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新的伙伴
夜凉如水,钱家后宅死一般的静寂。【】 钱老夫人依旧高坐在上首,钱夫人抱着面黄肌瘦的儿子坐在下首。阿罗站在她左边,手里拿着卫嫤送来的护身符。 钱同知站在钱老夫人与钱夫人中间,挠着几根本就稀疏的头发,止不住转圈圈。 “爹,你转的我头晕。” 停下原地转圈,钱同知看看媳妇再看看娘。眼神在两人中间来来回回,最终他目光定格在媳妇身上。 “夫人,这……你看娘也不是有意。” 哄儿子睡着,钱夫人躲过孙mama伸来的手,将他交给自己心腹:“你带哥儿回房睡,动作轻点,仔细别吵着他。时辰不早,阿罗也回房。” 饶是阿罗一根肠子通到底,也知道现在情况不对劲。 “娘,我陪着您。” 娘中毒那次,所有人都以为她小不知道。但当时家里乱成一锅粥,伺候她的奶娘不知跑哪去,她午睡醒来跑到卧房门口,将所有事听得一清二楚。 当时她还不明白出了什么事,只知道娘吐了好多血,血水一盆盆端出来特别吓人。如今长大了,记忆中模糊的片段逐渐连成一个可怕的猜测。而往常无论如何她一直无法接受的猜测,却在下午晏夫人送来药渣检查结果后彻底坐实。 “阿罗听话,这是大人们的事。” 爹是向着祖母的,阿罗余光瞅着坐在上首稳如泰山的祖母,再看娘形单影只,眼神坚定。 “娘,我陪着您。” 钱同知皱眉,声音有些严厉:“阿罗先回房。” 阿罗梗着脖子,摸摸腰间鞭子:“我不要回房,我走了你们都欺负娘。” 钱同知气息有些不匀:“阿罗不懂就不要瞎说。” 阿罗满眼失望,脊背挺得很直,反驳道:“我才没瞎说,是祖母让弟弟喝□□。我都看到了,我小的时候她也让娘喝过。爹,你不是说祖母很喜欢弟弟,还说她上了年纪精力不济强打起精神来照顾弟弟。那她现在这样又算什么?” 钱同知瞪一眼钱夫人:“你都告诉她了? “爹别乱怪人,是我看到的。我还知道祖母想让爹娶通判夫人。通判夫人长那样,哪有我娘好,为什么你们要这么对我娘。” 这下连钱夫人也惊讶了:“阿罗都听谁说的?” 阿罗耷拉下眼皮:“不用特意听谁说,只要我走在凉州城里,就有人告诉我爹有多好。我不喜欢呆在两周,就是因为讨厌那些人一遍遍重复笑话。” “笑话?”钱同知有些受打击。 阿罗唇角扬起轻蔑的笑容,眼神微眯,无声地反问:难道不是笑话? 钱夫人大惊,她的阿罗明明是很开朗的姑娘,什么时候变这样了?仔细想想,这两年她怀孕又照顾病弱儿子,对女儿的确疏忽很多。 去年有一次阿罗跑出府,过了好几日才回来。当时她正保胎没怎么注意,只训斥了两句。现在想起来,阿罗虽然从小爱舞刀弄枪,但对她极为孝顺,在她有孕后甚至一反常态地亲手下厨。如果不是受了委屈,她又怎会冲动地跑出府。 还有阿罗身上衣裳,也是去年置办下的;阿罗用的首饰,今年一样都没添…… 人就怕想,这么往深处一想,钱夫人顿时觉得她亏欠女儿良多。儿子是去年才有的,而在前面的十四年中,一直是阿罗陪在她身边。眼见她明年就要及笄嫁人,正是一辈子最重要的时候,她竟然忽略了。 内疚越来越深,钱夫人搂过阿罗肩膀,似笑非笑地看着钱同知:“难道不是个笑话?” 钱同知错愕:“夫人,你……” 阿罗的事如一盆冷水,浇熄了钱夫人得知儿子用了猛药后升腾的怒火。再次面对夫婿和婆婆,她心里一点热乎劲都没了。 “我怎么了?是,同知大人发达了,瞧不起二十五年前我那点嫁妆银子。老妇人您儿子发达了,也看不上我这村妇出身的儿媳妇。但别忘了,是谁掏空嫁妆银子供同知大人在凉州出头,又是谁没白没黑伺候重病的老夫人,最终累得小产多年不孕。” “夫人,你怎么能这么对娘说话?” “我对她怎么了?我是饿着她了还是冻着她了?” 阿罗瞪大眼,记忆中的娘是慈祥的,任何时候都和风细雨。即便有时她都觉得爹做的过分,娘也会按下她,然后不声不响地把事圆回来。