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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八仙花

    上书房是皇子公主成年之前念书的地方,除了皇子公主之外,便还有他们的伴读以及身份高的宗室子女。

    成年后的皇子学问好的,便入了国子监,而公主、郡主们也差不多该成亲了。

    故此,上书房很少被人注意到。

    霍白川突然到来,着实让陆陆续续前来上课的众位皇子公主们惊讶,看不出他神色,只觉着比初生的太阳更炫目。

    永远一身墨竹白衣,腰间玉带上插着一根干草,没有折扇,也没有多余的玉佩,全身上下简单得令人发指。

    亮黑的长发犹如艺术家的泼墨画般,随意的垂在身后,踩着不紧不慢的脚步。

    自成一派风流,是他人所远远不及的。

    “能成为霍大人的对手,鄙人荣幸之至。”站在霍白川的太傅温颜,他并非出生世家大族,与洛鹄一般,出身寻常,却声名在外,学问很好。

    当然,他是不能与洛鹄比的,能来皇宫做教书先生,给皇子公主们启蒙,不过是无哪一个有风骨的名士大儒愿意入宫来教导皇子公主们,明德帝无奈之下降低了门槛,他才能有资格罢了。

    毕竟,名士大儒们选学生,都是要看资质的,这便是赵淑和太子都从来不去上书房的缘故。

    许多有身份,外族强的皇子公主也都不会来上书房念书,只是偶尔来走个过场而已。

    霍白川随意坐在石凳上,手往石桌一搁,闲淡的看着温颜,只见他容貌清秀,很瘦,很文弱,仿佛风一吹便能倒,眼里的戏谑便变得浓烈起来。

    “你?”他太随意,随意到让温颜觉得受了侮辱,面上不禁起了薄怒。

    不过读书人,大多本便是面皮薄的,纵是被人看不起,也不过是装作更清高而已。

    霍白川见他故作清高的模样,失了兴致,“想做我霍白川的对手,你今生怕是没机会了,回去告诉你主子的主子,能成为我的对手,他就算输也不丢人。”

    他似笑非笑的看着温颜,仿佛透着他在看另外一个人,“还不走?”

    温颜站直,收了脸上的故作清高,扯出一抹笑容,抬手朝霍白川一礼,弹了弹宽袖,“果然什么也瞒不过霍大人,既是如此,鄙人告辞。”

    赵淑摆摆手,不在意的眯着双眼,仿佛是朝阳太亮,让他睁不开眼。

    只是,从温颜的角度看去,却是他对自己的看不起到了顶峰,心下大怒,却又不能拿他怎样,拱拱手纵身一跃,踩着冬青上了宫檐,不多会便消失在上书房。

    “公子,就这么放他走了?”小胖焦急,方才那温太傅分明是身手了得,他没把握在十招内胜他。

    霍白川看了一眼那些躲在宫女太监之后的皇子公主们,都是不受宠,生母地位低,没外援,在宫里苦苦讨生活的金贵庶子庶女,只见他们脸色慌张,半点皇族气势也无。

    “他又不是我的仇人,杀他作甚?”做信差,也要找个有本事的,不然这游戏要如何玩?

    小胖知晓自家公子的毛病又犯了,就像下棋,非得让对方把自己的围得水泄不通,才出手,仿佛不给自己设些障碍,便不显得自己睿智聪明般。

    “霍大人,皇上请您过去。”粱允四小跑过来,跑得急,脸上浸了细细的汗,余光一扫,果然没看到温颜,心中了然,忙站在一丈开外,恭敬的道。

    霍白川颔首,“恩。”并不多言,站起来便出了上书房。

    粱允四小心翼翼的跟在后头,他虽是明德帝的心腹太监,皇宫的太监总管,妃子们见了他也需得给几分面子,但在霍白川面前他不敢。

    眼前的霍白川,脚步不紧不慢,神色悠然,犹如在阡陌之上漫步,他是下棋的人,自负到要以天下为棋的人,自然是粱允四看不懂的。

    拐过游廊,已看得见泰和殿远远矗立在前,许多朝臣正候在泰和殿等着明德帝宣见。

    明德帝龙体抱恙,罢了早朝,杨仲今日便来得很慢,神情极冷,他身后的党羽亦是没什么好脸色,见到霍白川,杨仲顿住脚,“希望霍家无坚不摧,所有霍家子弟都清清白白。”他冷冷的威胁。

    霍白川展颜一笑,从腰间拔下甘草叼在嘴里,哼起了民谣,哪个家族无败类?霍家自然亦是有的,但那又如何?他会在乎?

