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灾荒（一）

    过了四月初八佛诞节，大雨倾盆而至，一连下了二十多天没有停歇。整个地区所有人家的墙壁上都潮湿得出水，某些竹木制作的用具都发黑，墙角破损的地方长出了长长的菌丝。眼看端午之后就要收夏粮了，稻田里的稻子被水这么一淹，而且没有经过阳光的照射，如何能成功长成米粒，注定要绝收了。那些烂在地里的刚灌浆稻子，就算做饲料也是不能够了，那些辛苦了几个月的农户，对着大雨是嚎啕大哭。青黄不接的粮食短缺注定要延续到秋天，这下子本来就没有食物填饱肚子的穷人就更熬不住了，就算卖儿卖女也会饿死很多人。

    山田里的水稻比正常的水稻要早播种二十天，连秧苗都是在暖房里孵出来的，刚移栽到大田里的前期还在田里围起了稻草帘子用于保温，用炭炉升温，成本提高了很多。本来王福还觉得太太这样做是莫名其妙的事情，如今看来倒是一步极为正确的举措，至少在暴雨前，山城梯田里的米成型了，就算是提前收割也会保住三成的收获。

    从大雨之灾来临的那一天开始，整个山城的人，还有邓家村，金斗观的田里就有序的忙碌起来了。那些竹篾和雨布被最合理的运用了，所有的田地都被成片的棚子遮盖住了，尽管雨很大，可最终落到稻田里的雨水并不多，更多的是通过旁边的水渠被排到了深沟里。刘洪生的二十亩地当初没有完全按照郁小闲安排的去打理，只有五亩是用上了遮盖物，到了最后。刘洪生家里的田地只有这五亩地保住了早稻一般产量的三成。

    山城为了抵御自然灾害，保住当季的收成，每天安排了十来个人轮班去容易出现洪水和泥石流的地方巡查，那些排水系统也容易被雨水冲刷出来的淤泥和石头堵塞。山城的人需要不断的挖出淤泥。疏通水渠和水沟。在水渠和池塘将要满出来的时候，郁小闲一声令下，把防灾的最后关卡打开。去年为了取土烧砖烧窑而形成的那个土炕，变成了泄洪口，一旦这个巨坑被填满。虹吸现象会把水压到高处去。从雨季开始，山上建筑的水池就整个盖了起来，雨季的时候，饮用水基本是在这里取的。而且都经过了简单的沉淀和消毒。

    山神市场的排水系统在这时候也收到了很严峻的考验，王顺子等人是带着客栈的伙计和外围的那些做工程的家奴，日夜警戒，唯恐市场的水排不出去。把种养场的地给淹了，暖房和沼气池可是家里的重要生财基地，绝对不能出事。郁小闲从前留下的后手，这一次又发挥了作用，那条本来要当作运输途径的河沟，最终保证了整个山城市场和种养场。

    水灾一出，县城里的粮食供应立刻出现了问题，大户人家多少都有些存粮，可穷人哪里有钱囤积粮食，县城里的大米价格猛涨到四十文一斤，让许多穷人更活不下去了。大水也淹掉了很多蔬菜地，城里的绿叶菜从一文钱两斤左右的价钱，涨到了三文钱一斤，就这样也很少有人出来卖菜。因为水灾，山神市场的生意也清淡了很多，猪和鸡的rou价都翻了一倍，有几天都没有生猪可以运来。

    郁小闲临时收储的粮食也不到三千斤了，靠着这些粮食熬到早稻收获也很不易，依靠这些粮食生活和运作的人大约有三百人，两处客栈和酒肆在这时候也不能停业，粮食的供应也依然要靠这些粮食。现在到处都需要劳力去抗灾，去尽量保住收成。郁小闲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只好让提前让一个山窝子的人把部分本来要在农历六月收割的芋头，提前收获，用以做补充粮食。

    对于跑商的人而言，此刻是最艰辛，却也是最能获利的时候，赵歧是个极为能吃苦的人，他一次带着三辆车出门，中途换两次车马，把因为暴雨而生长得更外茂盛的水生蔬菜和菌棒上种出的好蘑菇，还有种植场花心思收获的鸡蛋和整头的活猪，整笼的活鸡送去芜湖的大户人家，然后从那边运回粮食，带回银子。在端午前停雨的那一天，赵歧一共带回来五百两白银，还有两千斤粮食，比三个多月赚的都多。

    粮食终于不是不问题了，郁小闲为了提振大家的士气，在端午这一天还是按照旧历，煮了茶蛋，包了粽子，做了一顿有rou的饭菜给所有家奴吃。本来生活在紧张气氛下的人都缓了一口气，享受着难得的好饭菜，可赵歧看着满桌子的鸡鸭鱼rou，却忍不住难过了起来，一时竟然吃不下饭菜了。