这样的针锋相对,她还是第一次见,甚至连她流血快死了的那次,娘都没有这样过。 “咳,没饿着也没冻着,就是不孝顺罢了。” 上首钱老妇人咳嗽一声,凌厉地眼扫过钱夫人和阿罗,最终满意地落在钱同知头上。 钱夫人气笑了:“我不孝?” 钱同知和稀泥道:“夫人,娘上了岁数身子弱,你就少说两句吧。” “同知大人,为了保住哥儿,我在床上躺了大半年。生完哥儿后我又休养了将近一年,现在风一吹整个人骨子里都冷。而老夫人面色红润声如洪钟,我们俩到底谁身子弱?为哥儿受这苦我毫无怨言,但她是怎么对哥儿的?口口声声说有养哥儿经验,说找活佛讨来药方。实际上呢,药方是给大人用的,对哥儿来说药力过猛。一碗碗虎狼之遥灌下去,简直是一道道催命符。” 如泣如诉地说完,钱夫人恢复冷静:“同知大人,你就算拿我当根草,难道还不顾钱家这根独苗?” 钱同知沉默。 多年没个儿子,眼见着要绝后,他也不是不心急。只是娘太心急用错了法子,十年前他眼见要晋升,一直在四处打点。娘不知从哪听说上峰家有个姑娘,因为貌丑笼不住夫婿心,嫁过去没半年夫婿死在了小妾肚皮上,丧事办完她带着嫁妆回了娘家,现在正着急做亲。 娘想着给他娶过来,好助他仕途一臂之力,便逼着夫人腾位址。夫人不从,娘便强行灌药。事情传得沸沸扬扬,眼见他升职无望,甚至连同知本职都保不住,是夫人醒来后想出那么个法子。 夫人命人散布流言,说他们夫妻鹣鲽情深,这些事全是娘在从中作梗;说即便娘如此过分,他们也不计前嫌继续孝顺;还说他许下誓言,即便只有一个姑娘,也会守着夫人好好过日子。 一开始他很不喜欢这传言,娘也是为他有后,为他仕途能再进一步。但留言散播出去后,效果出奇的好。他成了孝顺老母尊敬妻子的官吏典范,连升练级坐上了先前想都不敢想的同知高位。 高官厚禄抚慰了他,流言效果简直完美。但从那之后,他再也不能碰别的女人。只能跟夫人关起们来安生过日子,好生疼爱独女阿罗。他不笨,他也明白这两点是夫人最根本的愿望。 “十年了,”同知大人长长叹息:“夫人,都十年过去了,你心中那点怨气还没消?” 钱夫人突然觉得好无力,她尽全力让自己看开些,忘记那些事好生过日子。没想到她十年的忍让,在这对母子眼中屁都不是。不仅如此他们甚至倒打一耙,认为这些年一直在忍耐她。 道理是对人讲的,听不懂人话她要怎么办? 钱夫人突然不想说话了。 “娘。” 阿罗握住钱夫人的手,往日单纯的眼神,此刻却是无比复杂。有伤心有期待,更多地则是信任。 “阿罗,如果娘跟爹不住在一块,你会跟着谁?” 虽然生来一根筋,但阿罗的感知比谁都敏感。凉州城大多数官家姑娘都羡慕她,家里只有她一个孩子,爹娘所有的宠爱都给了她。但他们不知道,日复一日看着这对面和心不合的夫妻,还得装得很开心,她活得有多痛苦。 所以她才爱骑马爱甩鞭子,骑马迎风驰骋,马鞭清脆地甩在地上,听到响声她心中郁气才能消散些。 两年前她鼓起勇气要说,但娘却突然有孕。又等了两年,如今终于等到娘想开了。听娘这么问,她想都不用想。 “当然是娘。” 钱夫人唇角扬起满意的笑容。 “真是天大的笑话” 乌鸦叫般苍老的声音传来,钱老夫人拄着龙楼拐杖下了椅子。走到钱夫人跟前,她轻蔑道。 “十年前你若有自知之明,也省了我那一碗药。那时你毁了我这做娘的名声,如今你又想合离毁了我儿名声?我儿现在正是好时候,想和离?门都没有你要敢多嚷嚷一句,不仅是你连你娘家都混不下去。他们不是在村里种地?春耕的时候他们种一次我毁一次,让他们连饭都吃不上。” “娘” 发出感叹的不是钱夫人,而是一直面色为难的钱同知。 “夫人,快点给娘道歉。” 握住阿罗的手,有女儿支持,钱夫人有如握住了定海神针。 斜眼看着钱同知,她像听到什么滑稽的事般,唇角笑得轻蔑:“道歉?我说过要和离?” 一句话出来,钱同知阿罗全都愣住了。钱老夫人点点龙头拐杖。
