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碎掉的勾玉
太阳已然西沉，最后一抹微光也被地平线吞没，入夜的森林渐渐地被黑夜所张开的大口淹没，绿色的萤火四散开来，如同漂浮在空气中的宝石般闪耀。【】 兰丸睁开双眼，疼痛没有刚才那么剧烈，他看向自己手臂，已经被仔细包扎好。 “怎么回事？”他环顾四周，发现眼前还升起一个火堆。 “兰丸，你终于醒了。太好了！” 不远处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奇人？！” 兰丸有点吃惊地看着眼前的人。 “你一定饿了，我来烤鱼。”奇人蹦跳了几步，晃晃手上的战利品说，“吃完这个，我就要去救入云殿下了。” “到底……”兰丸想起刚才他们被一群士兵围攻的情景，自己受伤昏迷后便不知道后续。 “说来话长，其实我也刚醒不久。”奇人摸着肚子上逐渐变淡的疤痕道：“真是奇怪，那么重的伤竟然快好了。”他又看向自己左胸前空荡的凹陷，突然觉得也没什么可以值得奇怪的。 “现在最重要的是救出入云殿下，找到魔王的城堡……”他一边把鱼架在火堆上一边说，就是“复仇”二字并没有说出口。 兰丸看着一脸认真的奇人道：“嗯，让我随你一同前往。” “可是你的伤？”奇人担忧地说道。 “怕我成为负担么？在这里，除了遭遇杀戮和逃亡，这点小伤不算什么。但是庆幸与你相遇，把我当做朋友，就让我同去。”兰丸用笛子指了指奇人的伤口，道：“只靠你一个人之力恐怕也是送死，我的笛声多少能掩护你。那个叫明智的人很危险，毕竟，至今还未出现过听到我笛声却毫无反应的人。” 明智，正是那个银发青年。 兰丸说得确实有理，奇人思索片刻，说道：“看来他离开了这里，现在正是最好的机会！兰丸我来掩护你。我不会再让同伴为我受伤。” 他站起身，握住拳头，顺势将烤鱼送入嘴里。 “啊！烫烫烫！” “嗯……味道不错……”兰丸笑了起来，对着烤鱼吹了口气，咬上了一口。 “兰丸你笑起来的眼睛好像会发光哎，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样。”奇人边吃边说，抬头看了一下，发现今夜的天空并没有星光。 “哦？是么……”兰丸思考了一下，“总觉得有人也说过一样的话……” “那说明，这就是事实嘛！”奇人随即将火堆踢灭。 “我们这就出发了！你真的没事？”奇人再次向兰丸确认，他点了点头，他们很快便往不远处的城池出发。 “万事小心！”兰丸提醒身边的奇人。奇人“嗯”了一声，两人加快了步伐。 云层时密时疏，天色一度昏暗一度明亮，那座黑色城池只能依稀看到轮廓，无法辨明它的实体。 一直走到漆黑的铁门，视线才变得清晰一些。 其他地方都是石砖紧密堆砌，没有一丝缝隙，抬头只能看到最上的天守阁，没有一点灯光。 铁门有力的质感盖住一切光芒，若仔细看，会发现上面的繁复花纹，外面一圈则被荆棘的花纹环绕着，一只只排列整齐的狮子活灵活现地伫立在荆棘上，呲牙咧嘴，仿佛等待着狩猎每个入侵者的脖子。 最中间伏着一只巨大怪物，逼真得让人以为它不过是小憩一会儿，下一秒便会醒来。 “奇怪，竟然没有人看守。”奇人四处张望，感叹。 “这才可怖，如何的一座中心城会不需要守卫？”兰丸看着这座钝重的门，说道。 “无论如何，首先要把它打开。”奇人摩挲着铁门的构造，琢磨了起来，不知怎么，铁门配合地缓缓开启。两人立刻敏捷地闪躲到一边，许久，除了机关摩擦的金属声，什么都没有从门里出现。 “恐是陷阱？”兰丸谨慎道。 “不管是什么。”奇人咬了咬牙，说：“都要救出入云殿下。” “哦？你们来的正好！”门里突然传出一个熟悉的声音：“还不来帮忙！”