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怪石嶙峋

    山顶的风如一群屁股着火的野马，赫赫扬扬，狂奔席卷，呼啸而过。不过这群野马屁股上，燃烧的是来自幽冥的阴火。它们不知疲倦地撞击巨大沉默的岩石，发出狂暴嘶吼之声。

    司徒平感到自己被风吹过的四肢和脸上好像有无数刀子划过。他运起全部修炼，围出一道暖暖的气垫，护住全身。

    风搞得如此紧张，石头便没有这么幸运了。它们经受风刀长年累月摧残，表皮被风掀起一层又一层。只见洒落下的小块石头在风中彼此撞击，变成更小的沙子，滚落到山坡上、山崖下，落入积雪中。

    就像收获季节堆在庭院中的小麦或者玉米，总是上面窄，下面宽一样。高处的山体受风侵蚀，越往上越窄小。

    怪石嶙峋，便是风经年累月撕咬所致。

    站在旁边的雪奴周身白毛俱被山风卷起，身体膨胀起来，好像披上了一条量身定做的斗篷。它看着光秃秃的山顶，朝司徒平眨巴眨巴眼睛，抖动长长的睫毛，一脸无辜。

    而雪奴白色的瞳孔中，则映射出高高天空中金雕的身影。

    此地不宜久留。对司徒平而言，当务之急，便是厘清判断有无元磁精英的准则。这一切，溯本穷源，都要追踪到元磁精英本体上。

    司徒平曾在松霞学宫藏书阁中读到过。

    世间万物，静极思动。元磁精英亦不例外。它们每隔三百七十七年，便会在一个月圆之夜，精华流转一次。届时，元磁精英借助月亮飞霜，放射出七色光华。这光华，沿着地面四散而去。受光华辐射，方圆百里之内金银铜铁钙镁锌锡等各色金属，都会感受到元磁精英难以抗拒的的号令。

    含有这些金属的矿石和各色工具，仿佛被金手指点过，一夜之间获得生命苏醒过来。它们不但苏醒，而且癫狂。这些石头不论身在何处，都拼命脱离身边平凡的石头、压在身上的草木、流过的河水、喧闹的市镇抑或是身边其他任何东西。

    它们四海同心，不辞劳苦。在精华流转一个时辰之中，它们齐齐向元磁精英移动。山下的石头翻滚到山顶，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地基中的石头不停震动，拼命脱离周围的束缚。马蹄铁不断拽着高大的马匹奔驰。铁锅、钢叉、铜壶、银制的筷子纷纷离家出走。

    当年餐霞大师、黄叶真人和妙一真人因缘际会，恰好遇到精华流转的元磁精英。那一块元磁精英离市镇不远。精华流转这一盛事，正闹得周围不得安生。房室坍塌，铁匠疯魔，凡世大乱，一片狼藉。

    彼时，点苍派三位年轻的修真者一齐寻踪而去，收服聚集在元磁精英周围的妖魔鬼怪。他们将正精华流传的元磁精英带回点苍，终于有所成就。

    每一块元磁精英精华流转之后，便是三百七十七年的沉默。

    司徒平自然没有这么好的运气，恰好遇到元磁精英精华流转。实际上，他的运气一向不太好。

    退一步说，司徒平也不知这一块元磁精英已经呆在祁连山多少年。如果超过千年，恐怕就算此刻精华流转，该动作的山石，早就动作数次。它们已经紧紧团结在以元磁精英为核心的周围，奔波的动静会小一些。

    司徒平躲到一块岩石后面寻找片刻遮蔽，风绕过岩石。当年司天台求道之际，同平国师黄叶真人正在司天台苦思冥想，一心一意精研搜选元磁精英的法术。这位不肯落于人后的仙首，可曾有所突破？

    司徒平心中暗道，如果能借鉴他的参悟成果，就好了。

    正胡思乱想间，被狂风撕碎的一块小石头掉落到司徒平头上。他灵光一闪，猛然想起，元磁精英是否精华流转，自然是难以判断。然而，能够确定的是，精华流转后，元磁精英周围山石土壤之中必定聚集含有大量各色金属的石头。这将远胜过别的山峰。

    司徒平在松霞学宫之时，曾通读《坤舆格致》之学。里面大致记录辨别金木水火土五行之法。后来在火石山，他曾花两年时间，在忙碌中学习并掌握如何外出采摘九转长春鼎用的植物——搜寻草木之精。

    五行相生相克，触类旁通。寻找含有金属的石头，应可参考搜寻草精木灵之法。司徒平念及此，便在山顶的罡风中，在雪地上盘旋跳跃，推演起来。

    山上的雪在司徒平的手下时聚时散，幻化出多种不同的形状。他时而眉头紧锁，时而沉思入定，时而如龙蛇般狂舞。

    日升月落，日又升。雪奴不知何时，钻入积雪中，消失不见。

    三天之后，形容憔悴的司徒平终于推演出勘察山石中金银铜铁等五行之金多少的方法。他结合咒语和道行，将一滴鲜血汇入冰雪融水。而后他用这水浸湿沙石。如果水变越接近蓝色，则意味着金银铜铁等含量越多。如果水变得越接近红色色，则含量越少。