    慢悠悠从杨仲身边走过,仿佛当他们不存在。

    杨仲大怒,手颤抖的指着霍白川,“霍贼,你莫要猖狂!老夫不怕你!”

    “一城一池之得失,于我来说不算什么,你怕不怕我,于我来说,也不算什么,杨大人何必要与我较劲呢?你的眼界太窄,不满你说,我霍某人,从没有将你当过对手。”他说完,施施然继续往前走。

    杨仲气得青筋直冒,张张嘴,想要说什么却说不出来,白眼一翻,厥了过去。

    他众门生党羽忙扶住,其中陆原指着霍白川是背影怒斥:“不敬尊长,目无同僚,今日总算见识到了霍家子的风姿!”

    霍白川回头,看着陆原,这位原正三品中书侍郎,如今的正二品中书令,仅仅是一眼,并未说话,就那样看着,很专注,没有太多的情绪,甚至看不出恼怒,依旧是毫不在乎的样子。

    陆原本能的后退一步,他宁愿看到的是怒不可止的眼神,也不想看到毫不在乎,却仿佛满是嘲弄的眼眸。

    “绯池也练了多年,本官觉得是时候做点什么了。”他回头继续往前走。

    秋樘始迎上来,落在杨仲身上的视线收回,“你又气他了?小心些,老人家不经气。”

    “秋大人,我家公子是好意,他是劝杨大人早日告老,如此高龄还过问国事,着实辛苦。”小胖为自家公子的名声cao碎了心。

    秋樘始哪里不知霍白川定是又气了杨仲,不过小胖此言他权当真话了,压低声音道:“那个传言你知晓吧?”

    霍白川与他认识这些年,岂能不知他言下之意,挑眉,“怎么?”

    秋樘始无奈,翻了翻白眼,恨铁不成钢的道:“此事可不是我不提醒你,太后要将君郡主许配给你家小贤,而皇后属意你七叔的女儿为太子妃,你怎么看?”

    “娶小郡主倒没什么,只是做外戚却非我愿。”他沉凝片刻,脸上难得露出慎重神色。

    霍成趌乃明德四公子之一,又是霍家嫡枝,若聘他女儿为太子妃,纵是他未出仕,身份也是极高。

    突然,他眼睛一动,“我观你女儿不错,做太子妃可行,将来母仪天下要比当今皇后睿智些,太子重情,品行端正,抛开储君的身份,做女婿极合适,今上年迈。”说到这里,看了一眼泰和殿殿门,闭嘴了,没往下说。

    秋樘始知晓他话里的意思,便是明德帝怕是等不到盛世来临,只能为太子扫平障碍,将来太子继位,无需太辛苦,只需做个守成之君即可,这样一来皇后的人选便棘手了。

    “儿女之事,我向来开明,此事须得问过小女,与你透个底,太子重情,聪慧,比今上要良善许多,择他做女婿,我个人还算满意,只是若做君主,他太重情,为人太正,我反而不放心。”秋樘始的声音很低,只有霍白川与他两人听得到。

    霍白川双眉飞快一皱,想起答应赵淑的话,她治好长姐,自己保住她父王,唯有太子登基方能保住永王府,其他皇子均是不保险。

    若择君主,太子确实重情,赵弼反而与明德帝极像,凭心而论明德帝是个好皇帝,能屈能伸能忍,也够狠,做皇帝,很多时候要的并非是重情重义品德端正,而是要懂得舍弃,懂得利用,哪怕卑劣些,也没关系。

    不过,他早年便已决定选太子为下任君主,自是不会轻易更改。

    “诸位成年皇子中,太子最干净,从不与诸王世家有纠葛,连太子妃都未娶,于我等有利。”

    只此一言,秋樘始便没了下句,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找不到任何理由来反驳。

    “此事自有皇后cao心,我等打算得再好,一时半会也无用,谢大人如今在殿内与皇上商议拨款之事,怕是还有一会才能出来,你且先同我说说,你对颜家那小丫头到底是怎么想的?”他揶揄的问。

    霍白川皱眉,“颜家哪个丫头?”

    “啧。”秋樘始气急,将他拉到一旁,“你莫要同我装,就是颜家的颜如玉,她可是倾慕你得紧,颜老临行前托我问问你,若可行赶紧跟人提亲,若不行,赶快娶房媳妇,莫要让人家痴想。”

    想他秋狐狸,何时做过媒婆?此番做媒婆,似乎还被嫌弃了。

    霍白川一脸嫌弃的瞥他,“我出家行不行?”

