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沐讲禅师

    柳少阳随众人迈进山门，只见寺墙里面一片空地，甚为敞亮。十余株几人合围的菩提树，齐栽两侧，枝繁叶茂。铜炉宝鼎焚香袅袅，钟鼓分悬廊芜左右。

    两排禅房居中处，盖有一座大雄宝殿。丹墀石阶之前，方才在寺外的数十名僧侣，此时正拥着一位身材高大的老僧。

    柳少阳放眼朝其间那人望去，只见这老僧身长八尺，斜披一件乾陀罗色袈裟，瞧着小山铁塔也似。鬓发黑白交杂，双目炯然如电。单是往那里杵着一立，便已气势慑人。

    柳少阳瞧得心头暗凛，自忖道：“这老僧瞧着自有威仪，器宇不凡。莫不是那当年纵横荆楚名传江湖，人称‘三绝将军’的张定边，便是此人么？”

    三拨四派的一众好手入了寺门的约有近百，片刻间便都已在四周站定。阴山鬼王自打进了山门，一双戾眸便有如射出两道冷电，紧紧盯着那殿前的高大老僧。

    此时负手而立，冷冷道：“张将军，老夫万里登门来见你这故人，你却躲着直到此时方才现身。想昔年里在荆襄你与我蒙元铁骑对阵，是何等的英雄豪杰。不想如今出家做了和尚，胆识竟也跟着变得这般小了！”

    张定边昔年在江湖名声鼎盛，已是二十余载之前的事了。而后陈汉一朝覆灭，他飘然隐去不知所踪。故而眼下在场的各帮群豪虽为不少，见过张定边之面的却寥寥无几。

    适才众人眼看这老僧气势夺人，虽已猜到兴许此人便是张定边，但终究初见之下未可笃定。此时听阴山鬼王唤这老僧“张将军”，惊疑之下俱都瞧了过去。

    那老僧神色淡然，双掌合十一礼，微微笑道：“阴山鬼王，贫僧能劳你远道相来探望，面子可真大得紧啊！只是老衲这些年断绝俗缘尘虑，昔年旧名莫要再提。只在这灵源山上，唤作‘沐讲禅师’的便是！”

    阴山鬼王森然道：“老夫可不管你如今叫什么禅师，我阴山派这番聚众南来，为的是寻出你昔年埋下的大汉遗宝，去复我蒙元千秋基业。复国大事，有进无退，咱们闲言少叙。你那师弟‘铁掌开山’张英杰方才在山门外拦我，已被老夫一掌打死了。你若再推三阻四，不肯道出宝藏的所在，本座今日不光要取你性命，还要屠尽这灵源寺内数十口秃驴！”

    他此话一出，场中的众僧侣无不愠怒之下，面色悲愤。但那唤作“沐讲禅师”的张定边却是神色如故，只为轻叹一声，缓缓道：

    “阿弥陀佛，施主这般恃强逞凶成性，可知诸法无常，轮回有报么？如此枉造杀戮，有违佛旨天道。老衲昔年为将之时，征伐四方。只知声名震荡，不解佛法精深。这些年遁入空门，追寻圆觉智慧。早已忏悔罪孽，再无世俗的名利之心。在贫僧看来，檀越之所以犯下滔天恶行，只缘被一己的仇恨蒙蔽了双眼。何不同老衲一道，余生阪依佛门。或许尚能得佛祖原谅，清净无我，涅槃继进！”

    众人本以阴山鬼王自承恶行，如此出语威胁。张定边昔年江湖立万何等豪杰，岂会生受这等欺侮。即便不会顷刻动手而搏，也多半便要凛然相斥。

    不曾想张定边徐徐说来的，竟是要劝这恶贯满盈之人的向善阪佛之语。群豪心头讶异下，俱是相顾愕然。有的眉宇微皱暗暗摇头，有的不屑之余俨然面露嘲意。

    吕子通眼看当年名震天下的一代豪杰，如今面对寇仇竟说出这等话来，心中不禁暗叹：“当年素闻这张定边豪杰了得，又与那明庭的朱元璋有国仇家恨。本忖着这趟南来泉州，或许能劝得他同我五行门共图大业。不想此人出家日久，昔时的英雄豪气，眼瞧着是消磨已尽的了！”

    身在一旁的柳少阳，也是心中暗想：“这张老前辈能阪依佛门灵台清明，纵然是可敬可佩。可与阴山鬼王这等凶残成性之人，也来讲礼佛从善之道。只怕是白费气力，徒为场中这许多恶人的笑柄！”

    这边的阴山鬼王听得这话冷笑数声，语调阴寒，漫声哂笑道“本座不过是一介俗人罢了，比不得张将军悟解色空。也无吃斋念佛，了却俗尘之意。禅师既已阪依佛门，心头万事皆空。何不将那陈公宝藏的所在说将出来，也好了却这桩心事，一心去参悟佛法，再与世俗无争！”

    他心知张定边与自己颇有夙仇，若非形势万不得已，绝不会对自己吐露出藏宝的所在。如今说出这话，不过意在反讽张定边虽口喧佛语，实则牵挂世俗，禅心不静。

    谁知那张定边神色一黯，沉声低喧佛偈。带着身旁僧侣让开阶前正门，直往大殿后面转去。场中众人正是不明此人何意，忽听得张定边的苦笑之声，缓缓传来：

    “檀越此话说得在理，这秘密藏在老衲心底，断然有害无益。也罢，也罢！那宝藏的具体所在，昔年曾绘在一副图中。此图眼下就在这大雄宝殿里的匾额后面，诸位施主既然都想得到，那便赠与有缘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