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共工

    东南市，青阳公园，3：46pm

    尸身就地，染透花木，这一场灾厄，对于正在公园游玩的人们，来得太过突然。

    黑色的巨人持着铁锤，一脚踏上地上的尸体，碾的粉碎，溅得一身殷红，那缭绕在黑雾便涨了几分，咧嘴笑道：“不够，更多，还要更多的气息！唔......这就来了么？”转过头去，只见黑焰升腾，剑光电闪，一人正怔怔瞧着地上的尸体，颤颤行来。巨人怒吼道：“柏戈！息壤，息壤的力量，还给我！”双手握锤，直奔黑影而去。

    王萧赶到公园之时，已觉死气铺面，循着达涅古之息行了一阵，只见路上横尸遍地，血浸林道，每人均是遭受钝物击中要害而亡，其中不乏白发苍苍的老者，与咿呀学步的孩子，越是接近那股黑暗秽恶的气息，所见的尸体就越多。王萧暴怒之下，达涅古之息汹涌激荡而生，几乎掩去了手中厄特拉的光芒。

    王萧眼见巨人持锤袭来，顺手举起厄特拉迎去，只觉一股巨力如滔天海潮扑来，自己险些抵挡不住，脚下一跃，拔身退开，心下惊道：“这家伙怎么气力怎么比上次交手时要大得多？这次若有疏虞，别说三锤，便是一锤，我怕也是得毙命于此。”当下横剑在胸，伺机而动。那巨人欺近，巨锤自上而下的猛劈下来，当真大有石破天惊，开山裂地之势，比之那日在恩北郊区所展现的力量，实有天壤之别。好在这一击，直来直去，无甚妙处，王萧侧身避过，挥剑横向，直取巨人肋下。那巨人身形滞重，眼见这一剑无法闪躲，森然喝道：“壤遗，不周！”

    王萧这一剑方碰到巨人肌肤，只觉对方筋rou鼓荡，剑刃一顿之下，便即划开，半点也没伤到他。那巨人左手拔锤惯向王萧，右拳爆燃黑色星焰，同时击出。王萧身顺剑势，不及撤手，眼见巨人一锤一拳，来势奇劲，心道：“是时候了。”身上黑息褪去，泛起湖光，同时厄特拉断刃处闪出一道晶莹绿芒，化为剑锋。

    那巨人眼前绿光一闪，耳听得风声呼呼，自己的攻击尽数落空，再斜眼时，只见绿芒闪烁处，王萧立于远方，长剑直指，剑锋碧绿莹然，不住颤动，发出铮铮鸣响。巨人叫道：“这是什么？”王萧不答，一纵而上，说道：“再来。”

    此时，青阳公园外，警笛长鸣，十数辆警车将公园的各个出口封锁，一个方脸剑眉，鼻直口方的警官，正神情严肃的往公园内望去，正是与林毅山交手后，伤愈归来的刘队。这时一个年轻的警员走上前来，却是李黎，说道：“刘队，你真的不需要在医院多休息一阵么？”刘队应道：“不用。”一一扫过最近的调查结果，寻思道：“嘿，theadarklife......真的是遗迹里记载的生命体复苏了么？”翻出发掘的石棺上破译的一小段文字，自语道：“‘遗民之后，切莫惊扰了柏戈的长眠，灭亡之息降临之时，再无厄特拉相抗......’这又是指的什么东西？根据那壁画看来，难道跟那持剑的人有什么关系么？”

    正沉吟间，一个年轻的警员快步而来，说道：“队长，在公园前景区牡丹园旁发现编号为“12583”巨人形的theadarklife。”刘队恨声道：“混蛋！通知a，b出口的所有队员，即刻赶往牡丹园附近，在我赶到之前，不要惊动凶手，其余人死守出口，不许放走任何可疑人物。”那警员答道：“是！”刘队对李黎说道：“你在恩北区跟他交过手，你觉得咱们现在有胜算么？”李黎回想起那天惨绝人寰的屠戮，至今仍是心有余悸，竭力抑制语气中的颤抖，说道：“他很强，力大无比，而且不惧枪击，并不是一般武器可以对得了。”刘队思忖道：“是么？我知道了，走吧，咱们这就去会会他。”李黎应道：“是！”他从警不久，一直跟着刘队办事，素来服他之能，眼见他知虽无胜算，也要去见见那怪物，自然有他的打算。当下更不犹豫，上弹持枪，虽知无甚用处，也只权作安慰，跟着刘队直往牡丹园而去。

    “力道不够，破不了他的防御！”