    “你说你,年纪一大把,差不多得了,人总要娶妻的,你不为自己考虑,也想想你爹你娘,老人家怕是盼着抱孙子盼得脖子都长了。”为了女儿不****在他耳边唠叨,什么颜meimei可怜得紧,怕是不嫁霍大人要活不下去,他也是拼了,豁出老脸,做了会语重心长的媒婆,扯出能扯的道理来。

    “我明日便把头发剃了,出家去。”

    秋樘始:……语塞,拢了拢袖子,站在边上,不知该说什么好,但想想女儿****在他耳边唠叨,心里烦躁不已,抛开秋彤之故不说,他是真心替霍白川着急,眼看着都二十六了,身边整日跟着一小厮,连侍妾也无。

    与他一般大的,孩子都抱三了。

    又不是没人嫁,世家贵女,皇族公主郡主,盼着能嫁他的人,不知有多少,偏偏他就是不急,对那些女子均是看也不看一眼。

    想想,又锲而不舍的继续规劝,“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莫要拿话搪塞我,你要么娶了颜家那姑娘,要么快快择一女子成亲,莫要让颜大人怨你,颜家那姑娘可是他的掌上明珠,宠得紧,逼急了,颜时忍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他不是危言耸听,颜如玉确实是颜时忍的掌上明珠,当儿子养大的,孙家那样的地方,都敢前往,等闲闺秀无她那份胆色。

    “非是我不想娶,我实是想娶得很,只是我此生必是要娶一能与我并肩的女子,等闲女子娶回府,不过是生个儿子,管管家,有什么用?今日你既是提起,便劳烦同颜老说明,他女儿是好,却与我不是同路。”

    不爱,便不娶,娶了不爱,纵是好吃好喝宽厚以待,亦辜负,辜负自己,也辜负他人。

    他想起当初来京之时,曾大言不惭的说:‘生逢大争之世,是男儿便要争个流芳百世出来,我是来流芳百世的。’

    若此生注定娶不到能并肩共进的女子,那么争个流芳百世也不错,以天下为棋局,下一局万古流芳罢。

    想一想,凭一双凡手,左右天下大势,定乾坤沉浮,不比老婆孩子热炕头有意思?

    “霍大人,皇上请您进去。”粱允四从殿内出来,走在他之前的是刚出来的谢运,他神色轻松,想来所奏之事,明德帝已准。

    两人对视一眼,谢运点点头,示意他事成,便让出身子,退到一旁。

    霍白川礼貌的抬手揖礼,随粱允四进了泰和殿。

    明德帝双手揉着太阳xue,坐在龙椅上闭目养神。

    听到轻轻的脚步声,缓缓睁开眼睛,正见霍白川要行跪拜礼,他忙摆手制止,“坐吧。”

    粱允四摆来椅子,让霍白川坐在左边,还上了新贡的毛尖儿,茶香袅袅,萦绕满室。

    “温颜果真是景王的人?”明德帝问,他如今头痛欲裂,连大怒的力气也无了。

    霍白川摇头,“不是,他是贤王的人。”他说出了一个让明德帝意料之外的名字。

    布满血丝的双眼突然变得极为锐利,视线仿佛两把刀射在霍白川身上,然霍白川却神色乃是寻常,并未惊慌,“皇上若不信,可派人前去贤王府查看。”

    “来人,去贤王府宣贤王与贵太妃入宫。”他找不到理由来相信自己千挑万选的皇子公主太傅,是废王的人。

    当年贵妃与三弟欲夺皇位,为保名声,他只圈禁了他们母子,虽未要他母子性命,但一应党羽尽数斩除,怎么可能还会在宫里安插细作?还是皇子与公主们的太傅,若一切是真的,那么自己这个三弟就太可怕了。

    “霍爱卿是如何肯定温颜有问题的?”

    霍白川斟酌了一番,道:“皇上还记得八仙花吗?”

    “朕记得,阿倾曾最喜欢此花,后也是被此花所害。”这么多年过去,如今想来,他心口乃仿佛被撕裂般痛。

    八仙花,仿佛有魔力般,能波及所有人,霍白川与明德帝在此处谈及八仙花,而赵淑站在马头,视线所过之处,飘来了密密麻麻的八仙花。

    大朵大朵的八仙花飘在水上,美极了,犹如仙境般,让人心醉。

    “哪来的花?”小郭子问。

    他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声,哪来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