身影缓缓地从门里走了出来，显然步伐有些迟缓。但清脆的木屐声依然不变。 “入云殿下，你、你逃出来了？！”奇人又惊又喜。 入云放下手中的链条，揉着腰回应道：“看来你也没事嘛，果然跟我想的一样。兰丸你也来了，伤口没事吧？” 兰丸略带迷惑地看着入云，没有说话。 “还不明白？我是故意让他们抓住，才有机会夺回我的次元兽。”入云看着两人说道。 “夺回？你的？次元兽？！”奇人露出诧异的表情。 “那可是我的东西，怎么能被他们抢走！”入云指了指身后继续说：“来，帮忙拖出来。” 奇人往门洞张望，只见一条手腕粗的锁链正捆着白天的那只黑毛怪物。 “不过是一点‘我家特制’的迷药而已。”入云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精致的玻璃小瓶子，瓶子里已经空空荡荡，她叹了口气说，“没有人能够不碰一下就昏倒，可是用螣蛇所制，八条螣蛇才能制成这一小瓶，为了次元兽也是下血本了，哎。” 奇人不由分说，双手拉起锁链，但怪物却一动不动。 “兰丸你受伤了不用帮忙！我一个人就行的……你们都不用帮忙！” 奇人深呼吸一口，使劲一拉，怪物依然没有挪动半分，他自己反而被惯性牵了起来，嗖一下飞在半空弹到怪物身上又弹回了地面。 他吐了一口土，撑起脑袋坐在地上抱怨：“这怪物也该减个肥了！啊呸！” “蠢死了，还是我自己来吧！”入云用上一只手便能轻松地拖动起黑毛怪：“刚才应该顺一辆马车才对。”她不高兴地犯着嘀咕，往前走。 但没走几步，入云感到身后一阵沉重。 “小心！”兰丸喊了一声，便将笛子从衣袖中抽出。 入云猛地回头，才发现沉睡中的怪物，竟然清醒了过来，开始挣扎。她拉住铁链试图控制怪物的动作，但它却愈发地凶猛。 它张开嘴怒吼，绿色的双眸炯炯有神，舌头和牙齿来回摩擦着，清晰可见舌头上一层层的倒刺，稍微假想一下，如果被那利齿和舌头招待，定会瞬间血rou模糊。 有着厚厚rou垫的前爪被套上一个金属的环扣，在黑暗中散发出可怖的寒光。 相比寒光更为煞人的，是怪物青白色的獠牙。利爪随便抓几下，也能在地面上留下几道清晰可见的深沟。 “就应该给它多喂几颗麻药！”入云掏出两粒黑色的药丸，再次准备往怪物的嘴里丢去，殊不知，怪物使劲摆头，脖子上的铁链被他挣断。 入云连连后退几步，奇人上前将她扶住，她没好气地说：“快点上！” “好！”奇人立刻掏出怀里的刀向怪物扑去，却被它带着金属环的爪子轻易地拍出几米。 “原来是被控制了。”入云说道。 “没错，它是被迷惑了心智。”兰丸回应。 似乎因许久没有进食，怪物抬起头做出吞咽的动作，空荡的喉咙收紧，像是一个因为放掉空气而干瘪的口袋。 兰丸下意识地拿出笛子吹奏，但怪物并不像第一次那样乖乖就范，笛声对它失去了作用。它扑向兰丸，不停地从喉咙吐出气，敏捷的利爪跟着猛然划破兰丸的外套，笛子遂即滚落一旁。 “可惜！本想活捉你！”入云丢出锁链为兰丸解围。 链条打在怪物的身上，却没有任何效果。 正当兰丸起身想飞奔向前时，另一只黑影跳过来一把咬住他的衣领，将兰丸整个人往后拉。 入云将木屐丢向黑影，因为疼痛，黑影嗷呜嚎叫了一声放开兰丸，坚硬的毛发断裂了好几根。兰丸被抛出几米远，重重摔在地上失去知觉。 又一只怪物！ 一只六尾山魈，令人立刻想起它的模样，和大门上的图案一模一样。 这只怪物比黑色的神兽矮大半个头，身上的肌rou却异常强壮。 长得有点像猿猴，但长长的脸上布满褶皱，宽阔的鼻孔喘着粗气。漆黑的眼珠子来回打转，六条灰白相间的尾巴跟着不断摆动。 两只怪物粗狂的吼叫声震在冰冷的墙壁上，激起此起彼伏的回音，让人感觉似乎有十几只怪物同时在低吼。 “今天是怪物集会么？！”入云脸色阴沉地抱怨。 “我来！” 