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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4章 拆货

    就这般晕了醒、醒了晕,如是者三,那巫医情知不是个事,索性一碗安神汤灌了下去,让吉勒氏睡个饱。

    事后那巫医便向大管事塔哈解释道,吉勒氏这是受了太大的惊吓,神魂已然有些不稳,若总是这样一时醒、一时晕地,好人也要折腾出病来,不若安生睡上一觉,待到睡足了,人的精神自然也就好了。

    言下之意,到得那时,纵是吉勒氏想要再晕上一晕,她那精神头也能支撑着她不往下倒。

    彼时,卫姝正混迹于满船巫男神婆之间,自是将这话听了个正着,此际回思,她犹觉心情舒爽,眸中的笑意直漾去了唇角。

    那三条“货”船,实则皆是空的。

    不知是哪位高人出了吉勒氏私贩人奴之事,更推算出了这三条“货”船真正的意图,遂偷偷在那船舱里洒下了大量火油,欲在神灯节当日火烧船只,烧死烧伤一众离奴,以绝卫姝之念。

    你欲救人,我偏杀人;你欲振大宋士气,我偏要煞你威风;你机关算尽,我教你徒劳而返。

    这位高人计谋之毒辣狡诈,行事之阴刁狠坏,几令人发指。

    可是,你当朕吃白饭的么?

    若说治国安邦、统御四海,朕自知颇有不及,亦不敢与诸先贤争胜;然而若论阴谋诡计,呵呵,朕大半生浸淫此道,打从骨头缝到汗毛孔皆被那算计的汁水洗了一遍,但凡输尔半分,朕就不是尔等的祖宗了。

    料敌于未动、占彼之先机,所谓棋高一招,说来也不过是就故布疑阵、将计就计、釜底抽薪诸如此类罢了,委实不值一提得很。

    卫姝早便知道那三艘船太过引人注目,无论有没有人打主意,她皆会弃用。反倒是楼船,因是莽泰一家自用,有重兵把守,却是一等一的安全,无需卫姝操心。

    而早在神灯节前一日,那三艘船中的离奴便已悉数化整为零,分散转送至各大画舫、花船并伎舟之上,每船少则数人、多则数百。

    私娼街与奴市之间,本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那些娼馆也绝非良善之地。

    莫说是暗地里走贩几个离奴了,纵是那有名有姓的良家子,他们也敢私下买卖,只因做得隐蔽,次数不频,且背景亦深,是以外人不知罢了。

    便在诛杀扎克善主仆当晚,卫姝便连夜“拜访”了多位娼馆行首,在他们每个人的枕边皆放下了两锭元宝的定金,并一绺其爱子(女)、孙子(女)、或宠妾(面首)的顶心发,留书请他们帮忙“拆货”。

    此乃奴市黑话,顾名思义,便是指将数目较多的“人货”拆分成小股,分批运送。

    沧河每日往来船只虽众,但在神灯节当晚,又有何等样的船只最是醒目、却又最易被人忽略?

    自是那些花船莫属。

    而行首掌柜们果然个个都很好说话,拿到定金后,便尽皆依命行事,这让卫姝甚是满意。

    再说了,她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定金她可都没再要回来,这些人若是再不肯帮忙,那还是人么?

    至于那大笔定金从何而来,卫姝自个儿穷得叮咣响,自是拿不出的,好在那扎克善的名字里头,正正好好就有个“善”字。

    这正是实质名归、幸哉善哉。

    便在今晚,满河彩舟画舫争渡、娼优伎伶歌舞,几多热闹、几多风流,沿河百姓看得欢喜,卫姝亦自陶然。

    而当三船起火、满街百姓都在大喊“神罚天降”时,卫姝也觉此言有理。

    她这一缕千年前的游魂,怎么着也能和神沾点儿边不是?

    只不知那设下火攻之计的高人,此时又会如何作想?若异日与此君相逢,卫姝会很大度地拍拍对方的肩膀,说上一声:

    “孩儿,叫祖宗。”

    如今,老祖卫姝便安然立于岸边,眼看他大火起、眼看他烧光了,只觉得此夜何良夜,当浮一大白。

    “哗啦啦——”

    楼船风帆高张,被狂风吹得鼓如满月,人高的浪头咆哮着撞击河岸,激起大片水花。放眼望去,乌云压顶、巨浪重叠,尽呈天地之威,岸边众人在这暴怒的造物下便如蝼蚁,无不缩肩拱背、战栗不已。

    卫姝倒是极喜这般天气的。

    天威煌煌、雷电曜曜,此乃吉兆,预示着今春好雨将至,恰是播种的好时节。

    却不知,此时此夜的中原故土,是否也会如这异国一般,降下一场甘霖呢?

    隐于人群中的卫姝仰首望天,心下难免有些怅惘。

    如今那些百姓几乎都跑了,只有那胆大不怕事的远远站着观瞧,而留在岸边的,则皆是巫男巫女或参与祭祀的相关人等。

    莽泰命人将他们拘押在此,明面儿上是怀疑他们与船只失火有关,实则却正相反。

    这三把火到底是谁放的,卫姝虽然不知,莽泰却必定一清二楚,而他要查的亦非放火之人,而是偷偷放走离奴之人。

    说起来,在大金国中,巫、萨满、神婆等还是颇有些地位的,且今晚城中大乱、暗潮涌动,莽泰他们一时还顾不上这些小喽罗,是以这些神棍巫女也没受什么罪,甚而都没人来搜身讯问,自然也就更无人发现卫姝这个假货了。

    莽泰如今并不在码头。

    油关坊起火不久后,那三条“货”船便也相继失火,莽泰留下固德带着三百铁骑守卫楼船,自己则率部先行离开了。

    他却对那三条船不闻不问,显然已知船是空的,必定是那位高人也察觉了此节。而固德眼下也不知去了哪里,那三百铁骑军纪严明,倒也不曾为身后风浪所惊。

    只是,金军大多不会水,草原上的战马更是如此,此刻那铁骑虽然威势犹在,马儿却显得极为不安,或四蹄乱踏、或嘶声长鸣,码头上的气氛便也由此而紧绷起来,似一张满弦之弓,颇有一触即发之势

    守得可真牢啊。

    卫姝在心下感叹了一句。

    莽泰将阖府侍卫尽皆安排在此处,反倒将帅府空置,可见是打算拿楼船做些文章的。

    看起来,那位高人也算到了此节。

    卫姝眸光微凝。