    郁小闲看见赵歧如此难过，知道他一定是因为跑商路上看见了许多悲剧才会这样，于是安慰他说到：“大哥，不要难过了，也许以后这样的事情要经常见到，可是我们也没办法，大家这样拼命也是想维持自己不被饿死的命运。这些日子，因为怕粮食不够，连蛐蛐都不能每顿饭都吃白米饭，有两顿饭是芋头稀饭或是菜叶粥，我也是如此。现在灾难还是刚开始，饿死的人只是很少一部分，等到六月，可能还会发洪水，也许很多人会在洪水中绝户。即便我知道这些，我还是帮不了任何人。我在金斗观那边会做些善事，不过能帮一两百人活下去。”

    赵歧的眼里全是泪水，他对郁小闲说到：“你说的，我都懂，要是我没跟着你，也许我现在的命运和那些人差不多了。我难过不是因为看见那些灾民的很可怜，而是很气愤那些大宅门里的老爷们，他们哪里把穷人当人看，他们只要在饭桌上少上一道菜，就可以救活一条命。一个和蛐蛐一样大的女孩只卖两贯钱，和我们家的两只鸡是一个价。一条人命就和两只鸡一样，还把穷人家的孩子当人吗！”

    郁小闲拍拍赵歧的肩膀说到：“大哥，你不必说了，你看邓家老二还会这样伤感吗？他们从北方讨饭过来的，连易子而食和吃死人rou的事情都见识过了，这些事情都不会让他们难过了。你若是还这样见不得事情，这商路你是跑不下来。我会交代邓家老二让你的心变得硬起来，你和我只能保住跟着我们的这些人，其余的，怜悯不过来。”

    赵歧盯着郁小闲看了几眼，从此他心里再也没有从前对郁小闲的那番心思了，郁小闲的心太硬了，让赵歧觉得这个义妹和他根本就是两种人。郁小闲因为赵歧的话也吃不下满桌子的美食，粗略吃了几口就去巡查各处去了。这些日子，郁小闲也每天不能好好休息，山城和整个自己构建的防灾平台正在进行压力测试，她必须站在第一线完善她的构想。

    有时候，在极度劳累的时候，郁小闲开始浮现起金世莱的身影，她在想金胖子去哪里了。现在世道不好，金胖子千万不能有事，那些构想实现不实现，其实都没有什么关系，只要胖子平安回来就好了。说起来，还是胖子和自己对脾气，大家干什么都很合拍。

    郁小闲在这里念叨着胖子，胖子也在念叨着郁小闲，因为提前知道今年会发洪水，金胖子提前运了一批粮食布匹存在福州。他用粮食和布匹跟渔民换海货，其中就包括了珍珠和珊瑚，经过串换，他依然将一千五百两银子的货物变成了上百颗珍珠，还有一些比较好的珊瑚，为了掩人耳目，他把这些依然放进了海货中。端午还没有到的时候，金世莱就很想回家了，现在他最挂念的人就是七娘母子和郁小闲了。虽然他自己知道喜欢郁小闲是不对的，也不会有什么结果，可思念还是让他加快了回家的路程。

    端午前的暴雨阻碍了金世莱的回乡行程，他果断地把车上所有的海货卖出去了，又在一个秘密的仓库里囤积了大量的粮食，然后带着阿旺采购了一车布匹，带着暗格里的东西往泾-县走。说来也巧，在五月初十的晚上，郁小闲做了一个梦，梦见金世莱回家了，醒来之后，郁小闲就吩咐厨房今天要多做些好吃的，结果当天中午饭熟了的时候，金世莱真的回来了。

    当丰盛的午餐立刻摆在眼前的时候，金世莱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郁小闲有点不耐烦地说到：“别愣着，赶紧吃饭，然后洗澡换衣服，我正想知道外面的世道变得如何了。”

    金世莱对待这个惊喜，很惊讶，他喃喃自语到：“仙姑，你每天都盼着我回来吗？每天都准备这么多饭菜等我回来吃？”

    郁小闲没好气地说到：“当然不是，其实就是我昨天做梦，梦见你今天回来了。没想到你真的就是今天回来了，纯属巧合，你不要多想，我虽然很记挂你，却也不会过头。”

    其实郁小闲心里也有点虚，难不成自己对胖子产生了特殊的感情，居然能梦对他回家的日子，这个很可怕，所以本来她的热情都变成了莫名其妙的不耐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