此刻，奇人突然大叫着向怪物飞奔而去，无法看清他此刻究竟是何种表情。 那一瞬间，奇人躲过地板上正跃起的神兽，差一点就咬住他的大腿。 六尾山魈发出鸣声威吓住入云。 “吵死了！”入云三两步跳跃躲开怪物的攻击：“如果能摆平这次，我就告诉你更多关于魔王的事！” 奇人听到这句话，眼睛立刻亮了起来，仿佛重新被注入能量一般。 神兽昏眩地摇着头，发出命令一样的吼叫声，六尾山魈似乎得到某种指示，看向奇人。 奇人踏出脚步，毫不迟疑地向它们跑去。 自伤口燃起一束橘色的气焰，渐渐贯穿他的双臂，他感觉到什么东西正前所未有地向他输送力量。 他的双臂触碰到山魈灰金色钢针一样的硬毛竟然只是像握住一把稻草。 山魈被他高高拎起，说实话，这种怪物还从未被人这样拎起过，山魈倒立的鼻孔和嘴唇看上去有点好笑，六条尾巴不停抖动拍打试图想挣脱奇人的双手，但那双并不算强壮的手臂此刻却化成钢钳，让山魈不能再随意挣扎。 奇人的力量越来越大，脸上也露出了不同以往的表情。 从山魈喉咙里发出一声哀嚎便不再动弹。 奇人松开手，山魈重重摔在地上，不一会儿变化成了一个人形。 “怎么会是人？！”奇人吃惊地看着躺在地上的人，已经几乎气绝，看起来和自己相似，只是更为瘦小，同时也比自己苍老得许多。 “怎么会又有人死？” 奇人扶住额头，脱口而出，却感觉并不是自己说出的言语，未等他细想，在另一边的神兽早已背毛竖立，充血的双眼紧紧地盯住奇人。 “别分神，背后啦！” 入云脱下脚上的木屐向怪物丢去。木屐中间的锁链将怪物的尾巴缠住，木屐被重重地砸在墙壁上，鞋底的尖刺刺入墙壁，怪物的尾巴被固定住，不得动弹。 “这下你的债要记到下辈子了！” 奇人瞥了瞥入云，虽然还能记得被神兽啃咬的疼痛，但怎么突然有种“就算被咬死也不过如此，至少比还债来得痛快”的绝望。 “那我要拼命活久一点！”奇人大喊一声。 神兽敏锐地察觉到奇人的松懈，即便尾巴无法动弹，利爪也能划开他的手臂，登时鲜血飞溅。 但这次，奇人反而兴奋起来，从未有过的热血沸腾，让他全然没有在意伤口的疼痛。 他将自己的血涂满了双手，一阵腥气从指间弥漫，热度燃烧起来。怪物下意识抗拒触碰他的手，似乎在说“不要靠近”。 是怕热么？奇人这样想到。 他手指触碰到怪物的毛发，顷刻间灼烧起来，这让怪物更加感到惊恐，惊恐透过怪物的眼神中露出，从未有过。 昏倒在角落的兰丸终于恢复意识，他睁开双眼便看到奇人与神兽厮打成一片。 他平静下来，端坐地上，吹起笛子。 听到笛声的奇人亦是平静下来，目光如炬，被怪物前爪的金属扣环吸引，他伸手抓住金属扣。再次怪物嚎叫起来，震耳欲聋的声音回荡在大厅里。 奇人稍稍用力，金属扣随之咔哒一声裂开。 旋即，黑毛怪物安静下来。因为尾巴被固定在墙上，所以身体耷拉下来，脑袋匍匐在地上。 微睁的双眼变得湿润，呼吸也变得均匀。 奇人站在原地，胸口不停起伏，刚才消耗的力量似乎透支着他并不强壮的躯体。 “奇人？你可安好？”兰丸起身向他走去。 ……“没事把，兰丸？” 兰丸下意识地想起相近的问话，那个醇厚的声音在脑海里扩散，他一时间停下脚步，一动不动。 入云拨动墙上木屐的机关，将神兽的尾巴松开。它不再做任何抵抗，像一个玩累的小孩，趴在地上喘气。 “哎，偷跑出来，明智大人会怪罪我的！”入云身后突然出现一个黑影，她敏捷地往旁边躲去，一道光从她脖子划过。她胸口挂着的红色勾玉碎成一两瓣，掉落在地上。 入云站定转过身，狠狠地说：“可恶，这可是十草爹给的……” 而她的话戛然而止，痛苦的表情代替了愤怒的脸，她感觉自己的生命好像随着勾玉一起碎裂，眼前忽然一片黑暗，入云昏了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