    如此一来，他便能确定周围有无元磁精英！司徒平心花怒放，一阵狂喜，不由自主在山顶大喊一声。

    随着司徒平的喊叫，雪奴从雪地钻出，满眼单纯地看着司徒平。

    此刻的司徒平心中激动，脸上一片红潮。往日辛苦，总算没有白费。他朝雪奴摆摆手，然后在山顶变换几个地点，抓起几把沙石。

    司徒平将沙石握在手中，施法分析测试。

    头顶的金雕声声不息，正集结阵法，似乎要再次和雪奴一较高下。

    随着金雕鸣叫，司徒平对手中沙石了解逐渐深入。山石中有几种金属，然而含量似乎不算高，也没有太低。没有比较，便缺乏判断。

    司徒平猛然想起多宝道人赐给的沉甸甸锦囊。他索性打开锦囊，发现里面有一个更小的锦囊。除此之外便是一张纸和一捧沙土。

    司徒平看到纸条上的一行字：沙土取自山脚，可能会用到。司徒平心中一喜。多宝道人前辈早就料到了。他如前法施为，勘察锦囊中山脚下沙土中各色金属含量，与山顶沙石做比较。

    含量并无明显差别。

    司徒平手中脱离锦囊的纸条突然燃烧起来，很快变成灰烬。

    刚到山巅之时，司徒平心中有一丝侥幸的希望。这希望之光，随着火苗熄灭，悄悄溜走不见。第一座山顶，并无元磁精英存在的可能。

    这也算是意料之中。

    恰在此时，雪奴长角轻顶司徒平。他抬头看去，不知何时，空中霸主金雕阵法布局完成，正一只只陨石一般俯冲下来。

    司徒平无暇失落，翻身骑在雪奴身上。雪奴怪叫一声，转身向山下奔去。

    司徒平回头看去，天空中的金雕群厉声鸣叫，迅疾飞行，紧紧追赶。片刻之后，这些空中的霸主动作突然慢了下来。它们的鸣叫之声似乎逐渐变成哀嚎。终于，金雕群像粘在蜘蛛网上的小昆虫一般，挣扎幅度越来越小。

    它们长长的双翅舒展，停在半空中，一动不动。

    司徒平面露喜色，喊道：“雪奴道友，不必惊慌，可以喘口气啦。”

    雪奴听到司徒平的话语，回头看去。不回头还好，这一回头，雪奴更加大惊失色。它狂奔得反而更加迅速。只见这高大的雪羊白色的瞳孔中流露出震惊与恐惧，脚步之中更是平添一抹慌乱。

    司徒平趴在雪奴身上，颠簸不止，心中惊奇。

    不想惊慌的雪奴逃窜之时，猛然间脚下用错力，竟跌倒在雪中。一人一羊，沿着山脊朝下面滚去。他们裹挟在积雪中，越滚越快，很快抵达山谷。

    山势陡峭，山谷狭窄。两旁峭壁林立。冬春之际，这小山谷中并无流水。只剩干涸的河床，上面铺满厚厚的积雪。

    被困在雪球中的雪奴狂叫一声，身体挣扎不已。随着挣扎，它从迅速滚动的雪球中逃离出来。重获自由的雪奴步履不停，更加起劲儿狂奔。它甚至都来不及听到留在雪球中的司徒平叫喊。

    司徒平好不容易从雪球中钻出来。

    只见雪奴在狭窄的山谷中朝下游狂奔，似乎有什么天敌在追逐它。司徒平在雪地中奔跑跳跃，朝雪奴跑去。同时他警惕地睁大双眼，四野望去。

    远处的雪奴突然之间停下脚步，两耳竖起，警惕查看。片刻之后，它调转方向朝来路奔走。

    司徒平急忙喊道：“到底怎么回事，雪奴道友？”

    尚未来到司徒平跟前，雪奴再次停下脚步。它竖起长长的耳朵，全身肌rou紧绷，呼哧喘气。它稍作蓄力，突然奋起黑色的四蹄，朝山谷旁的山崖攀登而去。

    雪奴不愧有山羊的血统。它高大的身躯在陡峭的峭壁上攀援。而这峭壁上，似乎连容下蹄子的地方都没有。

    司徒平楞在山谷中，看雪奴走钢索。

    突然，山谷中传来一声怒吼。这吼声惊天动地，山鸣谷应，足以使百兽震惶。司徒平感到脚下的山谷都在震颤，他心惊rou跳，急忙往后一跃。只见雪奴刚才站立之处猛然之间裂开，长长的裂缝迅速生长扩大。紧接着，从其中跃出一团高大的雪白。

    司徒平抬头看去，平地跃升起的雪白之中裹挟的，是一只如冰似雪的高大猛虎。怒吼便是由它发出。

    这猛虎足有三个雪奴大小，身上有两条对称的黑色斑纹，从前胸一直延伸的后腿。它的额头上有一个月牙形状的黑色印记。

    山谷被这庞大的身躯占据，看起来更加狭窄。白虎朝司徒平看了一眼，纵身一跃，腾空而起，朝雪奴逃走的方向追去。只见利爪镶嵌在岩石中，一步步往悬崖上攀爬。

    司徒平呆立片刻。情急之下，不知从何处来的勇气，司徒平奋起全身的修行，幻化成一个小小的青色光圈。他手指朝猛虎一点。只见小光圈脱手而出，飞出去环绕住猛虎尾巴。

    司徒平一边用力，口中大喊：“雪奴道友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