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大嫂二嫂
回到家乡，司徒平心中觉得格外踏实，脚步变得轻快无比。他背着柴禾，与林守中两人在前面一路小跑，朝山下而去。 秦紫玲心中百般不情愿，本欲在山中流连，等司徒平得空摄物寻踪。 孰料这林守中无比热情好客，喋喋不休，说什么也不同意她“一个小女孩子家家”独自留在这“野狼出没”的地方，更何况身上的衣服还这么“这么单薄”。 秦紫玲哭笑不得，实在与这凡人纠缠不过，神仪内莹，闭心自守。 司徒平凑上前去，低声解释道：“这摄物寻踪用水，必须是流动之水。如今天寒地冻，看来要用井水方可。” 秦紫玲说道：“化冰成水，并非难事。” 司徒平摇头说道：“冰非活水，不堪用的。” 秦紫玲心中微动，没有办法，只好亦步亦趋，下山而去。 一行三人进入村中之时，日近中午，恰好吃饭时分。山水夹缝中的小漫子村，点点炊烟陆陆续续袅袅升起。 林守中一路上唾液横飞，向秦紫玲介绍村中风土人情，家长里短，以及路上遇到的每一个远亲近邻该如何称呼。 秦紫玲神游物外，面无表情，并不答话。 虽然如此，离家多年的司徒平带着一天仙一般美貌的女子回来这件事情，迅速在小漫子村传播开来。 村中小路蜿蜒曲折。离茅草屋老远，林守中便不停地高声大喊：“奶奶，你快来看看是谁回来了！奶奶！” 随着喊声，从院中钻出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笑盈盈的。林守中见之大喜。 小女孩头发极多，扎着两个朝天辫，浑身上下破破烂烂，脏兮兮的，脸上像泥鳅一般黑不溜秋，脸颊上有两块醒目的“高原红”，想是冬天太冷。小女孩鼻子下面挂着两道鼻涕，眼神格外明亮。 只见她摇摇晃晃走来，奶声奶气朝林守中叫道：“二叔。” 这便是司徒平大表哥林守正的长女了。 林守中上前一步，抱起这小女娃，对她说道：“你平表叔可算是回来啦。花花叫表叔。” 话音刚落，小家伙后面一个年过六旬的小脚老太太已经跟出来。老太太身材瘦小伛偻，好像是由一捆长短粗细不一的枯树枝搭成的一般。她抬起头来，睁开浑浊的双眼，看着司徒平，嘴角一抖一抖，脸上的皱纹也随之而动。 司徒平放下干柴，抢步上前，握着老太太的手，微微一笑，眼眶竟不由自主红了。他长舒一口气，开口说道：“外婆，我回来了。” 老太太手紧紧搭在司徒平胳膊上，说道：“真的是你…长高了，也结实了。你，你还知道回来，我…我都不知道…能不能再见你一眼。” 一边说着，老人声音哽咽，有泪滴顺着老人脸上的皱纹，纵横流下。 司徒平攥住老太太的手，笑着说道：“外婆，我怎么会不知道回来呢，我就是死了，也要变成小燕子，每年都回来。” 外婆一手擦着眼睛，另一只手用力摇着司徒平的手臂，说道：“可不敢胡说八道，呸呸呸！” 司徒平笑着重复道：“呸呸呸。” 刚刚丧母之痛不久，将所有五伦之情全都封印起来的秦紫玲见祖孙二人相见的情景，心中感怀，竟也不由自主眼眶一热。 司徒平无意之间瞥见，秦紫玲急忙别过脸去，重新戴上冷冰冰的面纱，一脸淡淡然。 司徒平两位在家中忙碌的表嫂亦迎接出来。 大表哥林守正的婚约是自小订下，司徒平是见过两人的。记忆中的大表嫂，还是尚未过门的黄花闺女。今天的她已然进化成有板有眼的妇人，cao持家务。二表嫂却是第一次见。 两位表嫂都是典型庄户人家，不施粉黛。大表嫂身材高大壮硕，膀大腰圆，显示出一种茁壮的丰满，打扮得干练朴实，整个人看起来鼓鼓的。二表嫂则干枯瘦削一些，脸色极白，一双薄薄的嘴唇，并无太多血色，眉眼之间，好像在哪里见过一般。她看起来，似乎有什么不足之症。 司徒平朝两位表嫂点头问好。 大表嫂首先疾走两步，上得前来，扫了司徒平和秦紫玲一眼，对着老太太，满脸堆笑说道：“奶奶，平表弟刚回来，大家该高兴才是，怎么在这院子外面还哭上了。也不怕被这北风冻在脸上，留下两道冰溜子。” 林守中怀中的小姑娘重复道：“冰溜子，冰溜子。” 大嫂爽朗的笑声在街上回荡。林守中夫妇跟着大嫂笑起来。一边擦泪的老太太忍不住也笑了。 大表嫂瞥见一袭白衣，天仙儿一般的秦紫玲，开口说道：“哟，平表弟出去这几年，真是长大本事啦。这位弟妹恁标致，别说我们林家，恐怕整个镇上都找不出第二个呢。” 未等司徒平开口否认，大表嫂回头对二表嫂说：“这下，可把我们这两个烧糊了的卷子比下去了。” 二表嫂讪讪笑着，上前抱起司徒平放下的柴禾，话并不多。 秦紫玲却对这代表热情待客的调笑毫无感觉，冷冷说道：“修真之人，早就辟谷。