    苦斗已然持续了一阵，绿光粲然的影子如疾风骤雨般，绕着黑色的巨人急攻不停，剑锋带着晶莹绿芒，忽伸忽缩，早已无数次刺中了巨人的身体，可要么无从使力，一划而过，要么被筋rou所鼓动的力道，荡开剑锋，竟无一击，能伤害到那巨人。

    王萧“啧”的一声，身形一闪，退到远处。那巨人沉声道：“好快的速度，水流的姿态，**活性化么？”看着王萧身形飘忽，疾如电光，闪似星火，好似一道绿光穿梭趋回，自己却只能胡乱的挥舞着锤子，一下也击不中他，哼了一声，心道：“可是，又有什么用呢？即便不知你用什么法子重铸了厄特拉的剑锋，可这力道，简直比在达涅古之息控制下的断剑还有所不如。”

    王萧长呼几口气，自觉血脉微凉，周转激扬，身如流水涔涔，奔跃不息，既轻且柔，矫夭挪腾，纵横驰荡，莫不如己意，但即是如此，却也分毫伤不了那巨人。那巨人蔑然笑道：“柏戈，你现在只会用些投机取巧的小手段么？来啊，用你最强的防御，来与我正面一战吧！”王萧并不回话，横剑在手，俯身疾冲而上。只见绿影一晃，巨人霎眼一瞬，剑芒已递到自己胸前，他怒喝一声，挥锤前击。王萧急迅异常，向左一滑，顷刻之间便已绕到身后，又是一剑挺送巨人背脊，剑锋未及，忽地变向，再取肩上而去。这一剑势未尽，王萧倏觉剑锋微微一划，心道不妙，趁势掠下巨人肋边。这几下刺击，皆是全力而出，一沾即走，王萧仗着自己捷迅无伦的身手，妄图攻那巨人不备，还以那他未必便能将那怪异无比的防御遍布全身，却没料到全无作用，那攻向肋边的一击也就没必要使老，当下足下一滑，霎时之间，便已退得远了。

    那巨人已全然跟不上王萧的速度，待觉身后有异，转身看时，王萧早已立在远处，伺机而动了。那巨人怒吼连连，喊道：“柏戈，你这无能的鼠辈，该死的窃贼！有胆量的便和我正面一战！这般蛇行鼠窜，不怕辱没了厄特拉么？”这一语若是对别人说来，尚有三分激将之效，可王萧素来心性自在宽宏，浑不为意，笑道：“你这话可有意思了，我正面而上，又不是你的对手，干嘛要以己之短，攻敌之长？”这个“长”字，刚刚出口，身形一动，欺到巨人身下，刷刷刷三剑，分刺巨人左右眼与眉心。那巨人惊怒交迸，横锤挥过，却见绿光烁然，王萧已然闪到身左的一颗大树之下。原来王萧知道伤他不得，这三剑也只是略带挑弄之意，剑势未去，人早已跃到一边去了。

    王萧倚在树下，哈哈大笑，喊道：“喂，你在打什么啊？”嘴上调笑，心中实已焦虑不已，暗道：“赢不了他，就算速度再快也没用，这样下去，只是徒劳的浪费时间而已，到底该怎么办？”嘬手在口，便欲呼来白马，想到只有施展出那日在山谷中练得的一击，方能胜过巨人。忽然之间，空气顿时降了好几度，渐渐冷凝起来，王萧本就凛凛微凉的身子，更觉寒气迫人，不由打了个冷噤，心道：“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冷？”

    不远处的假山之上，立着一个身着连帽大氅的女子，正默默远观着王萧于巨人之间的战斗。

    那巨人似已经察觉到了，说道：“哼，来得倒巧，是给柏戈送行的么？”王萧一怔，心道：“这怪物自言自语说些什么呢？”嘬哨一声，转瞬之间，身旁白光淡淡，那白马从中越出，立在身侧，发出轻轻的哼声。那巨人一怔，笑道：“瑞斯提拉？哈，折了角的废物，又有什么用？柏戈，难道你已经落魄到杀人也得靠畜生帮忙的地步么？”那白马琥珀色的眸子，忽地精光大盛，前足立起，似在催促王萧。王萧这次有了经验，翻身而上，轻抚马颈，说道：“马兄啊，这怪物瞧不起我们，那咱们就让他见识一下，破了他那狗屁不周防御的方法。”那白马长嘶一声，显是应答，四蹄稍动，带着王萧遁入空气当中。

    那巨人提锤在肩，说道：“谧弥也末？”摇了摇头，又道：“谧末诸界，那个男人......即便是死了，也不肯让我们安心么？”一念未毕，眼前不远处的空气里，突然爆闪出一阵星火绿光，交错着白影斑斑，直袭而来，劲风奇急，几令人窒息。剑光一耀，巨人微微闭目，胸口顿时便被一股犹如狂潮怒涛的力道冲击不止，大骇之下，鼓起全身劲力，想要偏转这一剑的势道，可这一击力似洪流，沛如江河，源源不绝，真是避无可避，化无可化，仓促之间，又怎么可能偏转的开？

    王萧猛然大喝一声，力随剑至，疾刺不止，眼见剑锋绿芒周而旋绕，迸溅飞散，噗的一声，透身而过。王萧心道：“成了？！”

    “只有如此么？”那巨人一把握住厄特拉，咧开的嘴角淌出妖冶的红色血液，笑道，“抓住你了......”

