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书阁 - 历史小说 - 铁衣如雪在线阅读 - 第一百章 最后一个希望

第一百章 最后一个希望

    “听大将军之意,莫非陛下在宫里有所异动了?”那白面文士崔季舒眉飞色舞地问道。

    “想必那傻子皇帝是听说了侯景叛乱、南梁北伐的消息,想趁着我调兵遣将之机浑水摸鱼吧。”高澄眯着眼冷冷地说道:“那傻子借口要在皇城中修造一座土山,遣人秘密挖掘了一条通往城北的地道,地道挖到千秋门的时候,被守门的军卒听出了响动,报到了我这里。”

    “通往城北的地道?陛下想要逃出皇城去?”崔季舒愕然道:“他逃出了皇城能济什么事,如今天下兵马均在大将军手中。难道他甘心沦落为卑贱的平民,在无尽的搜捕中战战兢兢地度过余生么?”

    “崔侍郎还是太小看这个傻子皇帝了,”高澄冷哼了一声道:“朝廷中总有那么一些人,觉得他元家才是大魏的正朔皇嗣,仗着手中有些许权柄,明里暗里和我高家针锋相对,私藏兵甲,暗蓄死士,终日里做着些匡扶皇室,权倾天下的迷梦。”

    “何方宵小竟如此胆大妄为?”崔季舒奋臂高呼道:“卑职愿带十名卫士,将他们一个个都抓起来,绑到大将军座下,也好让他们明白什么叫神威不可侵犯!

    “何人?”高澄对崔季舒的效忠之言不置可否,他起身下了胡床,背着手走到堂中,抬头看着远处黑黝黝的黑空,沉声道:“常侍、侍讲荀济、祠部郎中元瑾、长秋卿刘思逸、华山王元大器、淮南王元宣洪,济北王元徽等,便是这帮逆贼的领头之人。”

    “荀、荀济?”崔季舒闻言,吃惊而又尴尬地结巴道:“荀常侍不是大将军素日敬仰和重用的老臣吗?当年他从南梁逃到大魏,还是大将军在先王面前极力举荐,这才被朝廷任命为侍讲,他为何竟会与乱党同流合污?”

    “古人有云:树欲静而风不止,看来本王终究还是太仁慈了些。来人!”高澄没有理会崔季舒的话,他侧过身朝门喝了一声,堂中火炬跳跃的亮光在他脸上忽明忽暗地跳跃,就像抹上了一层魔鬼的涂装:“点齐一百名甲士,即刻随我入宫面见皇上。”说到这,高澄顿了顿,继续吩咐道:“召散骑常侍陈元康、度支尚书崔暹到含章堂门外候命,随我一同前去觐见陛下。”

    邺都北城含章堂是皇城里最偏僻幽静的殿宇之一,其名含章,取自易经“含章可贞。或从王事,无成有终。”之意,原本就饱含退居清雅之意,后佛教在邺都盛行,这里便又成了皇室御用的清净修持之所,元善见自得位以来,每天晚上必在此处静心礼佛后才回寝宫休息,十余年来已成惯例,宫内诸人无不熟知。

    这天晚上,元善见虽像往常一样来到了含章堂,但却全然没有了往日焚香诵经的虔诚和恬淡。在急匆匆地驱散随身服侍的太监宫娥后,元善见轻轻掩上了殿门,他把耳朵侧在门上静静地听了一阵,转头朝堂中轻声唤道:“媚儿,媚儿,你在吗?”

    “陛下,奴婢在这里。”一个娇糯的声音从堂中巨大的佛像后传了过来,元善见循声望去,只见一个作青衣宫娥装扮的女子身姿绰约地倚在佛像旁,正满面娇羞地笑看着自己。

    “媚儿,你身子无碍了吧。”元善见快步来到她身边,牵着她的双手将她带到堂前,借着佛像前明亮的灯光,元善见见薛媚儿皓腕如雪,肤色如脂,香鬓如云,黛眉如山,两点杏目里秋波盈盈,一对桃腮下朱唇樱樱,扶摇摆动之间,体态玲珑浮凸,低眉顺目之下,令人血脉贲张。灯下看美人,果然另有一番别样风味,元善见艰难地吞了口唾沫,干着嗓子喃喃道:“媚儿,你长得真美!答应朕,做朕的妃子,好不好?”

    “奴婢不过是蒲柳之姿,更兼命苦,四处流离,岂敢以此破败之躯望陛下殊荣。”薛媚儿闻言泫然欲泣,轻轻挣脱元善见的手,俯身下拜道:“陛下相救之恩,奴婢纵然粉身碎骨也难报万一。奴婢此生无他望,只求陛下能大发宏愿,放奴婢回襄城,许奴婢守父母坟茔了此残生。若有来世,奴婢定当牛做马、结草衔环以报陛下之大德!”

