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地狱变相3

    他伸出手在我眼前微微一晃，那掌中有道光闪过，我的意识突然变得模糊起来。

    “能驭万物而不能驭一心，能降六合而不能护一人，当神也无能为力，便是魔渡众生。公主，我是辉夜，也许轮回太久，你都忘记了。不过不要紧，很快你就会全部都记起来……”

    毕竟，三百年了……开朗俊逸的少年变成了如今深沉嗜权的修罗场教主，往日柔和的脸上也带着微微的冷郁和邪意，让线条显得刚硬决断了很多。

    魏无忌微微挥手，指间有清风旋转而起，呼啸直上九天。偌大的石窟豁然间变成荒芜的鸣沙山，仿佛一切从未存在。皓月冷照千山，皎洁神秘，映照在沙丘上光影婆娑。

    夜空中，那些散开的云忽然被无形的力量卷动、狂乱的漫天飞腾，滚滚的云层聚集起来，瞬间就遮住了当空的明月！

    从此以后，西凉九公主李宝墨这个人就随着石窟的沙坑一起被填埋起来，再也不会有人记起。

    “我守候星辰相逢的日子，已经三百年了。”叹了口气，魏无忌有些疲惫的、抬手抚摩着我的脸，“龙乃上古神物，早已寂灭在悠远的岁月之中。阿墨，我要送你进中天，只有你才能找到这世间最后一条龙，杀了它，你就可以回到西凉，重新找到前往冥界的路。别忘了，你是修罗场的神女，石观音……”

    我无知觉地点点头，陷入恍惚。

    魏无忌将一只香囊系在我的腰间，空气里蓦然间异香扑鼻。

    “峤，旋于武昌。至牛渚矶，水深不可测，世云其下多怪物，峤遂燃犀角而照之，须臾，见水族覆出，奇形怪状。

    生犀不敢烧，燃之有异香，沾衣带，神能与鬼通……”

    神能与鬼通！

    ……

    我无力一笑，好，就这样罢！就这样隐匿在这鸣沙山，让那些什么天狗食月见鬼去！我要回到西凉，要将自己的倩影融进这个荒芜的石窟画壁里，和这个有着一面之缘的魏无忌一起，直到地狱的火蔓延上来，将我们一起吞没——

    要么让我走向去死的漫漫长路，要么让我开启去往西凉的征程，却绝对不要让我在永无止境的岁月里、慢慢腐烂下去！

    终于，红日一跃，从鸣沙山背后跳起，将光芒投向广袤无边的荒漠。

    “花落了……”我微微一笑，跌入魏无忌的怀里，安静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史载杂项三百余万册，册中八万万人，万万人中各自寥寥，只手翻过五十年，不过春花落下的一臾。

    那臾中有座敦煌城，城中有个长不大的女子。

    城里有池太液水，一池之内是绵延的殿和绝望的公主，一池之外是不散的雾和无垠的西天。

    时间沧海桑田地行进，一幕一幕影像缓缓变幻，似如黄泉流淌、白驹过隙。

    山川原野，大地河流，斗转星移。

    我看见自己的幽魂有时从那冰冷的躯体中飘逸而出，神识像是停留在一株沙棘的顶端；有时又从洞窟里走出来，远望城廓，城里灯火阑珊，还不及天上的星明亮。

    我坐在沙丘上，脚下的沙子呜呜作响，我捧着脸哼唱：“有只小狐狸，在戈壁滩上跳来跳去。你的窝在哪里？在彩虹的尽头，月亮城以西……”

    那捧艳骨在寂静的石窟中叹息，被魏无忌收拣起来安置在石棺中，棺盖上精细地描摹了飞天女子的画像。鲜艳绝美的颜料秘彩，与洞窟外昏黄的沙漠对比起来显得格格不入。画像上的女子被绘制成一个明眸善睐的模样，然而，那样的眉，那样的眼，微微低垂着，却仿佛堪破世间生死与迷障，与万物都无动于衷。

    魏无忌帮我入殓埋葬后，就消失得一干二净，连同他的一众大光明宫下属，我再也没有见过他们。

    我也一直没有想通，这个被隔绝的石窟洞，他是如何进来的？为何在我濒死的那一刻那么悲凉地看着我。我的记忆有了一截截的断层，究竟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如沙从指缝中溜走，我怎么也想不起来。

    三哥曾经说，人死后会见到黑白无常。可是很奇怪，我并没有看到任何鬼神带我去投胎，只是年复一年地看着石窟外从黎明时升起的高阳一分分落下去，而自己的一颗心，也渐渐地沉下去，到了最后，太阳终于不见了，被远处辉煌的西凉宫殿挡住了，再看不见了。天与地被夜幕重重笼罩起来，连最后一分光亮，也瞧不见了。

    去不了黄泉，又回不了人间，我该如何为自己复仇！我的叹息愈发深重，如歌唱弦，黄昏时常常引来远处飞过的雀鸟与秃鹫，它们在石窟外陪伴着我，度过一个又一个孤冷的漫漫长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