    王萧大吃一惊，着力收剑，可又怎么收得分毫？眼见那巨人手腕一转，铮的响声，灼耀着绿芒的剑锋，应声而断，散做光芒而逝。那巨人跟着进袭，右拳挟着劲风，势大力沉的直击而去。王萧眼见无法闪避，灵光一闪，顷刻之间，湖光褪去，黑焰爆出，护住了全身，跟着左肋剧痛，飞了出去，堕入远处的湖中。

    那白马乘隙突进，身形一淡，闪到巨人身后，势如奔雷的撞了上去。那巨人一口鲜血喷出，身子一扑，倒在地上。原来王萧那崩山裂石的一击，已然破了巨人那怪异的防御之法——不周，进而摧其心魄，灼其血脉，巨人虽绝命一搏，将王萧击飞，却也再无力抗御白马的撞击之力。

    远处，那斗篷女子白净如雪的脸颊之上，涔涔泪下，脑海里掠过无数景象，最后定格在一个满目泪光的男子持剑穿透自己胸膛的画面之上。

    “他......他不是还活着么？”女子轻轻出声，满含酸涩哀痛之感，哽咽不已。

    “咳，咳......”王萧呛了好几口水，游到岸边，捂住肋下，咬牙忍痛，忽觉头上一暗，还不及抬头，跟着后领一紧，已白马被拉到岸上。王萧瘫坐在地上，笑道：“马兄，谢......咳......谢谢。”那白马低嘶一声，目光瞧向王萧手中所持的厄特拉，接着一转，又看向倒在地上的巨人。王萧跟着白马的眼光，瞬时便明白了他的意思，挣扎着站起身来，拖着厄特拉，说道，“这次，你可跑......跑不掉。”走到中途，一阵寒风急至，霜凝冰冻，雪花漫漫，一个身着斗篷的纤细身影挡到自己身前，卸下兜帽，扬起头来，轻声道：“好久不见，柏戈。”

    王萧立在远处，愣住了。并不是因为突然冷冽的环境，而是眼前女子清丽绝俗的模样。一袭娇小纤柔的身子，裹着一身宽大的斗篷，娉娉婷婷，袅袅依依，洁白柔顺的头发，有别于凋尽活力，枯萎失色的苍发，而是纯作自然的白色，修眉端鼻，双目湛湛，犹如青空碧蓝，端的是秀丽无伦，脱俗绝尘，不似人间人物。若说是貌若天仙，可谁也未曾目睹天仙之美，拿古今中外各类描绘仙子的艺术品与之比拟，却又远不及眼前这位神秘女子的逸然有致，活脱动人。只是她眉目之间，隐隐含有愁苦心酸之色，嘴角微撇，更增几分娇态，惹人怜爱。

    “啊......好久不见。”王萧顺口答道，虽然他并不认识这位女子。

    那女子又转头看向那白马，说道：“瑞斯提拉也是，咱们多久没见过了？”王萧一愣，心道：“瑞斯、斯提......提拉？难道这就是马兄的名字么？”那白马望了那女子几眼，轻轻嘶鸣，随即别过头去。那女子转过身去，手指对着巨人，轻轻一抬。霎时之间，薄冰覆上巨人胸前，渐渐将伤口给冰封住了，继而漫延到整个身子，渐渐积厚，最后竟化为一块巨冰。王萧眉头一惊，喊道：“这？！嘿！难道你也是怪......不是正常人么？”他本想说“你也是怪物么？”只是见那女子容貌绝丽，这“怪物”二字便说不出口，改为“不是正常人么？”

    那女子不答，缓步往巨人那走去。王萧追了上去，又道：“喂，别走啊，你也不是一般的人类吧？”那女子停下步子，身子开始淡出迷蒙黑雾，说道：“对，我是怪物，是邪秽的、罪恶的、达涅古的化身，怎么样，是不是想杀了我呢？那就杀了我吧，杀了我！用厄特拉杀了我！”一语既出，周遭的温度又寒冷许多，语气冰冷漠然，竟带着怨怼憎恨之意。