    “你莫要怕,朕方才失态了,是朕的不是。”元善见看了看垂头而泣的薛媚儿,长叹了一口气道:“不跟着朕是明智的,但朕也没办法放你回襄城了。希望你不要怨朕,不是朕不愿意,”说到这,元善见深深地吸了口气,抬眼看着紧闭的殿门,幽幽道:“实在是朕这条命,也不过就在须臾之间而已。”

    “陛下何出此言?”薛媚儿仰着张带泪的脸,诧异地问道。

    “你知道朕为什么会去禁苑走马吗?因为这恐怕是朕一生中最后一次排遣愁闷了。”元善见轻轻地摸了摸薛媚儿的头,惨然道:“朕与几位老臣谋划在皇城内建一条地道逃出城去,却被高阿惠的人发现了,依照这逆贼的凶性,他岂能容朕再活于世间!”说着,元善见突然掩面悲泣道:“朕死则死矣,可恨荀济、元谨等人也都将遭此贼毒手,他们可都是我大魏硕果仅存的忠贞之士,是朕害了他们,是朕害了他们啊!”

    “奴婢曾听父亲说过:为国死忠,为君死节。他们几个既有志匡扶社稷,定是将生死置之度外了,陛下又何必如此自责呢?”薛媚儿见元善见神情恓惶,不由得柔声安慰道:“事情难道真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了吗?不知道奴婢能不能为陛下做点什么。”

    “事涉权争,无可挽回。想必此时高贼已经对他们几个动手了,”元善见自嘲道:“朕恐怕一时还死不了,总得要被留着给高家做做功德。只是朕身边的忠义之士相继效死,留下朕一个无用的傀儡在囚笼中虚耗时日,这与死又有何区别呢?”

    “难道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薛媚儿睁着双水盈盈的大眼睛,忧心忡忡地朝元善见问道。

    “其他的办法?嗬嗬,朕此次虽能侥幸而不死,但也决然再无沟通外界的机会了,纵算是有忠义之士愿助朕讨逆,内外不通之下,也必无能为力。”元善见苦笑道:“燕郡公、东南道行台慕容绍宗兵机武略可谓当世之能,但高氏父子向来对其深为猜忌,东西两边相斗数十次,河桥、邙山、沙苑之役,连兵百万,震动宇宙,朝中借此上位者不知凡几,却未见他立尺寸之功在内,他也因此对高氏多有怨言。且他早年曾力劝尔朱兆攻杀高欢,后又被孙搴污蔑有谋反之心,高欢在时犹可对他优容对待,高欢既死,只怕他也会暗藏有侯景一般的心思,只是南梁北伐之势凶猛,朝中可控御东南的大将太少,高澄迫不得已启用了他,使得他暂时无暇顾及其他而已。以朕之见,此人或可加以争取,为国所用。”

    “只不过他目前已在徐州整军备战,将要与南梁和侯景在彭城、涡水间一较高下,真就算有心召他勤王,诏书也无法送达他的案头。”元善见惋惜地搓了搓手道:“天厌我元家,无可祈也。”

    与侯景的军队一较高下?薛媚儿听了元善见的话,芳心突然剧烈跳动起来:当日在襄城县临汝轩大火中救下自己的那人,不正是侯景的部下吗?自从当日他突出襄城县,在高岳的骑兵下从容逃脱后,自己就陷身于高岳军中,从此再也没有听到他的任何消息。近半年来,在高岳无数次非人的凌辱中,自己曾无数次想用一死来解脱这种痛苦,但只要一想起大火中那个折身而回的挺拔身影,继续活下去的念头就会稳稳地占据上风。

    程越啊程越,我虽已是残花败柳之身,但就容颜而论也可算得上美艳了,而你不过是一个背叛者麾下不起眼的护卫,如果你还没死,会愿意接受一个报恩人的以身相许吗?薛媚儿脑中乱糟糟地想道,陛下既说慕容绍宗是他最后的希望,那我就拼死搏这么一回,如果能到得慕容绍宗军中,也算是报了陛下相救之恩,如果还能在彭城或是涡水再遇到你,那便是老天爷对我最大的眷顾了!

    想到这,薛媚儿毅然决然地抬起头来,看着元善见坚定地说道:“陛下,奴婢愿往燕郡公军中一行,传达陛下旨意,让燕郡公大兴勤王之师,诛杀高氏逆贼,以绥陛下困厄之难。”

    “这,这可使不得,媚儿,”元善见惊愕得有点不知所措地说道:“你一介女身,怎能行此凶险之事?不行,朕不能让你如此冒险。”

    “除此之外,陛下还有其他办法吗?”薛媚儿淡然道:“何况奴婢并非宫中之人,又有清河公府的腰牌,进出宫禁不会引起高贼党羽的怀疑。只要出了邺城,奴婢手握天宪,自可号称天家使节,燕郡公若心有朝廷,又岂会拒而不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