几名侍女上前，呈献手中漆盒，只见盒中铺满了冰块，桃、杏、甜瓜等新鲜水果置于冰上，望之便心生凉意。

    王后虽有贤名，但宫中并无太后，在守孝礼这节上头倒是蛮可以省些精力，宫中几位太妃，即便如嘉太妃是先秦公宠姬，也不过是妾妃，故而王后因宫务繁忙少来请安问好，也无人说什么。好巧不巧偏偏今日专程来访，嘉太妃掩饰住心中的不安，颔首，示意侍女上前将托盘接过，谢道：“王后有心了。”

    王后貌甚关切道：“本宫听闻，晋使呈递了求婚的国书，只怕太妃心中烦恼，故而……特来瞧瞧。”

    太妃神情一滞，淡淡道：“他递什么，与本宫无关。”

    王后：“话虽如此，本宫到底替太妃焦心。不知太妃……做何打算？只要您一句话，大王那里，本宫去说！”

    王后有意无意间流露的优越感令嘉太妃感到不快，但她前夜见过秦王后，心中大定，加之并不想得罪王后，便只摇了摇头，道：“多谢王后费心，还想着本宫。大王英明，想来自有主张。”

    王后试探地：“难道太妃不怕大王允了这桩婚事？”

    太妃忍不住反问：“难道王后以为大王会应允？”

    王后一时语塞，她微有些尴尬地扭过头微笑了笑道：“大王允与不允，只与国事相关，我们女人家也不好臆测。”

    王后打量着殿中陈设，转了话题道：“许久未来，太妃这里，还是这般雅致悦目。只是未免简素了些，本宫回头命人送些新巧的摆设来。”

    嘉太妃微笑道：“多谢王后关怀。孀居之人，用不着太多花哨物件，再说如今天气也热了，少摆些东西，也清爽些。”

    王后闻言，目光四下一扫，惊讶道：“哎呀！怎么太妃这里还不曾送冰来么？这可是本宫疏忽了，太妃莫怪。”

    嘉太妃微笑道：“王后贤能，怎会忘了宫中各处的用冰。本宫与长公主爱用冰饮，每日的贮冰多用来派这个用场了。至于殿中，本宫这里清静，心静下来，倒也不觉炎热。”

    王后连连致歉道：“这如何使得？想当年父王在时，太妃这里是怎样的用度？如今父王不在，供养太妃便是大王与本宫的责任，大王将后宫交托给本宫，本宫倘有对太妃照顾不周之处，便是不孝之罪了，便是太妃大度不计较，大王也会怪本宫的。”

    嘉太妃微笑着看着王后，过了一会儿，收回目光，再客气地笑了笑，道：“王后一片孝心，先王有灵，想必也是宽慰的。只是先王已不在了，本宫也无需什么华服美物，每日里这般清静度日，已然很好。”

    王后含笑道：“难得太妃如此淡泊，本宫却时常忆及太妃独步后宫的风采。”

    太妃身后两名侍女不安地互瞄了一眼。嘉太妃不觉微怒，同时又因前夜私见秦王之事，到底心虚，只得按下心头不悦，叹了口气道：“都是过去的事了。后宫之中，哪里有不变的荣宠和尊贵，还是……安分随时罢。”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王后有些敏感地微眯了眼睛，轻声笑了一笑，道：“太妃说得极是。只是，这道理好懂，却难做到。您如今这般自苦，实在让人不忍。唉，若不是……”

    王后着意盯着嘉太妃，道：“那晋使虽然无礼，心意却诚。若不是碍着您的身份，大王……很该为您做个打算才是。”

    嘉太妃脸上没了笑意：“打算？什么打算？”

    王后意味深长地笑道：“本宫不过随口说笑，太妃莫要误会才好。”

    王后有些刻意地叹了口气，继续道：“想当年本宫与太妃进宫待选之时，本以为以太妃姿容，必是当仁不让的世子正妃，谁知……”

    殿中侍女们的神情更紧张了。王后惋惜道：“真是世事难料。不过……虽然父王已故去多年，太妃却是宠辱不惊，依旧风姿卓然，引人倾慕，可见是真超脱、真本领，实在……令人佩服。”

    殿中一片寂静。

    太过分了。

    这一点前情，本是宫中人尽皆知、心照不宣的忌讳，就算她有心结，这么多年过去，她如今已稳稳凌驾于自己之上，何必如此当面讥嘲？

    嘉太妃沉默片刻，嘴角突然微勾，现出极动人的一抹微笑。

    她的笑容曾令年迈的先景公忍不住将这个候选儿媳占为已有，如今着意展颜，有如菡萏绽放，王后见了不禁一愣。

    却听得嘉太妃和声道：“王后此言，甚是恳切。想来也是，本宫虽得先王错爱，却难逃清冷寡居；王后与大王鹣鲽情深，却要时时刻刻、警惕劳碌。可见……要两全之美，总是难的。”

    真当自己这么好欺负么？

    王后笑意僵住，半晌，皮笑rou不笑地挤出一句：“本宫竟不知太妃与本宫，这般心意相通。”

    嘉太妃微笑道：“王后一心替大王尽孝，本宫铭感五内，自然对王后之心……也多几分体贴。”

    或许昨夜秦王的眼神给了自己底气，嘉太妃忍不住还击。到底是曾宠冠后宫的人，真动了怒，辞锋还是可见昔日之势。王后脸色更难看了，她霍然起身，冷冷道：“太妃既知，本宫身负替大王尽孝之职，日后有事，大可对本宫说，不必费事深更半夜……烦扰大王。”

    嘉太妃的脸腾地红了起来，既心虚、又羞恼。王后居高临下地看着嘉太妃，带着一缕轻蔑的笑意，也不施礼，转过身，向外走去。

    嘉太妃忍不住道：“可惜王后这般孝心，大王却未能全知。”

    王后身形一顿，转身怒视嘉太妃。话说到这个分上，也难回转了，嘉太妃迎着王后的目光，并不退缩。终于，王后猛地一转身，径直离去。

    见王后走了，嘉太妃身子一软，倚在了凭几上。身后的侍女忙为其打扇，嘉太妃素日宽和，侍女大着胆子问：“太妃，王后今日怕是气得不轻，这……不要紧吧？”

    嘉太妃烦乱地叹了口气：“本宫何尝想得罪她？实在是……”

    王后今日这一趟，定是听着什么风声了，她是后宫之主，自然少不了耳报神，王后对自己本就有心结，此番生生又结了怨气……嘉太妃不免有些后悔，想着本该再忍一忍便好了。但此时说后悔也晚了，她扭头认真地吩咐：“明日起，把宫门关了，约束下人，无事不出，也少带长公主出去，免生是非。”

    侍女忙应了。嘉太妃叹了口气，心下极不自在。只盼着那个可恶的晋使早早被打发了，王后纵然不好相与，只要她避着些锋芒，过些日子，事情想来也就淡了。想到这里，嘉太妃陡然想起前夜与秦王的争执纠缠，心头猛然一跳，她伸手抚向发间那枚玉笄，低下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