“不想和离也行,哥儿抱到我这来养,日后你不准见他。我儿别担心,娘还有更好的方子。不合适的方子用了一年你媳妇才发现,哥儿交给她也养不好。” 钱同知愣住了:“娘,你早知道那方子不能用?你……” “儿还不相信娘,我这么个老婆子,能淘来个方子就不错。你媳妇年富力强,其它事不该由她来善后?” 觉得娘说得有理,钱同知点头,谴责地看向钱夫人。 这话他也信?钱夫人越发觉得自己瞎了眼,二十五年就跟了这么个男人。关切地看着女儿,见她面露急切,钱夫人安抚地勾勾她的手。 “是谁说老夫人千辛万苦求来的药,查了会伤她心,几次三番拦着我不让查。你们母子一唱一和,把我儿子身体弄毁了,现在回过头来又指责我?谁给的你们脸 至于名声,十年前是谁弄得钱家名声差点毁于一旦。不过老夫人说得也没错,通判大人名声的确不能毁了,不然阿罗他们俩孩子往后怎么办?” 钱老夫人脸色阴沉的厉害:“我儿可看清楚,这就是你媳妇的本质。” 看钱同知同仇敌忾,钱老夫人脸色逐渐转晴。儿媳妇再厉害又能怎样,她生的儿女可都姓罗。只要抓住这两个孩子,儿媳妇就蹦跶不出她的五指山。 钱同知刚想说什么,抬起头正好看到钱夫人脸色。圆润的脸上已经没了往日柔和,一双总爱笑的眼睛,破天荒地满是冰冷。成亲二十五年,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媳妇。 太过不寻常的变化让钱同知有些恐慌,他敏锐地察觉到,有些事脱离了自己控制。 察觉到他的恐惧,钱夫人回以幽冷的面容。 “老夫人说得对,这就是我的本性,我只会为最重要的人打算。不像你们,我向来说话算话,说不和离就不和离。” 阿罗急道:“娘。” “阿罗别怕,娘早就准备好了。” 在钱老夫人冷漠钱同知惊慌的目光,罗夫人不再拖泥带水:“这些年来,同知大人一直羡慕同僚娇妻美妾。我想明白了,强扭的瓜不甜。明日我便找人散布流言,说我生育后体力不济,无力照料你,亲自为你选几房美妾。当然只是明面上这么说,我没工夫给你妾室,看中了哪个你自己纳就行。” “这还差不多。” 钱老夫人凉薄道,钱同知觉得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到了。 “不过……” 顿了好长时间,在两人焦急的等待中,钱夫人露出舒心的笑容:“同知大人想养小妾是你的事,单要用你的俸禄。小妾给你生儿孙满堂,我也不拦着。但那些孩子与我无关,我打理生意辛苦赚来的钱,你和他们一个子都别想动。对了,府中地方也大,我打算在第三进砌一堵墙。前两进最大的院子让给你们住,后面三进我带着阿罗他们姐弟住。” 阿罗眼睛亮了,剩余两人满脸不可置信。 钱老夫人上前拽住儿媳妇胳膊:“你个刁妇,竟然侵贪我儿家财。” “我贪他家财?同知月俸才几个银子,老夫人平日吃的参粥穿的杭绸,可多亏了我。以前我想不开,做牛做马任劳任怨。以后,你们休想在我身上捞一个子。” 说完钱夫人朝外面喊道:“来人。” 呼啦啦一排钱家护院冲进来,管家走在最前面:“夫人有何吩咐?” “劳烦管家带人,守着第三进的门。日后没我允许,这两个无关之人都不许进去。” 手指着婆母和夫婿,拉着女儿,钱夫人面露轻松:“言尽于此,但愿没了我这碍眼的,日后同知大人与老夫人能顺心顺意。” 说完她迈过门槛,身后跟来老夫人一串国骂。 这些年早已听习惯了,钱夫人一点都没往心里去。这个决心她下了许多年,用好几年归拢府中势力后,却迟迟没有下手。本以为会坚持到带进棺材,这会终于解决了,她只觉得全身轻松。 握着阿罗的手,她唯一担心的是,失去钱同知支持,她那些生意该怎么办。也许,她该去找商户出身的晏夫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