馒头都只是听闻其名，更何况是卷子。” 林守中凑上来，说道：“嫂子，平表弟俩人还没成亲呢。这位女子，是高等级的神婆。” 怀中的小女孩拍拍手，说道：“神婆，神婆。” 大表嫂朗声对秦紫玲说道：“既然这样，这次回来，就把婚事办一办罢，趁着冬天，地里不忙。也不用去找别人了，你自己掐算掐算，看看哪天合适哟。” 说着，大表嫂便为自己的风趣大笑起来。 秦紫玲摇摇头，一脸正经说道：“你要想知道黄道黑道吉日的话，买本万年历就好了，不用劳烦修真之人。” 大表嫂大概从未见过秦紫玲这般惊世美貌却又不通人情世故之人，顿觉好没意思。她转而搀扶着老太太朝院中走去，和司徒平两人一左一右。 大表嫂一边走一边朝林守中吩咐道：“花花她二叔啊，你快去村东头王屠户家割两斤上好的猪rou，我们家虽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家，可不能慢待平表弟和弟…和这位未过门的…这位不会掐算的高级神婆。” 司徒平悄声说道：“这位是秦道友，不是神婆。” 林守中放下小女孩，笑呵呵说道：“好嘞。” 二表嫂正将柴禾放下，面有忧虑之色，上前一小步，轻声说道：“都这个时辰，不如先吃了午饭再去。”一边说着，一边低下头，盯着地面。 司徒平心道，还是二表嫂知道心疼二表哥。他急忙开口说道：“反正我也不是外人，不用客气。表哥你先吃饭，猪rou什么的再说。家常就好。” 老太太转过头去，开口对大表嫂说道：“那就吃了饭再去，也不急在这一时。” 众人都望向大表嫂。她点点头，说道：“那也行，大家先吃饭罢。”她转头吩咐刚将柴禾收拾好的二表嫂，说道：“我说，孩儿她二婶，你也别闲着。家里还有两只鸡，下午煮一锅开水，宰一只来招待平表弟和这位…这位，就这。” 大表嫂以目示意。 秦紫玲眉头微皱。 面对大表嫂的颐指气使，二表嫂似乎没有感受到丝毫的冒犯。她轻轻低下头去，张口说道：“哎，知道了。” 老太太颤颤巍巍，进屋中去。 司徒平环顾四周，院中变化，着实不算小。如今太平年景，加之风调雨顺，百姓可谓安居乐业。司徒平记忆中的茅草屋早在林守中娶亲之前被翻修一新。如今守正、守中两兄弟虽然住在一个院中，却是各有东西两间厢房。老太太住的大北屋兼做储物间，南边的房子乃是厨房。 饭，是在大北屋吃的。 进屋之后，大表嫂便和两个女儿厮混在一起。 老太太上前来拉着司徒平和秦紫玲的手，说道：“老百姓家，也没什么可以招待姑娘的，可不要笑话我们。” 秦紫玲以实相告，说道：“无妨，反正我不吃东西的。” 大嫂面露讥讽神色，指着花花指桑骂槐喝道：“我打你个装模作样的小蹄子。” 小女儿不知合意，哈哈大笑重复道：“你这小蹄子。” 老太太讪讪笑着，对秦紫玲说道：“那怎么行。相逢不饮空归去，洞口桃花也笑人。以后跟着我家平儿，你可不要委屈了人家。” 老太太显然和别人一样，将秦紫玲当成了未来的外孙媳妇。她慈爱地看着二人，显然对这外孙媳妇颇为满意。 司徒平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欲要分辩，却又不知如何开口。而秦紫玲则仿佛没有听到一般，仍旧淡淡然。 在这顿尴尬的午饭上，秦紫玲象征性吃了两粒米，让林家人颇为不悦。秦紫玲并不理会。 大表嫂大呼小叫，呼来喝去，指挥两个小女孩和二表搜。吃完之后，她把碗筷一放，嘴巴一抹，领着两个孩子起身而去。 二表嫂则像一群小蜜蜂，忙前忙后，为大家打饭盛菜，摆放碗筷，吃完之后更是张罗着刷洗碗筷。 司徒平过意不去，想要出手帮忙，却被二表嫂执意拒绝了。 只见她轻捋耳鬓的头发，紧盯桌上的碗筷笑着说道：“你好不容易才回来一趟，快去多多陪陪奶奶。这里交给我就好。” 一边说着，她抬起头朝司徒平微微一笑，笑容中满是腼腆和小心翼翼。 司徒平心中觉得奇怪。守中守正两位表哥，向来感情极好。为何两位表嫂妯娌之间，居然如此，简直天差地别。他满腹狐疑，来到老太太身边。 老太太正拉着秦紫玲，含糊不清地问来问去。秦紫玲时而点头，时而摇头，却始终未曾说一字。 司徒平走上前去，开口说道：“外婆。”一边坐在老太太旁边。 老太太情绪平复，心情大好，笑得满脸皱纹乐开了花，拉过司徒平的手，一五一十问道：“平儿，这五年多，你到底跑到哪里去了，怎么一点消息也没让人带回来？真的跟着变戏法的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