    王萧奇道：“我为什么要杀你？”

    “我为什么要杀你？”那女子听在耳中，不由一呆，终于转过身来，凝眸对上王萧澄澈有神的目光，说道：“我和他一样，都是污秽的达涅古的余孽，剿除我们，不正是你的天职么？”王萧哪里懂这么许多拗口诘屈的词语，直听得头晕脑胀，也只是隐隐明白了自己就是他们敌人的意思，讪笑道：“额，麻、麻烦你稍微说简单些吧，我听不大懂......”那女子并未对他傻里呆气的模样给逗笑，冷冷道：“你......那你为什么要杀他？”王萧怒道：“你看看周围，就明白我为什么要杀他了。”那女子侧目一扫，横尸在地，血迹乌黑，问道：“怎么了？”王萧怒道：“你没见着他杀了这么多无辜的人么？”那女子幽幽而笑，说道：“只是杀了这么几个人，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王萧心中一寒，浑没想到这么一个清逸若仙，湛然脱俗的女子，心肠却是如此刚硬狠辣，口气淡淡中，竟全不以这么多人命为异。那女子又道：“瞧瞧你手中的圣物，以及它那满是罪恶的断痕。”王萧一怔，望着手中剑锋已折的厄特拉。那女子续道：“无论你再怎么掩饰，也难逃这以凶制暴的罪恶感。总有一天，你会抛弃圣物，跪地悲泣，忏悔自己的罪愆。”王萧一怔，脑子里蓦地闪出些许画面来，呆然无话。

    “不许动！”蓦地传来大喝之声，王萧一惊，转首看时，周遭已被猛地窜出的特警持枪围满。

    王萧插剑于地，乖觉的举起手来，微微而笑，想道：“反正我也没错，这次可没道理向我开枪吧。”那女子漠然不动，显是全未放在心上。

    众警见到那黑影直截了当的弃械投降，也是一愣，目光顿时转到那黑雾隐隐的女子与躺倒在地冻成冰块巨人身上。有从恩北惨案中幸存的警员，见着那巨人，无不咬牙切齿，却又深感颤栗，刘队却一直望着那黑影与那地上的断剑，心道：“剑？！这黑影上次也是......难不成他就是厄特拉么？还是说他与那壁画上的人，有什么关系？”

    那女子毫不理会，转个身子，继续走向巨人，清冷冰寒的声调，霎然响彻，令人闻之胆寒：“不想死的，走。”

    砰的炸响，碎冰四溅，那巨人破冰而出，袅袅白雾中，黑气旋绕，直起身来，双眼红透，吼道：“杀光你们！！！”刘队见状，喝道：“开枪！”只听得砰声不绝，子弹飞到巨人身上，不入皮rou，尽数零落于地上。那巨人迎着子弹，举锤过顶，朝众警一跃而去。

    王萧见机不对，拔剑而起，一跃而上，挥剑抵住了巨人的铁锤，顺势落在一队警察身前，在他们惊讶惶惧的呼声中，说道：“警察先生，这怪物太厉害了，你们先避开一下，我来对付他！”众警听得黑影朗朗温煦的声调，惊惧之意，倒去了几分，又不免有些呆怔，当下便有几人望向刘队，意在询问他的意思。刘队望着那黑影，只是问了一句：“能行么？”王萧双指如飞，扫过额间，说道：“没问题。”刘队心下一动，更不犹豫，喝道：“撤退！”

    脚步踏踏声中，众警已去得远了。那巨人嘶声道：“柏戈，柏戈......”那女子忽然说道：“翟沮，停手。”话音刚落，寒风烈烈而动，如刀似剑，纵有达涅古之息漫布全身，王萧仍不免难受的以手掩目，再睁眼时，眼前已然矗立着一面绵延数米，晶莹厚重的冰墙，分隔开他与那巨人。那巨人一锤挥下，冰墙略略震颤，却无稍损。那女子冷笑道：“哦？原来伤得这么重么？你那廉价的仿制品连这一击都挡不住，还谈什么胜过后土之姿？”那巨人斜了那女子一眼，哼了数声，提着铁锤，几个蹿跃间，没了踪影。

    王萧喝道：“想跑？”唿哨一声，那白马瞬时闪于身旁，正欲上马，耳听那女子冷声道：“留下。”跟着一股刺骨入髓的寒意自四方奔袭而来，王萧全无抵御之能，手臂微微一抬，“咯咯”凝冰声中，连带着白马，都被封于冰中。

    那女子缓缓走近，对着冻在冰中的王萧，悠悠开口道：“咱们会再见的，那个时候，你要变得更强。”一语既毕，转身而去，只留下盈盈雪花，兀自缓缓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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